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景十分荒诞,它们的行为全像活人,偏偏自己是纸湖的。
现在该怎么办?
这一切都是神婆的幻术么,要怎么破解?
贺灵川想了想,辨认一下方位,就跳下大树往甘家而去。
这一切麻烦都源于甘三爷,贺灵川总觉得症结就在他身上。
何况,他能找到的活人好像也只有甘三爷了。
路上的恶鬼感官居然十分灵敏,不一会儿就发现了他,控制着纸人追了上来。
后面浩浩荡荡一群跟P虫,贺灵川不愿再跟它们白耗力气,穿堂走巷。
中途几次转角遇到巨大的铜镜,那都是茶楼旅舍给客人正衣冠用的,贺灵川冷不防就跟它们四目相对。
倒影在镜子里急切地想逮住他,但贺灵川已有防备,紧守心神,哪那么容易被它得逞?
就在这时,眼球蜘蛛忽然有讯号传来。
贺灵川连通一看,甘三爷拖着伤体终于挪回自家大宅,然而宅子从里到外一个人也没有!
毛老太太不在这里,二爷也不在。
那么多下人婢女,个个都不见了。
这就是一栋空宅,夜风吹过厅堂窗灵,呜呜呜有如鬼哭。
甘三爷叫唤了半天无人应答,正彷徨间,忽然听到一个声音在喊:“甘三爷,甘三爷!”
他吓一哆嗦:“谁!”
这不是家人的声音,却在持续唤他。
甘三爷壮着胆子往前爬了几步,檐下一整排灯笼忽然自己亮了,扫尽庭院里的黑霾。
他看见池塘里有倒影,却不是自己的。
而后,有人从池水中升起,一步步向他走来。
“神……”他上下牙咯咯不停,“神婆?”
这个中年妇人,不是神婆还有谁?
“你不是死了吗?”原来姓贺的小子没杀掉神婆,现在她来找自己报仇了!
看现场直播的贺灵川却皱了皱眉,通过眼球蜘蛛的视角,他瞧不出死而复生的神婆是不是纸片人,身上有没有恶鬼纠缠。
“我是不死的。”神婆走到甘三爷身前,蹲了下来,语气没有一丝阴冷,反而充满了同情,“我替你做事样样尽心,你为什么帮外人对付我?”
“我、我是被迫。”她脸凑越近,甘三爷越恐惧,“我不带路,姓贺的小子就要杀了我。”
“你想不想活?”
“……想。”
“想不想救起甘氏商会?”
“想!”原来神婆什么都知道?
“想不想杀掉姓贺的小子?”
甘三爷犹豫了,没敢吱声。
“你的念头瞒不过我。”神婆笑起来露出森森白牙,“你想他死,想得不得了!”
甘三爷只苦求:“神婆饶命!”
“我不仅饶你一命,还要帮你解决所有麻烦。”神婆伸掌,掌心亮得像烧红的烙铁,上面竟是密密麻麻的小字,细如蝇头,每一个字都在发光。
甘三爷颤声:“这是干嘛?”
“定契。”神婆轻声道,“把你的手掌贴上来,我们就定契成功。后面的事,都交给我就可以了。”
“为,为什么帮我?”
“原本我替你做三件事,自然就定契成功。”神婆叹了口气,“但中途又不能转给别人,偏偏这最后一件还没做好,我还是直接找你签契算了。”
“这契约……”甘三爷虽然惊惶,也觉得不对劲,“要我做什么?”
“你什么都不用做,看着就好!”神婆笑道,“你心里想的事,我会努力帮你办成。”
甘三爷眼珠转个不停。
“不签就出不去,在渴死饿死之前,你就会被其他恶鬼吃掉!”神婆劝诱,“其实就算能出去,你也不是过去吴泽县呼风唤雨的甘三爷了。甘氏商会马上就要败落,你就快要变成街边的乞丐,跟野狗去抢食!”
她嘎嘎笑道:“你都已经是这幅光景了,就算跟我签契,还能比现在更惨吗?”
这话真是打中甘三爷要害,他甚至都不发抖了,只喃喃道:“如果我签了,还能过回从前的日子?”
是啊,他的人生从没掉进这样的低谷。
“当然可以,并且还会更上一层楼。”神婆笑道,“那时你不用再受甘老大束缚,老太太和甘二爷还对你言听计从。”
甘三爷呼吸顺畅了。
贺灵川已经冲到甘宅大门口,刚跳过庭院影壁壁,闻言大喝:“别定契,它诓你的!”
咦,这儿好像有哪里不对?
紧要关头,他哪能停下来察看细节,大步往庭院冲去。
此时神婆往他奔来的方向伸手一划,而后对甘三爷道:“定契!你现在就能杀了他!想一想你这两天受的屈辱!”
过回从前的日子!
不,要过得更好!
