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出来!”
这头吃货光瞪着他不停嘴。
这时犀鸟飞下来落在牛角上,嘎嘎叫了两声,蛮牛才不情不愿地吐出一堆嚼到半烂的叶片渣子。
那厢,梧桐终于停止生长。
“果然,梧桐能抗住更长时间。”伶光说着,每个颜色的叶子都收集几片,连同树皮放在一起。
“抗住更长时间?”贺灵川皱眉,“你先前都拿什么做试验了?”
说话间,巨梧桐又剧烈抖动起来。
这回是内缩。
好像有双看不见的手,把整棵树又按又扭,如同拧毛巾一样。
清脆的“卡卡”声中,枝干纷纷断裂,甚至以别扭的姿势虬曲起来。
旁观者都打了个寒噤。这虽然只是棵树,但他们都觉得它仿佛受尽苦楚,伸长了手向人类绝望地求助。
没人知道怎么救。
所以这棵梧桐树很快停止了自残般的断裂,但紧接着枝叶就开始枯萎了。
叶片纷落中,整棵树慢慢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
树皮由紫转灰,皲裂的裂隙当中还掉落大团暗棕色的粉末,周围的士兵咳嗽起来,赶紧再度后退。
整个营地静悄悄,都在等下文。
好一会儿,大树没有别的异动。
伶光这才上前,拣了一点棕粉放进瓶子里:“它死了。”
“怎么回事?”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这棵大树已经死了。
由发芽到伟岸,再从伟岸到诡异,最后衰亡至死,前后不过短短一刻多钟时间。
有眼睛的人,此刻也都盯着伶光的一举一动。
“稀释百倍的药物可以催发活体生长。但生长的方向不受控制,或者说背离母本。”伶光解释道,“比如这棵梧桐,它被催发以后就发生了异变,跟它与生俱来的模样完全不同。”
“这还算好嘞,我上回用四头兔子做试验,结果有一只长出了三个P股;有一只的外皮翻着长,浑身都是血淋淋的;有一只的牙比耳朵还长,最后一只刚吃药就爆成一团血雾。当然,最后它们全死了,从前到后不超过五十息。”伶光像人一样掰着手指头,“这样看来,梧桐子可以容纳的生机更强大,因此抗住药劲儿的时间更长。”
听众都沉默了好一会儿,最后贺灵川气道:“所以,前天我捕到的四只活兔,就是被你偷走的?”
赵盼上前踢了死树一脚:“这东西不会再作怪了?”
“不会了。”
“那你们还看什么?都滚回去!”赵盼冲着周围一瞪眼,将士们就转过身,磨磨蹭蹭走回原岗位。
这时对岸的浔州营也派人划船过来问讯。
赵盼敷衍几句,正要打发他回程,不意身后传来惊呼,还有人大叫:“将军小心!”
赵盼一惊,但觉身后风声响动,也不敢多想,往边上就是一蹿。
“呼”地一声,黑乎乎的庞然大物擦着他身边冲过去。
浔州营来使还没看清这是怎么一回事,人就被顶上了天,徒留“啊——”的一声惨叫。
贺家父子望见这一幕,心头都掠过三个字:
完犊子了。
冲过来的是头蛮牛。
刚刚把梧桐叶子当槟榔嚼的那头蛮牛。
但凡是个长眼睛的,都能看出那棵梧桐树不正常,这头货竟还下得去嘴。
犀鸟阻止它的时候,它虽然把渣子吐出来,但有一小部分叶汁已经顺喉而下,咽进胃里去了。
旁人都在关注大树,不意它这时候突然爆发。
蛮牛顶完人以后,就红着一双眼在营里横冲直撞,鼻子里喷出来的白汽在夜里清晰可见。
眼见这推土机一样的怪物冲来,前方的士兵紧急闪避。
它一连冲倒了三顶帐篷,篷布蒙在它脸上,没令它平静下来,反因看不见而加倍暴躁。
火把倒了,烧着了帐篷,牛鼻子上的这把火,让它的疯癫指数一下拉满。
原本井然有序的大营鸡飞狗跳,将领们呼喝下令,可惜在人人自危的时候没什么用处。
这是自己人,不,自家牛,谁敢拿刀枪戳它?
好在篷布太长仿佛裹脚布,把牛身裹进去一半,它前进的速度被大大拖慢,有几回还踩到篷布滑倒。
赵盼铁青着脸转头吩咐,就有数名士兵举着棰子去砸扎营的木桩,生生砸松一根直径三尺的大木头。
一名穿云阁弟子不知从哪里钻出来,喃喃有辞召唤出青巾力士,然后冲着蛮牛大吹口哨。
这种力士实属召唤物,分作好多档次,这种青巾就是最低一档,只能干些笨重的力活。用来召唤它的符咒俗称“草头符”。
哨声格外尖锐,蛮牛听着就像挑衅,虽然看不见也打起精神朝这里冲来。
它脚下尘土飞扬,待它快要撞上,力士抡起圆木一记横扫,重重砸在牛头上!
