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家也停在布县不动了,这让流言蜚语更加盛行。
很多人开始后悔。
等待的时间总是格外漫长。
四个时辰后,太阳又开始西斜,詹颂派去敦裕的探子才纵马奔回,带来的消息对于詹家来说,不知道算好还是坏:
“敦裕昨天半夜贴出告示,今天到处张灯结彩,中午各家酒楼都满了;宋家班在南门的小叫天广场搭台唱戏,听说是州府安排的,要唱大半天。”
探子又道:“城门上挂着几十颗脑袋,据说都是浔州骑兵的将领,还有劫掠杀人最多的头目。那都洒过石灰了,围观的人很多。”
“对了,敦裕城又重新开放了,不封了。”
敌方首级挂上城楼?
敦裕又开城了?
詹颂扶着椅背,慢慢坐了下来,一颗心凉透:“上当了,我们上当了。”
族人们眼巴巴望着他,现在该怎办?
有人问:“会不会又是假的?”
“哪有昨天封城,今天就解封的道理?”
“我们刚到布县,大胜的消息也到了,哪有这种巧合?”
“对。”詹颂突然接话,“没有这种巧合。”
众人一呆:“您是说,贺总管没打赢?”
“打赢了。”詹颂苦笑,“但恐怕他隐而不报,利用这消息给我们做了个局!毕竟,捷报什么时候传回来还不是他说了算?”
气氛一时沉重。
敦裕城危机重重时,他们心里不好受。
可是贺总管大胜敌军、斩首敌将,他们心里好像更不是滋味。
族里这二百多号人都出来了,后面该怎么办?
再回敦裕城?
过去这几天,他们把能卖的都卖了,产业都脱了手,再回去还能做什么?
何况四大家只走了他们一家,就这么回去,不得被其他三家笑话到死?
詹颂一颗心跟拧麻花似地,绞紧得难受。
这个哑巴亏,真是吃大了。
可谁叫他定力不足呢?看李家昨天还出来扫货置产,难不成先得了风声?
怅惘许久,他才吐出一口浊气:“不回了,我们继续往南走。南边还有我们的产业,先前迁走的族人都在苍林县,那边的房子足够我们住下。”
他还有余话未尽:
那儿不仅有詹家产业,也离边界更近,一旦敦裕出现败象,他们抬腿就能逃出夏州。
族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缩着脑袋,也没异议。
詹四爷却拍桉而起,大怒道:“你们不回,我得回去!我跟李家还有一笔账没算干净!”
他妻儿死在李家私兵手里,他还等着公道呢。“我早说过,别走别走,你们都不信!现在好了,摆了个天大的乌龙出来,你们谁还有脸回去?”
詹二爷看看詹颂的脸色,轻咳一声:“不该这么说,老四你冲动了。我们本来就要南迁,本来也没打算再回去。”
詹颂点头:“老四回去吧,不能让李家过得太逍遥。”
他抬手招了一名管家到近前:“你带俩人陪詹四爷回去,好好照顾他起居。”
詹四回去盯着也好,能催促州府早些公正办桉。他詹家就算走了也不能便宜李家,李家该付的赔偿,一分钱也不能少!
……
敦裕城。
一天前,这里凄风冷夜,百业萧条,连狗都不出来叫唤。
一天后,处处张灯结彩,街市人流如织。
冷热两重天,差别只在于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仗。
贺淳华特地在合酥楼摆延,给赵清河、吴绍仪为首的胜将“接风洗尘”——
其实这支队伍前天早晨就凯旋而回,但一直躲在乡野,今天才隆重回城,于是受到了百姓的夹道欢迎。
将领们在席间谈起前线战斗,都是眉飞色舞。
贺淳华特地不选包厢,而是直接将二楼包场。这样楼上的动静传下楼去,其他宾客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众将谈到精彩处,有客人噔噔噔上楼,非要给他们敬酒。
这情况一而再,再而三,贺灵川干脆在一楼加开流水席,谁都能来吃,大家同乐乐。
酒足饭饱之后,这里边的各种八卦、细节一定会添油加醋地传遍全城,正如贺氏父子期待的那样。
这顿饭从中午吃到傍晚,大家才尽兴而去。
贺灵川一把抓着贺淳华道:“老爹可不能坑儿子,今天的酒席钱赶紧结算!”
贺淳华今天高兴,也喝得有点儿飘,很干脆地摆了摆手:“挂账,挂州府的账!”
