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药大箭是唐末乱世时被广泛使用的一种箭矢。粗长的箭矢绑上火药筒,提高射程的同时,也大大增加了箭矢的杀伤力,属于喷射推进型火器。
蒺藜火球是利用火药爆炸产生的能量,将铁蒺藜溅射到四面八方伤敌的溅射型火器,优点是工艺成熟、制作简单、杀伤力稳定,是大周最为倚重的一种火器。蒺藜火球一般都会绑上一小段麻绳,方便士兵甩得更远。
霹雳火球是大周自主研发的第一款密闭爆炸型火器。一般是竹制外壳,中间塞上火药,将剩余空间用碎瓷片、锈铁片、铁蒺藜、小石子、铁钉等塞个严实,工艺较为成熟但威力不稳定。
大周还有更厉害的几种火器。但由于成本高昂,运输不便,容易造成事故,再加上永乐伪朝没多少厉害的军械,大周军便没有携带多少。
床弩发射了三百多支铁叶大箭,弓弩和车载床弩发射了六百多支火药大箭,投石机和投石车扔出十几万斤石块儿。射程最远的七哨炮和三弓床弩投射了上千枚蒺藜火球和霹雳火球,约占杭州城下官军大营存量的三成。
付出如此巨大的代价,韩世忠和王禀终于轰塌了杭州城东北角的城墙。当年参与修缮过杭州城的几十位匠人出力不少,因为他们最清楚城墙的弱点。
城墙塌陷前,方腊守军眼看大周军集合了数百架军械,哪里不明白大周军的意图?
明白归明白,但遮蔽天空的大箭、石块儿、弩矢和火器破空而来之际,城墙上根本无法站人。方腊的二儿子命令所有人撤下,其本人在断后时受了重伤。
烟尘过后,地面停止晃动。
塌陷口附近的方腊士兵纷纷咽口唾沫,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一些。
塌陷口里面的永乐朝士兵和青壮看着断口处透进来的日光,闻着相比城内显得十分清新的空气,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
某一刻,城外的大周军吹响所有号角,敲起所有战鼓。
总攻开始!
六万余大周军全力登城,不到半个时辰便从五处地方登上城墙。每有一处破口,相应位置附近便有大周军在疯狂破坏城墙,以造出更多塌陷。
田大宝的老家距离方腊老家不远。方腊起兵之时,田大宝全家正在饿死边缘徘徊。
老父老母不愿拖累儿孙,趁家里人不注意跳下深井。田大宝葬了父母,烧掉祖屋,带着十几个穷汉投奔了方腊。
田大宝在方腊身边待过一段时间,由于为人憨直,给方腊留下过深刻印象。
攻下杭州后,田大宝成为带兵五百的小校,离开方腊身边,开始为永乐朝守卫城墙。
杭州城的北面城墙和东面城墙北段,已经分割成一小段一小段的战圈,大周军和方腊军在生死搏杀。武器没了用牙咬,胳膊断掉用头撞,临死也要拉上对方一人跳下城头。
数万永乐朝青壮见到城楼倒塌的那一幕,手脚都有些发软,却咬牙拿起简陋的武器,哭喊着朝大周军扑去!
妻儿在城中,我们无路可退。不想退,不能退……
田大宝身披扎甲,头戴无樱铁盔。他左手持一圆盾,右手紧握一把刀身短阔、厚背薄刃、刀柄短粗的制式手刀,和二十多名披甲弟兄充当救火队员,哪里顶不住便扑向哪里。
“贺将军有令,绝不可让大周军控制塌陷口附近的城墙。田大宝当立即前往支援,务必将塌陷口附近的城墙牢牢控制!”
负责守卫北面城墙东段的贺从龙派人给田大宝下令。
塌陷口在杭州城东北角。若是被大周军控制了塌陷口附近的城墙,再被大周军士兵使用弓弩、床弩、投石车居高临下地射击……到时不仅是塌陷口守不住,城墙也保不住了!