“砰”一声巨响,木屑横飞。
力士自己都没站稳,踉跄一丈开外,而后“啪”地变作一个不及巴掌大的草人,掉在地上。
蛮牛更惨,牛头被打偏,重心就不稳了,蹲地一个滑铲,保龄球一样撞上营地的大门。
大门轰然倒塌,蛮牛也昏过去了,一动不动。
旁边士兵一涌而上,将它四蹄捆住。
这头牛把军营搅得乌烟瘴气,但这不是最大的问题。
被它顶飞的那个浔州来使,扑通一声掉进了河里。
这些动静不可能瞒过对岸,浔州军营也起了一片骚动,士兵追到河边一看,鸢人居然将来使扔进河里,这还了得,一时鼓噪?
眼看那厮在水里载浮载沉,大概被牛顶坏了,自己游不上岸,赵盼赶紧找人捞他。
坏事的是浔州营地这里的指挥官同作此想。赵盼的手下划船出去时,浔州人也有三个下水了,游去救援同伴。
也不知对面怎么想的,突然嗖地两箭射来,一箭钉在船头,另一箭扎在船夫胳膊上。
看他中箭坐倒,鸢人营地这里也沸腾了,纷纷求战。
浔人更是看到鸢营里面火光冲天,仿佛有事发生,而后营门砰然倒地,一头蛮牛冲了出来,摇头晃脑两步,也倒了。
对岸有变故,要不要趁机动手?
这个念头,在浔人心头反复盘旋。
赵盼也知道营里的骚乱一定被对方看在眼里,有时候胜负就取决于不起眼的因素,所以他也大为紧张,下令将士整装待战。
本来相安无事的两个阵营,突然就剑拔弩张了,现在流血冲突有了、擦枪走火也有了,只差一场混战。
贺淳华看着儿子和猴子,眼里冒火:“你们干出来的好事!”
刚到前线第一晚就搞事!
他可不希望,这场战斗的导火索是长子。后面追责起来,儿子受得住嘛?
贺灵川低眉耷眼,一手揪住趁机想熘的伶光:“我错了我错了!谁知道一滴药水能有这么大威力!”
“一滴?”贺淳华火气暂时中断,“催发这么一棵怪树,只用了一滴?”
“可不就是?”
那厢鸢浔两军隔河对峙,气氛凝重得好像要滴下水,军队反而不鼓噪了。
赵盼正在往回找补:“方才到底怎么回事?”
贺淳华叹口气,把事件缘由说了,而后道:“这小子闯下大祸,赵将军只管责罚,要杀要剐随意!”
赵盼看了贺灵川一眼,面沉如水。
最近军营不缺粮都是贺淳华的功劳,他能把这位新任总管的儿子剐了么?
此时浔州营中射出一只鸣镝,打了个抛物线,射在鸢人的营柱上。
这玩意儿一边飞一边响,就是提醒所有人“让开让开都让开”,本身只为传讯,不带什么恶意。
亲卫把绑在箭尾的字条递过来,赵盼看了两眼即道:“年赞礼问我,这是怎么回事?”
年赞礼!
贺家父子听见这个名字,心中都是一懔。
这个从未见面的大仇家,终于要登场了么?
贺淳华目光微闪:“你们要见面?”
“见什么见?”赵盼冷笑,“小的们在营里玩耍,不小心撞飞了对岸派来的人。那人也没死,这事就了了。”说罢叫人写了个回执,绑在方才那支鸣镝上射回去。
大概对岸也接受了他的说法,因为站在岸边的军队很快就收兵回营了,寨门都落了下来。
这场对峙草草收场,一切仿佛又回到半个时辰之前。
显然双方都没做好开战准备。
赵盼也传令手下回营警戒,一边对贺灵川道:“贺大少爷,你一来,我们这里可真热闹!”
他口快,心有不满就要说出来。
贺淳华连忙道歉。
赵盼说几句也就算了,不会真拿总管儿子怎么样。这时树丛里又有动静,一个个壮硕的身影挤了出来。
蛮牛群到了。
看到他们的同伴被捆起四蹄扔在地上,几头牛妖不干了。
它们一生气,整个牛群就跟着躁动,整片地面好像都要被踏烂。
边上的马群惊惶不安。
赵盼就怕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营地再生事端。这些牛都犟得很,轻易说服不得,一头牛就能搅风搅雨,若是这三百多头一起发飚,那不用对岸出手,鸢营自己先没了。
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对贺灵川道:“快想办法,治好那头牛!”
贺灵川转头就揪着伶光:“治好那头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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