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朱荣原以为刘益守会找他“促膝长谈”,回忆当年往事什么的。没想到对方似乎根本没那个意思!
晋阳待了几天,将这里的事情安顿好后,刘益守便准备动身返回荥阳。
他打算路过洛阳的时候,顺便再去那边看看新城修得如何了。至于尔朱荣,刘益守不知道要跟他说什么,也不觉得尔朱荣面前显摆有什么意思。
一个很自卑的人,需要别人的不断肯定,才能重铸自我;而刘益守如今功成名就,横扫天下即,他已经没有那种畸形的心理需求。尔朱荣面前装个X,也不能证明什么,更不能改变什么。
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不卑不亢的面对就行了。
刘益守对此想得很通透:让当初那个唯唯诺诺,对着尔朱荣说不出半点恶言的形象继续留对方心中,似乎也挺好的。
很快,阳休之带队,领着一批人先行离开晋阳,尔朱荣及其家卷也其中。刘益守准备将这些人送到建康安置;
此外,刘益守留韦孝宽守晋阳,并封其为并州刺史,太原郡太守;尧奋守祁县与邬泽,为西河郡太守;新投靠过来的可朱浑元守上党郡,为上党太守;尧难宗守乡县,为乡郡太守,都归韦孝宽节制。
各地税负租调,都有不同程度的减,以休养生息为主,并不急于清算本地豪强与大户。
刘益守自己则是带着可朱浑元及其家卷,亲信部曲千余人,返回荥阳跟于谨汇合。
攻克并州的消息传到建康,朝野振奋!自刘裕北伐百多年来,这是南边的军队头一次打过黄河,黄河以北实质性的攻城略地,其意义之大,需赘言。
陈元康上书天子,要求给刘益守加九锡。
那什么是九锡呢?
九锡又叫“九赐”,主要包括:车马、虎贲、衣服、乐县、朱户、纳陛、秬鬯、铗钺、弓失九样物品,这些物品的象征意义远远高于其实用意义。
简而言之,每个权臣篡位之前,都会加九锡,以“证实”自己大权握。
只要看看历史上哪些人加过九锡,就知道这玩意到底意味着什么了。
这个时空就已经加过九锡的人,包括但不限于(不排除草台班子加过但正史不予记录的情况):王莽、曹操、孙权、司马昭、西晋八王之乱时某些司马氏藩王、石勒、石虎、桓玄、刘裕、萧道成、萧衍。
刘益守前世历史上加过的人除了上述以外,还包括:侯景、陈霸先、杨坚、李渊等。
每一个都是野心家,而且大部分也都实现改朝换代了。
如今九锡已经成为篡位及改朝换代的代名词,加九锡也是篡位过程中的必要流程。
谁加了九锡,那基本上等同于必然篡位,只看时机是否合适。
陈元康朝堂上提出给刘益守加九赐,以赏刘益守夺取并州之功,这已经不是暗示,而是明示了!
满朝文武,人出来阻拦劝说。于是天子下诏,为吴王刘益守加九锡,以酬吴王开疆拓土之功。诏书颁布后,快马送往荥阳,整个建康朝野陷入死一般的静寂之中,就等着刘益守的回复。
刘益守若是同意给自己加九锡,建康城内的这些官僚们,就会开始准备新朝建立后的相关事宜。
若是刘益守出人意料的拒绝,那么迎接新帝上位这件大事,还可以再缓缓。
……
荥阳城外的索水岸边,刘益守又钓鱼,戴着斗笠跟普通渔夫甚区别。此时已经到了早春,北方河水解冻,鱼儿随着水温的上升,亦是开始活跃起来,正是垂钓的好时节。
“主公,大喜啊,天子给主公加九锡了,诏书此。”
王伟手里拿着一张白色的帛书,小心翼翼的递给刘益守。
“你亲自跑一趟建康,就说我功劳浅薄,不足以受此殊荣,当不起九锡。”
刘益守微微皱眉说道,对此似乎不怎么意的样子。
都这个节骨眼了还装?