甘三爷咬了咬牙,一伸手按在她掌上。
“啊——”这就像按住了烙铁还松不开,痛得他大声惨叫。
对面的神婆,肌肤快速萎缩下去,仅仅几息就变成了皮包骨头的小老太太,身体也句偻下去,浑身都是褶皱,看年纪比毛老太太还大得多。
她收回手掌,不再气定神闲,而是抬头看向夜空,一声感慨:
“终于解脱了。”
“希望你也能早日解脱。”
说完这两句话,她的皮肤转暗,整个人化作纸灰,被风一把吹散。
甘三爷看向自己掌心,那些泛红的小字已经转移到自己的手掌上。
他捏紧拳头再张开,字就没有了,手心平滑一片。
此时他的目光已经变了,忽然冷笑两声。
……
贺灵川正在大骂蠢货,可是紧接着再穿过圆月门后,眼前景致骤然大变。
穿门之前,他明明看见前方有三层楼。
穿门之后,他居然站在尘土飞扬的街口,骑兵往来砍杀,百姓仓惶逃蹿,到处都是被点燃的民宅,到处都是尖叫哭喊。
他好像一秒进入了城池战场。
这不对吧,一秒就换场景?
可是他定睛再看,骑在马上的、逃在路上的、挨家挨户劫掠的,大笑和尖叫的,全是纸片人!
这场大型的战争秀,敌军、守军和百姓,都由恶鬼扮演,态度端正到一丝不苟。
既怪诞,又可怕。
几名骑兵发现贺灵川,挥舞着武器朝他奔来。
他直接跳回墙内,连翻几次过道,把骑兵甩在后头。
这栋建筑的格局,和甘宅完全不同。
不仅是甘宅,他在街上见到的所有建筑都与吴泽县不同,更大也更古朴。
仅看街道宽度,像是首府或者大城。
就在这时,他听到一声奇异的长啸,宏大、清亮,震慑人心。
贺灵川跳上墙头眺望,然后就震惊了:
天空中有一头赤红色的巨鸟翱翔,头覆高冠,尾生华羽,身长十丈有余,一双翅膀张开来遮天蔽日,轻易就将底下的建筑和人马都掩在羽翼的阴影之中。
这体态堪比巨鲸,可它却飞在天上,更显壮观。
大鸟无情地朝地面喷出火球,一炸就是一栋楼。
原来到处熊熊烈焰就是这么来的。
虽说这大鸟也是纸湖的,但贺灵川并不怀疑它喷吐的真火威力。
并且他还从这巨鸟身上感受到了无尽的威压,有此物在头顶盘旋,当真好像末日将至。
它所过之处,下方的骏马不是惊嘶逃跑,就是干脆四蹄一软,瘫趴在地。
大鸟飞上半天,翩跹作舞,地面上就刮起了七八柱龙卷风,每柱直径至少都在十丈以上。
火借风势,呼地一下变成了火龙卷,无物不噬。
需要说明的是,如果没有贺灵川自己的真相滤镜,换作别人来看,眼前这些人物、鸟兽都是又鲜活又生动。所以这个城池的平民、孩童一边惊叫奔逃却被火龙卷吞吃的场景,也是格外真实而凄惨。
眼看它单枪匹马就能烧掉半城,天边忽然有几个光点飞来。
贺灵川定睛看去,更是瞠目:
这好像是六七名术师,有的驾鹤而来,有的脚踩祥云,分赴赤鸟周围,几乎在同时各抛一面镜子。
这几面镜子位于赤鸟上下左右前后,恰好是六个方位,各自射出一道光芒,打在赤鸟身上。
原本倏忽来去的赤鸟,居然被这六道光定在当场,接连振翅都飞不出去。
但它力量好像也很强大,愤怒的几声尖鸣过后,城池上空飓风烈烈,看风力至少十四级,吹得六面镜子左摇右晃,就快定不住了。
其中一名术师对着下方高喝:“尤将军,就趁现在!”
尤将军?贺灵川心想,自己是不是在哪里听过?
前方巷道突然跃出数骑,为首一名大将座下并非寻常骏马,而是一头高大异兽,形似勐虎但紧腹收腰,满身斑纹,头上长有独角,身后生有三尾。
贺灵川看见这头异兽,忍不住低声道:
“狰!”
他在盘龙梦境读过许多闲书,里面就有专讲上古大妖异兽的,甚至还配上非常潦草抽象的图集。虽说作者是灵魂画手,但这种异兽的外形很有特点,不妨碍辨认。
这就是狰,人们还专门为它发明了一个词:
狰狞。
据说成年的狰有五尾,但尤将军的座骑只有三尾,看来是还未完全长大。
饶是如此,它的行动已经出奇敏捷,在尤将军控制下接连几个纵跃,跳得比贺灵川身处的四层楼宇屋顶还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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