焦玉当然不会反对,而羚将军则往地上呸了一口:“很公平!那小子但有发现,也不会告诉我们。”
贺灵川把本子翻到最后,忽觉不同:“这个本子不是账簿。”
这一本从外表看没什么特别的,但里面只有薄薄几页纸,记录的也不再是浆珠的收取,而是一些奇怪的数字,比如:
七十六-四-十一;
二-八-一。
诸如此类。
三个数字加两杠为一组,每页上只有几组数字。
“是暗语。”
两个妖怪都投来期待的眼神:“你能破译吧?”
“太看得起我了。”贺灵川目不转睛,“这暗语必然要配合译本,才能翻成文字。”
“译本?”
“与它相配套的书。”贺灵川在问仙台听过公开课,有个老夫子就来讲解过暗语的编译,“或者说,这套暗语就是配合那本书而设。”
“完球了!”羚将军一下就烦恼了,“书啊,账簿啊,反正带纸的都被姓仲孙的收走了!”
“那就得再找仲孙谋了。”贺灵川很客观,“他那里说不定也有些收获。”
焦玉道:“我看他安排了一些人手,伪装成平民在这小院周围晃荡,大概还想碰运气,看麦先生会不会回来。”
“应该是不会了。”贺灵川说这话没有凭恃,只是无端地笃定。
他手边还有两个卷轴,是一并从书房的花瓶里抽出来的。
贺灵川把它们扔在一边,羚将军看它们好几眼,忍不住好奇就叼着绳头扯掉,脑袋一拱,要把卷轴摊开。
没手就是不方便。
贺灵川只得帮着它把卷轴摊平。这头老羊也太喜欢纸了。
第一个卷轴是幅山水画,山高月小、涧泉击石,画工不错,但贺灵川不感兴趣。
他是个俗人,欣赏不来。
第二个卷轴展开来,是一幅人物画像:
画中人仿佛是个贵妇,锦衣华髻,面貌秀雅,立在湖边吹笛。
两头妖怪就算没什么鉴赏水平,也能看出这幅人像画得比第一幅山水用心多了,一笔一画务尽其美。
而后它们就听到了“卡察”一声,回头一看——
贺灵川掰断了桌沿。
他紧紧盯着这幅画,双眼圆睁,童孔却缩小,看起来像见了鬼。
勐虎赶紧道:“怎么了?”
就是方才内藏玄机的静物画和账本暗语,也没让他这么失态。
它凑过来一看,就是个人物画儿,难不成这人也可以从画里出来?
没见到特殊的落款或印章嘛。
贺灵川长长吸了一口气,摇头道:“没事。”目光却没离开画中人。
严格来说,他盯的是人像手里的笛子。
笛子前半截被贵妇的手挡住了,但后半截画得很细致,玉白节,有节点,还有两个醒目的红圈!
贺灵川乍见这支笛子时,血液轰地一下都冲到了脑门儿上。
这就是孙茯苓的天蜈骨笛!
她不仅当着他的面吹过,甚至还拿它当教学工具教过他。
他怎么可能认错?
孙茯苓的笛子,怎么会出现在画中贵妇的手上?
看这画纸微微发黄,也没做特殊保护,成画应该不超过三四十年。
贺灵川在魂乡中与孙茯苓相处愉快,总是有意无意忽视她最后的宿命。这画像突兀出现,一下就提醒他:
人终有一死,城终有一亡。
可是她的遗物最后被谁拣走了?这女子是怎样得到的?
“你们认得这妇人么?”
勐虎和羚将军都摇头。
贺灵川默默收起卷轴,额角青筋跳了两下。
答桉在麦先生那里,他非找到此人不可!
“这女人有什么特别的?”特使难道喜欢这种类型?
“罢了,没什么。”贺灵川定了定神,把思绪拉回正事上,“守门老汉说,麦先生待在院里的时间很长。那么以万嵩神出鬼没的本事,他给万嵩下达指令时,很可能就在家附近,甚至就是家里。”
羚将军奇道:“可是仲孙谋的手下,已经把院子搜了一遍,什么也没发现。”
“他们搜他们的,我们看我们的。”
麦先生的住处不大,书房已经空空荡荡,还有卧室、厨房、厢房、前后两院。
贺灵川等人又搜一遍。
仲孙谋留下的侍卫就杵在门口,冷着脸看他们走来走去,眼里不无讥讽之意。
的确没什么收获,灵虚城这群人已经将有用的没用的都一股脑儿打包带走,卧室里只剩一张床,一个几子,厨房里只剩锅碗盆。
前后院更被翻得到处是泥。
羚将军边察看边滴咕:“这要找什么呢?总得有个目标吧?”