王伟一愣,搞不清楚刘益守到底想干啥。
“九锡,有逆贼之名而权臣之实,不要也罢。你去跟长猷(陈元康表字)说,让他酝酿一下,废掉我头上的吴王封号,改为汉王;封地洛阳,封国为汉,让我为天子镇守国门于北方。”
刘益守澹然说道。
王伟倒吸一口凉气!刘氏,汉国,果然是所图甚大啊!
不加九锡是对的,因为刘益守的玩法,是手底下摸家伙的活计,嘴上多喊些漂亮话,不掉一块肉,但给人的观感却要好了太多!也不会落人口实!
加个九锡又有什么意思呢,都是些华而不实的东西。难道真要学司马昭一样,弄得自己臭不可闻,非得把篡位两个字写脸上才行么?
“明白了,下这就去办。”
王伟双手拢袖对着刘益守深深一拜,转身离去。
“都按捺不住了啊。”
刘益守忍不住感慨道。
提出加九锡是陈元康自作主张,但这个想法,恐怕不是他个人意志,而是有很多人都急不可耐了。要不然,陈元康怎么就敢不跟他商量,然后直接玩这么一出呢?
如今的情况是,改朝换代,就差临门一脚。陈元康等人认为,夺取并州,已经有了“灭国之功”,刘益守也是时候自己当皇帝,犯不着再顶着萧氏的名头了。
而刘益守却觉得,先弄个“大汉国”的封国,把建康那边的中枢机构架空,最后再不动声色的篡位,远比当权臣杀皇帝要来得潇洒自。
也就是说,先让“大汉国”的国土限大,再把梁国削到只剩下建康一地,将原有的中枢机构,全部搬迁到洛阳,建康留一套应付差事的班子即可。
萧氏的皇帝依旧是皇帝,只是政令不出建康,也没有什么朝臣为他服务。
等天下定下来以后,再找个地方将萧氏皇族安置,设立“梁国”,依旧让萧欢的后人继续当他的梁国皇帝,便可以了。又有谁规定了,国家不能是巴掌大那点地方呢?
当然了,如果萧栋实是受不了,选择退位,那也由得他去了,刘益守是没有什么意见的。
正这时,刘益守看到于谨也戴着斗笠,拎着个鱼篓来垂钓,连忙招呼他过来坐。
“高欢很安静啊。”
于谨坐定之后,忍不住唏嘘感慨了一句。按照常理,梁军都过黄河,北岸布防,还占据了枋头这个重要的支撑点。高欢没理由完全不动弹的!
有种可能就是,高归彦这个二五仔,背刺高欢那一刀,真的有点狠了。
魏军屯扎朝歌的军粮,被梁军一把火给烧了,魏军的损失不是一般的大。因为那时候已经是冬天,刚刚秋收后才不久,新粮要等至少七八个月才能到位。
如果要夺回黄河北岸的众多据点,高欢就必须低声下气找冀州等地的河北世家借粮。
以现交战双方的力量对比看,又有多少人肯把军粮借给高欢呢?没有粮草,大军就只能屯扎一地防守,能维持住阵就很不错了。
“大概是军粮缺乏吧。”
刘益守叹了口气,高归彦的反叛,是他没想到的;高欢河北局面的短暂崩盘,也是他没有料到的。于谨抓住了战机,这一波攻势打得很好,这只是意外,并不是错误。
梁军如果继续北上,灭掉高欢也未可知。
当然,现从荥阳出兵北上,对于平定河北,并不是一件好事。没了高欢,高乾他们就会被河北世家推到前台,也不会让梁军轻易接管河北腹地。这些河北世家要人才有人才,要地盘有地盘,要部曲有部曲,实力强横河南不好相与。
更重要的是,这一波战役,梁军的补给拉得很长,虽然已经平定了并州,但士卒们都很疲敝,也都陆续返回荥阳途中。建康那边,杨愔已经使出吃奶的力气,把能送来的粮草辎重都送来了,物资不可能凭空变出来,短期内,力再支援前。
如果还想再发力,那就必须要跟南朝的世家们媾和,找他们要粮秣要辎重,势必会牺牲很多未来的政治利益。
刘益守宁可晚一年统一天下,也不愿意开这个口子,弄得后面不好收拾。
出兵河北,只能等到今年冬天,甚至从潼关入关中也未可知,不一定要先拿高欢开刀。
“这次回来的时候,我去了一趟洛阳,唉,真是一言难尽。”
刘益守忽然提起了洛阳的事情。
“修新城遇到麻烦了?”
