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帮助在汴京结识的武人打赢商战,吴小玲被李响派到了汴京。
李响回山便要完婚,得知这一消息的马如兰早早便带上公婆前往勋阳。
马如兰的公婆不顾身体不好,坚持要到明月庄看一下,主要目的是看望马朝北这位小孙孙。另外便是看看明月庄的具体环境,看马朝北待在那里好不好。
吴小玲当然不能让寨主大人的结拜姐姐独自上路。为确保安全,她不仅让留在汴京的人挑选十几个好手随行,还把成江湖和熊成武两位塞了进去。
熊成武和成江湖非常想参加寨主大人的大婚,而且在汴京待久了也觉得没意思。二人为得到护送马如兰一行人的差事而兴奋不已。
人手少了,吴小玲的压力更大。
好在汴京的武人群体派出一些好手,还有申泼皮和李姓大汉这样的地头蛇在,吴小玲的人身安全很有保证。
去年李响在汴京的时候,曾利用大相国寺举办万姓交易大会的时机,联合武人群体打开了炭炉市场。
军队经商是大周朝堂默认甚至鼓励的行为。
和李响有合作的禁军武人利用自有渠道和充足的人力,用炭炉、新式水壶、剪刀、顶针等货品火速抢占了市场,很快又加上了农具、衣帽、锅碗瓢盆等货品。
武人群体不仅打开了新市场,还倚仗人多的优势侵蚀原有市场。原有的利益格局被触动,商战就此展开。
士绅豪富的伎俩与过往几百年相比,毫无变化。
首先是暗中谋害使用炭炉的一家人,然后安排冤死者的亲族状告贩卖炭炉的那位节级。案情牵涉到武人,很快在有心人的安排下,从京畿道的一个小县城捅到了汴京,并且很快被传得人尽皆知。
把一切往道德上扯,利用被士绅控制的舆论施加压力,最后搬出“君子耻于言利”这样的大杀器压死人,这便是士绅阶层一招鲜吃遍天的手段。
士大夫仗之控制朝堂,读书人仗之横行天下。
可惜他们碰上了李响。或者说,可惜他们碰上了模仿李响思维行事的吴小玲。
尝到甜头的禁军武人群体为了保住利益,出了一次昏招。他们居然发动人脉,想要和士绅豪商在官府正面硬刚。
天真的代价是,在玩弄文字、收买人心与摆弄权谋上处于全面下风的武人群体受到了几位宰执的忌惮。
几位宰执心想:武人这个架势,是又想干政了?!
直到汴京城内物议汹汹,甚至有类似于“炭炉会影响环境,应该禁止武人打造炭炉”的论调传出之后,武人群体才开始正视屡屡提醒他们的吴小玲。
吴小玲接过烂摊子,却没有马上行动。她先是在京畿道查访了一圈,然后在汴京城内四处乱转,最后暗中拜访了陈老夫子。
陈老夫子,即陈庆庚的爷爷,是京畿道幕僚界的扛把子。
吴小玲在陈老夫子那里确认了自己的翻盘计划靠谱,陈老夫子家里的产业也搭上了顺风车。
在官府中吵吵,总归是武人吃亏。因为大周天下是文人在掌控,他们绝不允许武人挑战读书人的地位。
武人群体想保住利益,不能靠自己去争,否则只会坏事。只有地位最高的那个人站在武人一边,武人才能保住一部分市场份额。
武人群体依照计划,做出一副慌不择路的样子,给能够拉上关系的小黄门家里送礼,惹来士绅阶层的一致讽刺、不屑与嘲笑。
送上门的东西有很多,奢华高大亮闪闪的炭炉当然少不了。
在大周,有一定身份地位的太监被称为“小黄门”,地位更高的还有“内侍黄门”等称呼。小黄门可以娶妻纳妾,营造家庭生活。
大部分小黄门不敢掺和文人的事,将礼品退了回来。剩下的小黄门也不敢掺和,但他们有底气拿钱不办事。
春夏季节用不上炭炉,却挡不住小黄门在宫里大讲特讲。有位嘴碎的小黄门不止一次可惜地说道:
“可惜炭气筒不是黄铜所制,不然会更暖和,还用不着过一两年便更换一次。啧啧,看着也舒服啊。”
“听说几位将门太爷献给官家的那种炭炉,全部是黄铜鎏金的炭气筒。”
“冬天点上有好多网眼的、那种圆圆的打孔炭球,那叫一个干净、暖和、舒坦!大热天放进去冰块儿,啧啧,整座宫殿都透着凉意!”