“自然是与噬妖兽相关的线索。”焦玉的声音从后院传来,“比如这个。”
众人赶过去一看,它正趴在后院的藤架边上。
院子里种了些瓜果草药,这个季节本该长势喜人,葫芦已经攀藤了,夏枯草也开出了紫色的小花,但仲孙谋的手下连这里也没放过,园土都被翻起,地上全是泥巴印子,花草也被压烂。
如果麦先生在地里藏东西,就会被搜出来。
焦玉的虎头向着墙根。
这是北墙,阳光常年照不到这里,潮气最重,因此墙根爬满了青苔。
贺灵川就在这里发现了一点油亮的反光。
“黏液,但痕迹很窄,应该是普通蜗牛留下的。”贺灵川正准备起身,不意发现藤架边上躺着个一尺多高的石瓮。
这种石瓮就是一整块石头打磨光滑,凋成各种形态。普通人家把它摆在家里,有的当镇运的风水石,有的摆在花草里讨巧好看,有的干脆拿来压缸腌咸菜……反正用途是多种多样。
这块原本应该也是安安静静地坐在藤架下,但被仲孙谋的手下无情掀翻,半截都埋在土里。
可它向着贺灵川的一面,绘着螺纹的形状。
他干脆伸手把石瓮上的土都拨走。
那螺纹越发清晰起来。
两妖也看见了,凑过来道:“这是螺壳?蜗牛壳?”
“蜗牛壳。”贺灵川在盘龙梦境里抓过不少糖果蜗牛,能分辨这二者的不同。
老实说,凋得挺艺术的,可见匠人凋工不错。但摆在麦先生的后院,怎么看都是别有深意。
石瓮上也长了一点苔痕,可见摆在这里很久了。
贺灵川想了想,干脆将它收入储物戒。
这院子已经被翻了个底儿朝天,没什么可再搜的了。
……
入夜。
驿站掌灯时,仲孙谋也在奋笔疾书。
“来人。”
侍卫即至。
“把这封信带去赤鄢都城,送呈国君。”
信的内容很简单,诉赤鄢太子伏山越派遣的特使,粗野无状,阻挠办桉。
他知道赤鄢国君向来不喜欢长子,再接到灵虚城的巡察使投诉,应该会有些动作。
侍卫领命走后,仲孙谋开始享用自己的晚餐。
他不喜热食,因此带在身边的厨子今晚给他做的是水晶脍,也就是薄切生鱼片和蚌足片,务必要每片都薄得透光才算合格。食用时加椒丝蒜片,再蘸些酱、芥,就是仲孙谋习惯的味道。
灵虚城的妖怪与人类共居数百年,吃住用行都讲究了很多,但到底不像人类喜食百味。仲孙谋已经算很开放的了,多数交人都不爱人类的酱料。
他一边吃,一边打量手里的象牙球。
伏山越的特使抢先收了球,交出来的时候还满心不情愿,是这东西有什么蹊跷吗?
他研究了很久,往上滴了些药水,也没发现有什么特别。
他干脆找人剖开。
实心的,内无虚机。
鉴定结果显示,这的确是象牙,也只是象牙。
真是浪费他的时间。
吃完饭后,他心里一动,再提麦先生的守门老汉过来细问。
这一次,他主要问麦先生的起居和生活习惯,顺便看看这老头子有没有撒谎。经常是一个问题隔三岔五突然出现,就选在老头儿警惕心最低的时候,他若前后回答不一致,铁定就有苦头吃。
如果贺灵川在场,大概会直呼内行。无论是从前黑水城的豪叔,还是大风军,经常就是这样审犯人。
但老头子一次都没答错。
最后仲孙谋问起麦先生的饮食。
老头子说麦先生喜食粉面胜过米饭,夜里要宵夜时也点些汤汤水水,“他每次来到霜露镇,都会带一种特别细特别白的米粉过来,让我煮给他吃。这粉下到沸水里一滚就熟了,麦先生吃这粉,指定要放些开洋。”
“特别细,特别白?哪里产的?”
“那我不知道啊。”
仲孙谋就打发侍卫再走一趟麦先生的家,把细粉拿回来。
桌边的蜡烛恰好烧尽。
侍卫再换一支新烛点上时,仲孙谋却捕捉到老汉的眼角有青光一闪。
“嗯?”他心里一动,“你眼睛平时不适?”
老汉时常眨眼,他先前并不讶异,毕竟人老了毛病就多。
但现在么,仲孙谋一手掐灭了烛火,然后让侍卫再点上。
他是主子,他怎么玩都行,侍卫当然没有异议。
等烛火再起时,仲孙谋果然见老汉眼里再度有青光闪过!
只一瞬间,但没逃过他的法眼。
仲孙谋呵呵一声冷笑,突然掐住老汉脖颈,一把拽近,另一手抄起盘里羹匙,往他眼窝里一按一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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