于谨疑惑问道,他好像没听说新城修建的时候遭遇什么问题,很多建筑材料都是取自旧城,节约了不少物料成本与运输成本,怎么还会遇到问题呢?
“新城还得一两年来修,我是说旧城……已经被拆得只剩下洛阳宫了。”
刘益守语气里带着遗憾。
他来这个世界的第一站就是洛阳,看到了雄伟异常的北魏洛阳城,震惊于生产力如此落后的条件下,鲜卑统治者居然可以把老旧洛阳城扩建成如此规模。
哪怕现修的新洛阳城,也只有老城池的一半多点。
刘益守觉得,将来修建“城池圈”,比一个硕大比又不好管理的臃肿巨城要好得多。
“只剩下洛阳宫了啊……”
于谨也忍不住一阵感慨。他洛阳住了好几年,小心翼翼的做人,从通缉犯到禁军首领,这一路走来的艰辛,只能说谁走谁知道,不足为外人道也。
“当年入洛阳,我还笑你驻防的百尺楼,是: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这次从并州南下路过洛阳,金墉城都被拆了,百尺楼孤零零的矗立那里,就像是个……”
刘益守双手比划着,一时间不知道要怎么形容。那地方现看着像个鬼子炮楼一样:既不美观,更没什么鸟用。
洛阳旧城被废弃了,它里面的防御设施,也跟着一起失去了作用。旧王朝覆灭,新王朝兴起,如同人类新生与死亡。
“朝廷加九锡,虽然振奋人心,但影响十分不好,让人联想起司马昭之流。主公起于微末,根基不深,更退路,若是骤然接受朝廷加封的九锡,不亚于屋檐上奔跑……如今外强敌,内强藩,主公不必如此用险。”
于谨还要再说,却见刘益守对他轻轻摆了摆手。
“刚刚,我命王伟回建康办事了。加九锡之事,我已经拒绝。”
刘益守面带微笑说道。
果然,不愧是你!
于谨长出一口气,笑骂道:“你说我这记性,怎么就忘了主公是怎么起家的呢。得意忘形的事情,怎么也轮不到主公啊!”
“那可不是么!河北未定,加什么九锡啊。老陈这波是吃饱了撑的。”
刘益守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说道。
冯令华派来的人,昨天给他传递了一个很重要的消息:河北世家打算推举渤海高氏兄弟起兵信都!反抗高欢的“暴政”!
当然了,这件事能不能成,还要两说。
而且这些人就算成功,也不过是把高乾他们变成另一个“高欢”。这些人为了自己过得潇洒,肯定不会直接投靠刘益守。
河北世家错过了前期天使投资的机会,哪怕现双手双脚投降,也没什么好处,也就能混口饭吃罢了,距离他们的心理差距甚远。
这些人虽然不喜欢高欢,但也未必有多喜欢刘益守。
正因为这样,刘益守才觉得马上出兵河北,时机并不成熟,甚至会令河北世家抱团。
河北这么个大头都搞不定,加九锡不是为天下笑嘛。
“主公,斥候已经前出到潼关侦查。关中混战,潼关形同虚设,斥候安然通过潼关,几乎是人防守!是时候出兵关中了!”
于谨忽然话锋一转说道。
“关中么……”
刘益守沉吟不语。
如今出兵关中的最好时机确实到了。但有个问题,就是粮草辎重的运输,必须要有一条稳固的补给。
他原本的计划,就是把荥阳打造成一个总的后勤基地,西进可以取关中,北上可以取河北。而且入关中还有另外两路偏师,一路从汉中走陈仓道到岐州(陕西宝鸡市),一路走武关道取蓝田。
刘益守则亲率主力一路走潼关道取蒲坂。
三路齐攻,哪怕关中拧成一股绳都会捉襟见肘,更别提那些人现相斗不停,一盘散沙了。
“关中残破,法就地取粮。取关中能否获胜,全看粮秣能不能及时送到前士卒手中。
攻略关中之策,你容我先想想再说。”
刘益守面色肃然说道。
只要能把后勤供应上,平定关中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可是,运输粮草到关中,本身就是最大的问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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