田大宝不聪明,但也能想到这一点。他丝毫不敢怠慢,快速移交城墙阵地之后,便带人朝东行去。
大周军的器械实在太多,弩矢和石块儿一刻不停,时不时还来一轮火器投射。
方腊军渐渐揣摩出几个规律。比如大周军从不往双方混战的地方投射,怕伤到自己人。
永乐朝的士兵陷入两难。放大周军上来肉搏可以减少伤亡,但要冒着被大周军挖塌城墙的风险。把大周军挡在城墙下要消耗大量箭矢和石块儿,还要被投石机和投石车狂虐。
选择只会留给综合实力占优势的一方。方腊军没有选择,只能被动地跟着韩世忠等大周将领的节奏走。
田大宝带人穿过挥舞着棍棒刀叉的青壮,以及在矢雨弹幕下反击的士兵,途中顺手帮忙维持了一处战圈。三百五十多人到达塌陷口附近时,已经不足三百人。
“弟兄们,把大周军赶下去!”
手下的弟兄用布条将田大宝的右手和刀柄绑紧。田大宝看着前方挤成一团的双方人马,咬牙下令:
顺着城墙两侧走,分两路包抄。直接向东推,将大周军从塌陷处挤下去!
一根弩矢从田大宝的耳后飞过。田大宝紧了紧头盔,朝城下的几十个神臂弓手吐口唾沫,继续挥刀超前,也就是朝东方砍杀。
一千八百人挤成宽十米左右、长度不足一百三十米的长条,当真是人挤人。
很快有大周军士兵发现了不对。城下的弟兄没有再登城的了,逆军士兵却越来越多。西边和城墙两边儿都是方腊贼兵,难道是……
看着东边近在眼前的塌陷处,一位圆头圆脸的大周军都头突然明白了什么,大声叫喊道:
“这些逆贼想把咱们挤下城墙摔死。快跟他们战成一处,别让他们跟咱们彻底分开。”
圆头圆脸的都头看得明白,却说得太晚了。
大部分城墙还在方腊军手里,城上作战还是方腊军占优。田大宝不断呼喊,让永乐朝的士兵退到城墙两边,不让一名大周军走脱!
田大宝身边和身后的弟兄越来越多,推进的速度越来越快。
被围在中间的大周军士兵拼死突围,除少数幸运儿跳下城墙未摔死外,都被裹挟成一团向塌陷处行去。
第一个大周军士兵摔下去之前的几十息内,田大宝所在的塌陷口附近,叫骂声、哭喊声、刀枪交击声格外密集与激烈。
日光最烈时,田大宝与近千名方腊军士兵排成人墙,将七百出头的大周军士兵挤下塌陷处。
城楼和城墙塌陷之后,邻近的城墙与地面的距离不是很高。
然而架不住砖石、石子和土方带来的凹凸不平,以及木刺、枪杆儿等尖利物事形成的杀人地带,第一批掉下去的大周军士兵,五成以上受伤过重并当场身亡。
七百多名大周军士兵,就像石头堆里的石头一般互相挤压。骨头断裂的声音此起彼伏,令人毛骨悚然。更兼大周军士兵是和手中的武器一起摔下,所以……
七百多人堆成一团,从里向外的惨叫声混合之后,仿佛降低了方圆三里内的气温。这种死法闻所未闻,死得太惨了!
田大宝居高临下地看着斜下方的人堆,眼神里没有一丝怜悯。他用遍布伤痕的胳膊搬起砖石,狠狠地朝侥幸未死、边爬边哭的大周军士兵扔去,然后是一根投枪,接着是箭矢。
城墙上的方腊军士兵和青壮使用各种武器,继续攻击七百多人组成的“肉堆”,直到听不到大周军士兵的呻吟声才罢手。
方腊本人刚好赶到距离塌陷处不远的地方,很欣赏田大宝这位小校的战法。人眼能看清的距离太有限,他看不清田大宝的面相,但总觉得有些眼熟。
“要来了!”