“炭炉中间的炭芯,居然是为了放入做好的炭球。真难为了那人,怎么想出来的?可惜武人开的那些炭炉店,掌柜都是死心眼儿,只按照身份地位发卖不同等级的炭炉。”
“什么是等级?咱给你这么说,只有一个炭芯的炭炉和好几个炭芯的炭炉,能一样?听说最多能有九个炭芯,只有官家能用。”
“咱给你说一则消息,别到处乱传。听说只要有钱,也有一些店面不看身份地位,想要多少芯的就有多少芯的……”
这番话被皇城司的人听到并报了上去,成功引起了皇帝陛下的注意。
有一个炭芯,就能放入一摞炭球燃烧,当然是芯越多越暖和。然而上千年的传统,导致上下尊卑的思想深入人心,有些数字是不能乱用的。
就比如“九”这个数字,只有皇帝陛下才能毫无顾忌地使用。“想要多少芯,就有多少芯”,这个搞法实在是太要命了。
柴喆让皇城司的人密查,结果发现真如那位小黄门所说,东家是武人的炭炉店严格按照身份地位发卖炭炉。
普通老百姓和商户不管多有钱,只能买一个芯的。有官阶和爵位的,才可以对号入座,购入相应的炭炉。
一来二去,炭炉的芯数竟然成为身份地位的象征,使得炭炉的销量暴涨。得知消息的李响哭笑不得。
新开的炭炉店便不管那么多了。除了九这个数字,想要多少芯就来多少芯的,只要能付得起钱……
正值杭州城的战局进入白热化,粮草物资一直处于崩溃边缘。柴喆陛下的脾气本就比较大,对文人的不满正值登基以来的顶点,于是他很难得地勤奋了一次,让开封府呈上“炭炉案”的卷宗。
先入为主的皇帝陛下气恼之下,摔了比较常用的一支毛笔。
柴喆不是刚刚当上皇帝那会儿,被蔡京一党牵着鼻子走的幼稚皇帝。皇族教育还是很到位的,他明显看出被传得沸沸扬扬的“炭炉杀人案”,不过是武人群体和士绅大户在抢夺利益。
本朝重商,不是不让你们赚钱。可你们将各地府衙当成擂台还不算,还搞得小半个大周人尽皆知,是想让方腊等四大寇看朕的笑话?!
官家发了脾气,批评开封府尹等人断案太慢。
领会精神的开封府尹迅速结案,在明面上把双方各打五十大板。实则被告一方背后的武人群体只是出了一万贯钱粮支援战事,便轻易脱身,继续赚钱去了。
士绅大户支持的那些商户便没那么容易过关了。他们或是被查封了商铺,或是被罚得倾家荡产,谁让如今的大周库房光洁溜溜的呢。
吴小玲帮助禁军武人干净利落地取得了胜利,保住了大部分市场份额。然后便学着李响的样子,秘密逃出汴京城,不过倒没人派出好手去追捕她。
吴小玲将商战的全部细节写下,还将整理好的、关于黄成两家如何与蔡家勾结的情报附上,派人送回明月庄,作为送给寨主大人的新婚贺礼。
李响已经过了丹江口,很快将到达勋阳。
明月庄的山民自然是欢欣鼓舞。黄成两家的人只能在内心狂呼:老天不开眼,江南战场死了那么多人,李响那厮居然能活下来!
