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军政一体的家族,除了地盘狭小,名声邋遢以外,尔朱氏如今所面临的问题还于:除了尔朱荣自己,另加半个尔朱氏成员的慕容绍宗外,尔朱氏没有一个能打的,领兵作战全是渣渣。
至于治理地方的能力,对于这些人而言,那更是天方夜谭。
简单的说,便是武的方面能看的很少,文的方面更是一塌湖涂。
可朱浑元或许跑刘益守麾下不算什么特别厉害的人物,但此刻的晋阳城里,绝对是最厉害的仔。
尔朱荣带主力出征,尔朱氏嫡系部曲基本上都不,可朱浑元想做什么,都没人能拦得住!
有心算心之下,尔朱仲远的部曲兵败如山倒,瞬间就被杀散了。可朱浑元一边大喊只诛首恶,一边招呼其他不满尔朱荣统治的将士加入其中,作乱的队伍规模越来越大,很快便占据了绝对主动!
一个人的人品如何,平时看不出来,关键时刻就会显露疑。尔朱氏平日里飞扬跋扈,对部下不施恩德。可朱浑元振臂一呼,那些早就对尔朱氏胡作非为感觉不满的“中立派”,瞬间就用脚投票,倒向可朱浑元这边。
尔朱世隆、尔朱天光、尔朱仲远等人,一个个都睡梦中被抓捕,然后狼狈异常的被集中到晋阳城南门,包括他们的亲卷内,由可朱浑元麾下最亲信的士卒统一看管。
一身戎装,眉头紧锁的可朱浑元,手中紧紧握着一份帛书,上面写着的,是此次政变必杀的名单。
尔朱世隆等尔朱氏旁支,赫然列,一个不漏。要知道,这些人可不仅仅是他们本人啊,还有他们的家卷。只要是男丁,论年龄,必杀!
这件事情做了,后果可想而知,因此可朱浑元事到临头颇有些犹疑。双手沾血后,便再也洗不掉腥味,将来可以走的路便很窄,只能一条路走到黑。
这是刘益守暗示(要求)他做的,可朱浑元没有选择,谁让他主动向刘益守投诚呢?
按照约定,他不仅要把事情做了,而且还要背锅,论如何都不能将此事透露出去,这便是所谓的“投名状”。交了投名状,就是自己人。刘益守的要求非常简单直接。
他不方便处理尔朱氏的旁支,担忧这些人将来打着尔朱英娥的名义闹事,所以就必须有人出来当白手套。
政治与权术,从来都是看似简单明了,实则内涵深不可测。
刘益守开出来的条件是:天下一统后,卿为姻亲,与国同运,子孙后代延绵不绝。也就是说,将来可朱浑氏就进新帝国的核心圈子了!
一个是旭日东升的骄阳,一个是垂垂老矣的落日,该怎么选,可朱浑元觉得自己说了也等于白说,形势比人强的道理,就摆那里。不管你看还是不看,不会有什么差别。
就算可朱浑元不卖,难道刘益守就没办法收拾尔朱荣和尔朱氏一族了吗?怎么想都觉得不可能!
唯一区别只于,可朱浑元及其家族,会被刘益守清洗尔朱氏势力的时候一起被株连!这种事情光想想就让人汗毛倒竖!
既然想明白了这一层,可朱浑元也就不再纠结了,索性利用尔朱荣将部曲全部带出晋阳的当口,直接反了,引梁军入晋阳,彻底从尔朱荣这艘沉船上跳下来,跳到刘益守这边的大船上,进入贵宾室吃自助大餐!
此刻可朱浑元心中没有丝毫的愧疚之意,面对刘益守伸过来的橄榄枝,他也回了一副热情洋溢的投诚信,具体内容总结为三个字就是:我带路!
“尔朱氏党羽凶狠残暴,祸害地方,罪可赦!今日本将就替天行道,将他们斩杀以祭奠被他们祸害的苦主们。来人啊,行刑!”
可朱浑元对着尔朱世隆等人身边的士卒大喊道。
尔朱世隆等人傻眼了,见过浑人,没见过这么浑的,之前不开口说话,一开口就是杀人,你踏马也多问两句啊!
“可朱浑元!尔朱氏对你不薄,你,你怎么就敢兵变……”
尔朱世隆话还没把话说完,脖子就被人割断,鲜血喷涌而出。他力的瘫软地上,一直到死他都没想明白,可朱浑元到底想干啥。
一旁的尔朱仲远等人都吓得面人色,本就白皙的面孔火把照耀下,看着如同办丧事时的纸人偶。这些人心中纳闷,怎么以前就没看出来可朱浑元是个人狠话不多的厉害角色呢?
其实当年可朱浑元就表现得很不寻常,只是众尔朱氏子弟有眼珠而已。
当初高欢攻略晋阳时,可朱浑元先是向慕容绍宗建议两家一起投靠高欢,当时他已经与高欢取得联系并约定好献出祁县,是真想投诚。
没想到慕容绍宗严词拒绝一起反叛尔朱荣,于是可朱浑元权衡再三,觉得因为高欢而放弃慕容氏与可朱浑氏百年世交很不划算。
于是他灵机一动便将真投降改为诈降,临时跳车,狠狠的阴了高欢一笔。
由此获得了尔朱荣的极度信任与推崇,进入核心决策圈。
从这件事就看得出来,可朱浑元是那种有谋略又豁得出去的狠角色。尔朱仲远等人没看出来可朱浑元有本事,跟他们当初看不起刘益守如出一辙,并没有什么稀奇的。
瞎子总是什么都看不到,论他们面前摆上什么东西,都是一个样。
“动手,男丁论老少,一个不留。”
可朱浑元冷冷下令,转身就走。
尔朱荣之子并不其中,被抓到这里的,都是尔朱氏的旁支,刘益守特意交代过,尔朱荣的嫡系子孙不动,其他的,不用客气,杀了便是。
尔朱荣的嫡系子弟,就是尔朱英娥的弟弟。这份香火情还是要顾及到的,断了人家的家族延续,手段太过阴毒,刘益守做事还是有底的。
反正,尔朱氏也没几个好人,有一个算一个,晋阳为非作歹的不是个别成员,这种人不杀留着过年么?