既然有了塌陷口,大周军肯定要从这里大举进攻。方腊亲自到这里坐镇,就是要看看大周军还有什么杀手锏,免得出现难以挽回的局面。
首先是上万名永乐朝俘虏。
方腊军士兵咬牙切齿,用弓箭、石块儿和刀枪一顿屠杀,便将这些可怜人打崩溃。
被迫朝以前的自己人下手,方腊军的士气难免受到一些影响。
其他地方的战斗仍然激烈。韩世忠和王禀保留到最后的杀手锏,终于出现在塌陷口。
看着不远处出现的亮闪闪的一支铁甲军,高玉低声喊道:“步人甲?!”
方腊也吃惊非小。他眯眼细观一会儿,暗中松了口气,摇头道:
“不是步人甲。大周向来防范武人,如今只有西军和三衙禁军手里有步人甲,都不能轻动。”
“步人甲的头盔、护肩和护臂,制式铁扎甲,临时赶制的八字铁护档……韩世忠和王禀好生厉害,竟然在战时拼凑出这么一支铁甲军!”
方腊亲军中最精锐的两千多人,之前一直在城墙上轮番作战,终于在此刻被全部召集起来。
一刻钟后,简装版的三千铁甲军列阵完毕,朝塌陷口攻来。
大周三千铁甲军的后面,是总数上千的蹶张弩手、神臂弓手和硬弓手。两侧各有一千五百骑兵压阵,还有六十架各式床弩、二十多辆投石车、十几架五哨炮、九架七哨炮助阵。
五千多有甲在身的方腊精锐上前,和大周铁甲军在碎石、瓦砾、夯土、木料和兵械混合而成的垃圾堆上交战,塌陷口内外顿时烟尘鼓荡。
喊杀声、惨叫声被杭州城东北方的特殊地形放大,闷雷滚滚。
双方共计八千多甲兵,很快进入第三次刀枪相接。
方腊精锐尽管人多,却处于全面劣势。他们只有用刀枪去攻击大周铁甲兵大腿以下的部位,或者铠甲缝隙,才能顺利取得战果,否则便只能承受着巨大的伤亡比去以命换命。
两种方法说着简单,做起来谈何容易?
铠甲、武器、训练和营养带来的全方位差距,使得人数已不满五千的方腊精锐步步后撤。大周军的弓弩手趁势上前,将普通的菱形箭矢、四棱锥模样的箭矢和小凿子般的弩矢射向方腊精锐。
方腊精锐伤亡惨重,加快了后撤步伐。
大周铁甲兵分兵扫清两边的城墙,不出意料地遇上了两千多最精锐的方腊亲军的迎头痛击,只能步步后撤。城内准备多时的简易投石机、三哨炮、五哨炮抛射两轮,数百名铁甲兵倒地不起。
最受方腊重视的铁甲亲军也被大周军的强弓硬弩杀伤几百人。
铁甲亲军将大周铁甲兵向外挤,刚露出头便被大周军的床弩和投石机攻击。
好在此时的远射军械准头都比较次,大周军为避免伤到自己人只能尽力往城内抛射,倒没杀伤多少铁甲亲军。
试探结束。方腊军的优势在于有城墙作为防护,减弱了大周军优势军械的威力。大周军的优势在于强弓硬弩,最厉害的当然是防护较为周全的铁甲兵。
双方的普通部队、精锐部队轮番上阵,塌陷口处就此陷入鏖战。
塌陷口处的血战陷入僵持后,邻近塌陷口的城墙成为大周军的重点目标,驻守其上的方腊军士兵伤亡大半。永乐朝的精锐部队也在塌陷口处伤亡惨重。
强弓、硬弩、投石机、投石车和火器,实非方腊军人力所能当!
战至傍晚,大周铁甲军逐步后撤,仿佛要罢兵。
方腊不顾劝阻,靠近塌陷口安抚伤残士兵,陷入了韩世忠的设计。
八十多根床弩大箭、上千块儿大小石头、三百多火器被同时射向塌陷口内里,剩下不足两千五百的大周铁甲军返身再战,附近集合起来貌似要撤兵的一万一千大周军猛冲过来。目标都是一个:方腊的人头!
