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嘉新三年,七月廿三,巴郡缙云山。
此山位于合川及巴郡之间,再向东南行上个几十余里,便可抵达巴郡。缙云山山间白云缭绕,似雾非雾,似烟非烟,磅礴郁积,气象万千,确可算是人间胜景。
而此山早晚霞云,姹紫嫣红,五彩缤纷。古人称“赤多白少”为“缙”,故得名缙云山。
奔流不息的嘉陵江自缙云山山脚流过,滚滚向南,直至巴郡城附近汇入长江主流。
此刻正值晌午,阳光明媚,一叶小舟正顺流而下,舟上传来一个妙龄女子的声音:
“江大侠,咱们还有多久到巴郡城啊。”
一个年轻的嗓音无奈的回答道:
“很快就到了。”
那妙龄女子有些不满:
“上一次问你你也是这么说的。”
那年轻嗓音听起来十分疲惫:
“柳大小姐,你已经问了十一遍了,距上一次问完还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呢……”
“啊,是么?我怎么……”
“好了好了,别再说了,再说我头又要大了。”
柳伶薇撇撇嘴,朝在船头背对自己迎风而立的江笑书做个鬼脸,随后不甘心的坐倒。
“唉,真无聊啊——”柳伶薇长叹道:
“从锦官城出发以来,什么事也没遇见,就是不停的赶路,你们两个还总是婆婆妈妈、罗里吧嗦的,真是闷死了……江大侠,盛于烬,你们俩难道不无聊么?”
江笑书扭过头去,坐在船尾闭目养神的盛于烬也睁开眼看了过来,二人目光相接,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无奈与委顿,二人同时摇了摇头,便又默契的转过了头去。
江笑书现在每天都想给几天前的自己一个大嘴巴,以惩戒自己的一时糊涂——江笑书啊江笑书,我看你当真是前半辈子过得太顺了,这才摊上了这么个拖油瓶,这下好了,上半辈子没受的折磨,这几日便他娘的让你通通尝个遍。
从锦官城出来之后,江笑书盛于烬二人便一刻都没消停过:
刚上路不到一刻钟,柳伶薇便嚷嚷着自己要热死了,要喝些冷饮去去暑气,本来这也无可厚非,可这位大小姐那对眼睛有多大,她的肚皮就有多小,见到什么绿豆汤、冰粉、醪糟……她都一股脑买上个十几份,这一路上卖冷饮的贩子无不喜笑颜开,但却苦了盛于烬——那些东西柳伶薇常常喝上两口便说饱了饱了,盛于烬见不得东西被白白浪费,便通通接过来喝了,这几日喝了没有一百碗,也有八十碗了,三伏酷暑之时,倒把盛于烬冷得直发抖。
再有,柳伶薇自幼娇生惯养,哪里受得了江湖奔波之苦?走了不及二里地,就说自己腿要断掉了,于是自顾自去雇了三顶轿子,盛于烬倒是想体验体验,却被江笑书给喝止。随后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这才勉强将轿子换成了骏马,柳伶薇初次骑马,十分兴奋,跃上马背便一溜烟窜到了江盛二人之前,然后在二人还未反应过来之前,她就被摔在了地上,急得眼泪汪汪……后来还是盛于烬替她牵马,这才没能再出乱子。
若只有盛于烬被柳伶薇折腾,江笑书倒也不会如此后悔。
柳伶薇既怕热又怕累,应当是娇气得紧了,可是这么说却又大错特错了——柳大小姐的精力简直旺盛得不像话,二人只要一恍神的工夫,她便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不是跑到街边看人耍杂技,便是闯进某个店铺里问东问西,更有一次,她竟然跟着一只路边的小狗,钻到了一个极偏僻的小巷中去……每次找回她后,江笑书拿“约法三章”说事儿,她却马上还击:“江大侠你当时说了的啊,行动的时候不能离开你们,这可是我日常生活,你这约法三章不能管我的……”江笑书厉声斥责也好,谆谆教诲也罢,柳伶薇总是委屈巴巴的吐吐舌头,然后下一次照旧。江笑书每日不是在找人,就是在找人的路上,身心疲惫至极。这才开始体会到当年大师兄监督自己学武时的不容易……
所以在柳伶薇问出那句话后,江盛二人才会相顾无言……
“诶,问你们呢?你们难道不无聊么?”柳伶薇追问道。
“无聊?”盛于烬立即摇头:
“我觉得,这几天比我家农忙的时候都累得多,格狗日勒,但我又不知道忙了些什么……”
“柳伶薇,”江笑书揉了揉眉心,叹了口气:
“你若是无聊,就吃些东西。”
“我吃了的,”柳伶薇自行囊中取出一盒食物:
“这是合川的桃片,名气倒是大得很,可吃了两口就腻了,真没意思……你俩想吃么?”
“不,我不想。”盛于烬断然摇头。
江笑书疲惫的推回那盒桃片:
“得勒,您快收着吧,我说你有这闲工夫,下去戏个水也成啊。”
柳伶薇看了看脚下奔腾不息的嘉陵江,立刻回绝:
“戏水?我才不要,万一呛着水了怎么办?”
“总之你做什么都好,先别说话了。”江笑书想了想,补充道:
“你不是想当女侠么?现在教你练个功夫,叫闭口禅。简单来说就是闭嘴不说话,在进巴郡之前,一定要三缄其口,明白了吗?”
见说完后没有答复,江笑书有些奇怪的扭头,只见柳伶薇用力捂住自己嘴巴,朝自己眨了眨眼。
“孺子可教也。”江笑书竖了竖大拇指。
随后他一屁股坐倒在船头,便拿起身旁酒壶,闭眼嘬了一口,口中喃喃念道:
“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他娘的,长安那边又和长江有什么关系?唔,反正都有个长字,倒也不算牵强……”
片刻后,柳伶薇悄悄的摸到船尾盛于烬的身旁,戳了戳盛于烬:
“诶,盛于烬,你看江大侠闭目饮酒,口中念念有词,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你猜他在想什么呢?”
“柳伶薇!”江笑书声音传来,有些着恼:
“闭口禅,闭口禅!”
“哦哦哦,知道啦。”柳伶薇吐了吐舌头,又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盛于烬略微瞟了江笑书一眼,便回答了柳伶薇方才的疑问:
“他在想女人,那个女人住在长江下游的长安城。”
“噗!咳咳咳……”盛于烬戳穿了江笑书的故作高深,惹得江笑书一阵咳嗽,竟连酒水都喷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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