其实贺灵川已经知道,贺淳华派出去这支队伍的的确确是胜了,但这个胜仗多少掺了些水分。他们逮住、击败的浔州军远没有九千那么多。
其实,对方只有一千二百人。
年赞礼在赵盼的防线上撕开一个口子以后,就把大军往南调派,希望趁机多收几个城池,扩大战果,这才好站稳脚跟,否则孤军深入更容易送菜。
但与此同时,他也派出几支骑兵继续往南打小股游击,一边骚扰乡镇、劫掠百姓,一边搜寻官方运粮队的路线,准备奇袭。
这几支骑兵机动力很强,但人数都只有小几百。
贺淳华知道夏州军队疏于训练、战力拉垮,正面战场上开打,怕是一冲就散。不过在自家地盘上以多打少,这还是有些胜算的。
出发前,他就跟几员大将反复排演对策。吴绍仪、赵清河这次运气也很不错,一抓一个准,在新煌、河桃、鹿安当地百姓呼应下,成功伏击了两支敌军,而最后一支其实是不战而退,并没有跟他们真正交手。
浔州军队吃亏在不知贺淳华已经赶到敦裕,还以为夏州防务空虚,加上前几次劫掠乡县都没遇上什么像样的抵抗,守军一击即溃,于是难免粗疏托大。
贺淳华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才有这么好的效果。可就是这样,己方伤亡还达到四百余人。
贺灵川知道真实数字时,忍不住对贺淳华竖起了大拇指:“不愧是老爹,要玩就玩大的,掺假都灌这么大水分!”翻五倍地造假!
“你以为士气、军心怎么才能涨上来?”贺淳华苦笑,“一半要靠吹!”
“有了这次胜利做底子,他们下回面对浔州军队时,胆子才能大一些。”贺大总管眼里一半是喜悦,一半是烦恼。
喜的是这次大胜给他在敦裕的威信奠定了坚实的基础,他和四大家为首的望族世家之间,力量与地位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贺淳华心头压着的大石放下了一半。有了这次胜利,他后续许多政令才能顺利推进。
烦恼也很明显,夏州军队不抗打的底子已经曝露无疑,他的征兵、练兵计划一定要尽快实施。
但无论如何,他们初到敦裕最艰难的时刻已经过去。
这天夜里,贺灵川再入梦境,刚刚修理完几个对手的孟山却挂起了免战牌,理由是打累了,要歇上几。
上一回,贺灵川险些打碎他的喉结。
虽说贺灵川最后还是被他提着脖子强制断线了,但孟山不像他受到梦境特殊照顾,负了伤没法子第二天就痊愈,需要休养几天。
现在,贺灵川在他手下可以坚持一刻多钟了。
按理说,阅武堂的规则其实对孟山更有利,因为武器的锋锐在这里不起效果,钝器和巨力的优势明显。孟山皮糙、肉厚、力大无穷,贺灵川无论拿刀枪棍刺,对他造成的伤害值都有限。
何况这里是正面对决,偷袭、伏击类的招数基本都用不上。
可即便如此,贺灵川坚持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虽说军功不足换不了新神通,但他泡在阅武堂的时间久了,也学习别人长处,实装了另一样极有用的军械:
袖箭。
顾名思义,这玩意儿暗藏袖内,一抬腕就能攻击三十四步内的敌人。阅武堂提供的袖箭因为连箭带匣都是木制的,耐久度和质量都不太好,即便如此,贺灵川用它暗算孟山,也险些把对方的眼睛戳瞎。
回归现实以后,他立刻找李伏波订做袖箭,箭匣是紫铜的,箭头掺一点精金,两枚连发。
同时,箭身要篆两道符箓,也就是加了两个法阵,一道“御风”,是免受风力影响,免得被带歪,另一道“精锐”,提高箭头的穿透度,毕竟袖箭的威力原本不如长弓,需要额外加持。
一套箭匣,六支短箭,还可以淬毒。
他还要求李伏波把钩索和袖箭结合起来,也就是箭失后头要能够连接绳索,以备不时之需。
就造这么个玩意儿,三百两银子又没了。
这都顶得上半个铺面的价格了。松阳府的专家定制就是这么昂贵,还是打了对折的友情价。
李伏波冲他连竖大拇指,试图抚慰顾客心灵上的创伤:“这东西实用,大少有眼光。松阳府许多常客必备,用完了还找我们补充箭失。”
贺灵川都懒得翻白眼,既然有用,你不早推荐给我?
他不是没想过书上看过的另一件暗器、大名鼎鼎的“暴雨梨花针”,可是李伏波告诉他造价以后,尤其一次射出的几十根特制大头针没法子全部回收,他瞬间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是谁想出来这么败家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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