方腊呆在原地,眼见着便要沦落到当年辽周大战时,檀州城下那位辽国大将的下场。
床弩大箭的啸鸣声、石头划破空气的嗡嗡声传达十里,火器的引火绳在晚霞上留下几百道划痕。
十几位姓方的年轻人从全身冰凉中略微恢复,哆哆嗦嗦地朝方腊这里跑过来。
方腊身后和身侧的士兵脑子嗡嗡响,张大嘴巴,没命地朝方腊这边飞奔而来。
速度最快的,却是刚刚被轮换下来的田大宝。他头发里、粗眉毛上、络腮胡子上全是血,听到声音后抬头一看,脑子突然聪明了一把,想也不想便朝方腊奔过来。
田大宝推着方腊急速奔逃,在一堵未完工的羊马墙后躲好。他把脚边的木桶抬起来,把所有的水倒在方腊身上,然后把方腊压倒在地。
田大宝憨厚地笑道:
“陛下,还记得俺吗?刚投奔您的时候,您还说我太能吃呢。”
“俺不知道您能不能活下来,只有这么一试了。咱这辈子做得最聪明的决定,就是跟着陛下闯荡一番。”
“往日把咱当烂泥的名门小娘子,咱睡过了。往日把咱当狗屎的官大人和士绅老爷,咱也杀过。这几年能吃饱喝足,都是因为跟着陛下,咱知足。”
“若是陛下活下来了,能不能……”
一枪三剑箭、霹雳火球、蒺藜火球、人头大小的石块儿密密麻麻,将方腊藏身的羊马墙附近炸成废墟。后面的话语,方腊没听见。
韩世忠和王禀不惜损毁两百架军械,也要将方腊一举擒杀。
土石崩碎,铁石四溅。
大地摇晃,天崩地裂。
毒烟遮目,灰尘蔽空。
于精神恍惚中,躲在城墙下的高玉看到了令他铭记终生的一幕:
十几位铁甲亲军扑到方腊身上,很快被砸死、炸碎、穿透。
好几位方家年轻人扑向方腊藏身的那段羊马墙。羊马墙很快炸碎,几位年轻人的身体大多不全。
几十名披甲士兵跑着,被炸伤之后爬着,朝那段矮墙扑去。十几息之后,肢体血液四溅。
更多方腊军士兵,甚至帮助守城的青壮哭喊着、尖叫着,朝那段矮墙扑去。他们大多撑不到那里。
一层层的人体盖上去,一层层的人体被炸开。又是一层层的人体盖上去,一层层的身体被穿透。再来一层层的人体盖上去,一层层的人体被砸烂……
方腊被一层层的人压在下面,整张脸被血液和泪水淹没,失去了知觉。
“方腊已死,弟兄们冲啊!”
一位大周军营指挥露出缺了半颗门牙的牙齿,在急促的鼓号声中挥刀再战。
“拿下杭州城,永乐朝必亡。升官受赏在明日,有钱有赏有女人!”
立志建功立业的都头被震天鼓号声感染。他奋力鼓舞着手下兄弟,在营指挥的带领下冲向城墙。
……
银白月光照亮了下半夜。
杭州城北面,约占杭州城四分之一的面积还在燃烧。
高玉带着几百名铁甲亲军,走到一处碎尸堆前,点头道:“就在这里,小心点挖!”
浑身上下剧烈烧伤的方腊早已苏醒,只是不能动弹。他紧闭着双眼,眼缝上全是血渣与眼泪形成的脏东西。
被从碎尸堆里拖出来的时候,永乐朝的陛下,身受重伤的方腊喃喃重复道:
“朕想起来了,你是很早便投附的田大宝。”
“孤知道你,憨实敢战的田大宝。”
“我认得你,你叫田大宝。”
重伤未死,枭雄落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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