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灵川看着他的背影微笑:“他对我还真不错。”
赵管事不解:“这还不错?”这姓董没露过正脸、没说过好话,躲贺公子就像躲煞星瘟神,还叫不错?
贺公子对于“不错”的要求,不咋高啊。
“你不懂。”董锐翻脸比翻书快,这时候想到的却是逃离而不是给他颜色瞧瞧,说明董锐对他的敌意已经减弱。
这厮孑然一身,来去坚决,挺有意思。
贺灵川回望西北。
邯水河畔的夏北之战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月,他想起夏州和贺家的次数越来越少。
虽然魔巢里面也是危险在侧,但他反倒卸去肩上的枷锁。沼泽里充满腐木和烂泥的气息闻久了,好像也能习惯。
不用违背本心,他其实并不想回去。
一个人闯荡,天宽地阔,最重要的是不用再上演父子情深的戏码。
装来装去,怪累的。
再说他在贺家本身也不受重用,贺家大少爷在与不在,能对夏州战局造成多少影响?
原身与父亲之间当然有些因果,但他救过贺淳华多次,也算扯平了。
就是不知道单游俊、焦泰和猴子伶光怎么样了,他在敦裕还置办了许多产业。
贺灵川暗道可惜,有机会还是要往回递个消息。
“贺公子,怎么了?”
“没事。”贺灵川回过神来,深吸一口气,只觉呼吸还有点香甜,“我们走吧。”
商队前行,进入孚国地界。
终于有路了,后面好走得多。
离开魔巢沼泽之后地貌很快改变,丛山峻岭连排,九曲流水环带,非常标准的丘陵地貌。
即便是官道,也没有夏州南部修得那样宽敞平直。贺灵川发现往来的商旅和平民不少,可是沿途的驿站和旅店关停了好些,走三四十里都没饭吃。
最后他们总算在天黑前入住驿站,吃上了热腾腾的草包饭。
当地人把杂米和豆子、花生洗净塞进草包袋里蒸熟,供应往来客人,贩夫走卒只吃这个,讲究些的比如贺灵川、赵管事等人,会要求米饭里面再加点肥肉、菌子上屉去蒸,这才香嘛。
当然价格也贵。
贺灵川吃饭时发现肉不够肥腻,嫩是挺嫩,还有一点奇特的膻味。“这是什么肉?”
趟子手正好经过,凑过来一看:“哟哦,田鼠。”
贺灵川挑了挑眉,他在沼泽里待了十来天,什么都吃过。想来也是,这驿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后边儿也没圈地养猪牛,哪来的肉?
吃饭时赵管事还解释道,几个月前天降帝流浆,把山林野兽灌成了妖怪,四下伤人。好些家旅店遇袭,都不敢开门做生意,因此这一路走来才有些萧条。
官府人手不足,力量薄弱,直到半个月前才请人将这些肆虐的妖怪清理掉。
这种事若发生在盘龙梦境,大概只要两三天就能解决;即便放在鸢国,放在官方力量薄弱的卧陵关附近,一个多月也该处理了。
由此可见孚国的国力之微弱。
这个国家很小,不及鸢国十分之一,甚至比贺淳华管理的夏州还小,并且从地图上看,疆域狭长如刀,山地丘陵为主,是典型的七山二水一分田,仅有那点儿土地也不甚肥沃。
但也正因为它地力不足,要啥没啥,偌大的山区居然只出些杂矿,所以周围的国家也找不到侵略它的动力。毕竟占下了地也没多少收益,还要派驻军、管人口、管吃饭,刮不出油水还要操那么多心。
这么一看,孚国的外部环境居然挺不错的。
顺便一提,孚国西邻魔巢沼泽,西北与北方妖国接壤,而东边、东北边却有八个小国。
这些国家体量与孚国差不多,最大的也就比它大一倍,五十步不必笑百步。偶尔有些摩擦,但谁也没本事吞掉邻居,所以基本还能维持一个平衡状态。
对于它们,北方妖国好像也有些不屑,懒得出兵收拾。
天亮不久,商队终于抵达甘家所在的吴泽县。
这也是孚国最热闹的县城,建在一片山谷当中,主街地面居然都铺了石板,集市繁荣、货栈遍地,酒楼饭铺林立,常见小贩串巷叫卖,出售的都是国外的走私货。
除了又挤又矮的平房,贺灵川还看到不少大宅独据一方门户。
这个县城的规模,赶得上普通城池两三个大了。
贺灵川好奇,孚国人靠什么过日子,并且看起来还过得不错,打破了穷山恶水出刁民的刻板印象。
赵管事道,树挪死人挪活,既不能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那就只有走出去了。还好孚国西接贝迦,东通八国,北边还有一个面积广阔的大湖,算是经贸往来的枢纽要地。
尤其北方妖国对国外某些特产有偏好,光是它的需求量就能创造出一条繁荣的商路。
因此孚国出商人,而吴泽县就在连接东、西、北的交通要道上,占尽地利。甘老爷发迹以后就把全家迁来这里,生意也越来越红火。
商队自行去了货栈,而赵管事带着贺灵川赶往甘宅。
有钱人爱修大房子,甘家也不例外,其面积比孰裕贺家还大。正前方的高墙属于甘氏大屋,贺灵川看见连绵的乌顶,想来里面建筑不少。
不过两人到这里就下马了,赵管事到居然带他进了后方的小巷。
贺灵川皱了皱眉,以为他要领自己走甘宅后门——对待头一次上门的贵客,这有点失礼。
哪知赵管事瞅着四下无人,忽然返身对他一揖到底:
“贺公子,先前我在沼泽说话言不由衷,也是为了自保,请您大人大量莫要计较!”