相比一蹶不振的黄家,成家的境遇更惨。
成家本就是黄立仁拉拢来,准备用来当替罪羊的。杀死李响、瓜分明月庄的计划失败之后,黄家好歹有黄立仁这位人脉宽广的士大夫护佑,好多年没出过一个举人的成家不出意外地分崩离析了。
一个大家族败落起来,其速度超乎绝大部分人的想象。先是上门讨债的,然后官府查出很多问题,紧接着便从内部分崩离析。
祖传百多年、兴盛一时的成家造船坊,不再是成家的了。成家老二衣着邋遢,眼睁睁看着各房的叔伯、兄弟、侄子们分光最后一点家底。成家大院马上要假手他人,几十个青皮过来“请”成家老二移步。
成家老二端着酒壶,疯疯癫癫地走远,语句凌乱地唱道:“前日兴,昨日平,今日亡……”
丹江口的一处码头上,刘夏都正要和他的爷爷前往南阳。
刘夏都和他的爷爷不可能再得到明月庄的机密消息,已经没有了利用价值。黄立仁不愿在黄家消沉的时候多事,才允许他们离开黄家。
开春之后,刘夏都在残存的刘氏亲族中,便已经说话没地位了。想夺权的刘氏亲族事发前想得有多美,被官差玩残所带来的心理打击便有多大。
山民对刘氏亲族,尤其是七户刘家的痛恨无以复加。
刘氏亲族不愿再当绅商大户的棋子钉在小河南岸,纷纷将明月谷小河南岸的土地变卖给公中,然后接过李响的施舍,到别处求生去了。事前找好靠山,且靠山讲信用的几家人要轻松很多。
“孙儿啊,难道你还有不甘?醒醒吧,爷爷我算是明白了,咱们斗不过李响的!”
“在庄里的时候,咱们倒卖机密、躲避抽成……做下那么多事,难道公中真的顾忌官府和官绅老爷,不敢强压咱们?明显不是,我甚至怀疑,咱们沦落到这一步,从始至终都是李响安排好的!”
“咱们拿到的补偿不少了,足够置业养家的。刘成栋、刘元、刘盛、刘德成……那么多亲族还在明月庄,不至于一点情面都不给,帮咱们建个作坊、商号,很容易的事……”
“够了!!!”刘夏都脸色涨红地吼道。
刘夏都看着远离码头的李响坐船,眼中全是疯狂、恨意与不甘,“李响哪点比我强,四书五经他比我看得多吗?文韬武略,我哪点不及他?!”
“他把那么多好东西分给贱民,就是不智!我要是有了那么多钱,我能养上万大军,拿下整个秦岭不在话下……”
喧嚣的码头顿时安静下来。终日劳苦的脚夫一边擦汗,一边看着刘夏都,只以为这个长相不错的年轻人疯了。
急速衰老到走路颤颤巍巍的老人拉着刘夏都走远,“对不住,对不住。这是俺孙儿,他脑子有点儿……”
黄家老宅,黄立仁的书房。
桌上是凌乱的数十封信。得到昔日同窗、同僚、好友、上官的回信,确认黄家彻底摆脱了大麻烦的黄立仁终于松了口气。
黄立仁靠在椅背上,几乎全白的头发紧挨着雕花护颈。他不再将明月庄与黄家的私仇放在第一位,转而以儒教文人的角度去思考关于李响的一切。
对付明月庄的计划一败再败。黄立仁反思之后,觉得自己从头到尾都想岔了。
“那便从李响出现在明月寨的第一天起,看明月庄是怎么一步步走到现在的,又将走到哪一步。”
“李响费尽心思要隐藏的东西,让老夫感到不舒服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李响到底藏着多少东西?他为何只招揽说书人、话本先生、文书、账房、掌柜、管事、幕僚、童生、秀才,甚至是只要识文断字的人都可以,而不招揽哪怕一位举人?”
“李响到底想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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