“什么事?”
“其实甘家的掌家人就是甘老爷。我说甘家的老太太能管事,那是……那只是面对朱二娘的权宜之词。”赵管事苦笑,“甘家的老太太,也就是甘老爷的亲娘姓毛,前半辈子在乡下,这几年在吴泽县,就没去过别的地方,也没碰过生意经。”
他若在沼泽里和盘托出,蛛后一怒不得吃了他?
贺灵川听出不妙来:“到底什么情况?”
赵管事这才吐露实情。原来甘家原本只是普通镇民,出了甘老爷这么一个能拼敢拼的当家人才开始做生意,尤其和魔巢沼泽里的蛛妖搭上线以后,全家的日子像芝麻开花节节高。
麻烦就麻烦在甘老爷太能干了,又值壮年,家里人安享其成就好了。
贺灵川听到这里就懂了,甘家就像敦裕李家的缩小简化版,家主之死一下把青黄不接的隐患引爆。
“那你代表甘家在沼泽里答应我的事?”贺灵川对别人的家事没兴趣,“我的身份和路引?”
“会的会的,我先去甘家报个丧。”赵管事也挠头,“甘家一会儿必定是哭声震天,您先去前头这酒楼歇会儿,等甘家人情绪和缓些,我就为您引见。”
贺灵川不反对,毕竟他也不想看见甘家人在自己面前哭得涕泪横流、号天抢地。
当下赵管事请他前去附近的酒楼,自己告罪后急匆匆赶往甘家。
贺灵川自行换去倚窗的位置。这里僻静,他自斟自饮,吃了半个下午的酒。
……
甘家商队回到吴泽县约莫半个时辰后。
有个小厮从甘家货栈后门熘出来,七拐八弯过了四条巷子,瞅着四下无人留意,才摸进了一家商铺的后门。
日过中天,人马都在歇晌,狗都不叫。
有人就躺在后堂的竹椅上睡觉,身上披个厚毯,脑门上盖了顶草帽挡光。小厮凑过去轻声道:“大当家的,甘家有事了。”
这人听见“甘家”二字,就把帽子揭下来打了个呵欠:“啥事?”
面貌不到四十岁,肤色微黑。
“甘家的车队总算从魔巢沼泽回来了,甘老大死了。”
大当家一下就清醒了:“你说什么,甘青死了?”
“谁死了?”堂后又转出一人,面貌和大当家很像。
“二当家也回来了?”小厮重复一遍,“我听到甘家商队的人说,甘青在魔巢沼泽外被截杀,有一伙山贼冒充他带着车队进沼泽了。”
“竟有此事?”大当家跟二当家都啧啧称奇,“那伙山贼图啥,要转行经商吗?”
魔巢沼泽是食人妖怪的大本营,除了甘家可以通行,竟还有别人想不开要往里钻。
“不不,这事诡异得很!”连说故事的小厮自己都上头,“这伙山贼是魔巢沼泽里的蛇妖派出来的,要冒充甘家商队进入蛛后领地偷取宝贝。”
这是什么神奇的剧情?“偷着了?”
“没有,功败垂成。整伙山贼都被杀干净了。”
两人都道:“不愧是蛛后。那甘家商队还能回来?”沼泽巨妖的脾气,没几个是好的。
“回了,大车一辆不少,不仅满载而归还额外带回一个人。”小厮继续翻情报,“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据商队伙计说,这少年能在蛛后巢穴自由行动,甚至山贼偷取魔巢里的宝贝也被他阻拦才没有得手。蛛后大战其他妖怪回来后,不知为何对这少年发怒追杀,但过不多久两边就和好了,蛛后还送了这少年不少礼物呢。”
二当家忍不住打断:“这真是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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