刘益守非常确信,尔朱氏的余孽们,哪怕天下一统,一旦他们缓过劲来发现日子过得不如意,也会想办法搞事情的,比如说:鼓动并参与夺嫡!
防患于未然,刘益守觉得,还是提前把他们噶了比较好。
可朱浑元为人如何不知道,但有些不光彩的“前科”,令人怀疑他会不会像对付高欢那样故技重施。所以刘益守要求的“投名状”,不仅很合理,甚至还坚定了可朱浑元投靠的决心!
这年头,要是没点黑材料被主公捏手里,半路加入想进核心圈子,谁肯信任你啊!谁敢信任你啊!
刘益守要求投名状,可朱浑元觉得,这位刘都督是认真招降,而不是打算将来卸磨杀驴。联想到对方那过硬的政治信誉,可朱浑元毫不犹豫的狠狠背刺了旧主一刀。
不一会,晋阳南门已经血流成河,尔朱仲远等人毫意外的被宰了,亲卷男丁一个没留下。可朱浑元命手下将这些人的首级用石灰腌制,并装几个大木箱里,火速送往祁县,请刘益守带兵入晋阳主持大局。
一夜折腾,天空吐出鱼肚白,血腥之夜似乎划上了句号。
……
罗阴城以北的山脉入口,这里是通往肆州的唯一官道,远远的就能看到山路延绵起伏,两旁地势复杂。
尔朱荣与慕容绍宗带着部曲,追击柔然骑兵到此停留观望。他们非常确定,柔然人就是走的这条路,论从发现的大量马粪还是雪地里隐约可见的马蹄印都能证实这一点。
大规模骑兵山路上根本施展不开,因此这段路对尔朱荣等人来说,很有些迷惑性。
按常理来说,以骑兵为主的柔然人,是不会这里埋伏的。如果是一个庸才来这里,说不定就直接带着骑兵过去了。
但尔朱荣与慕容绍宗都知道,常理之所以被称为常理,就是因为它时常被人打破!很多时候越是有本事的将领,就越是喜欢不按套路出牌。
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乃是兵法最基本的原则,尔朱荣看来,没有比这里更好埋伏之地了。
北边肆州的地形,明显更适合柔然骑兵作战,按常理来说,阿那瓌应该把伏击地点定肆州的九原城。那时候尔朱荣带着部曲走了大段的山路,人困马乏,估计连还手之力都没有!
只不过,如果阿那瓌那边埋伏,他能确保尔朱荣会追过去么?尔朱荣很有可能到了罗阴就打道回府了。
设置的陷阱再好,也要猎物经常活动的区域布置!否则就只是感动猎人自己而已。阿那瓌的部署看似很多选项,实则只有一锤子买卖。
“绍宗,你带兵诱敌,诈败后,让士卒们将细软一路抛洒。迎敌的事情,我亲自出手。”
尔朱荣沉声说道。
这次出兵,从晋阳府库拿了不少财帛,就是等着这一刻。
“喏,末将这便去办。”
慕容绍宗拱手而去,带着一队步卒,便沿着山路前行。尔朱荣只领着两千精骑矗立原地不动,眯着双眼观察山道方向的情况。他的视被起伏的山路所遮挡,只看得到很少的一段。
因此这个山谷,就好像吞噬人命的巨兽张开大嘴一般,让人心里发毛。
尔朱荣随即命精骑埋伏山道入口旁边的山坡上,居高临下观察下面的局势。
“阿那瓌,比之当年葛荣如何?”
骑马上看着山坡下萧索的道路,那里连一课树苗都没有,尔朱荣一个人轻声叹息道,他寻找当年击败葛荣时的那种感觉。
那是面对疾风,惊涛骇浪拍脸而来,却能举重若轻,一切尽掌控!
那时候,他就是当之愧的王者!
数千兵马击败数十万人的葛荣大军,那是他军事生涯的巅峰之作,永生难忘。多少次午夜梦回,都是当年的金戈铁马,那是何等的意气风发!
“杀呀!”
远处隐隐传来喊杀声。
尔朱荣明白,这是慕容绍宗诱敌成功,正假装与敌军鏖战。
柔然人似乎不怎么沉得住气!
不过尔朱荣依然沉得住气,当初他与柔然骑兵打过很多交道,这些人是什么战斗力,尔朱荣心中很明白。打顺风仗的时候还能咋咋呼呼的一窝蜂冲上去,一旦败退,便会兵败如山倒!
地上有雪没有烟尘,很考验将领的观察能力与临阵经验。尔朱荣听到大量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知道慕容绍宗诱敌成功了,心中稍安。
不一会,慕容绍宗打头,带着几十个骑兵后发先至跑到了败军最前面,后面的步卒已经将兵器全扔路边,跑得飞快。他们身后,是一眼望不到头的柔然人!
步卒与骑兵都有!来势汹汹!
因为缺粮,柔然人杀了不少马匹,另外还要分出马匹去驮运辎重,有些人从骑兵变成了步卒也是常事。这一点,早就尔朱荣意料之中!
慕容绍宗身边的掌旗官打出一面红旗,那正是伏兵发动总攻的信号!
“开始吧!全军出击!”
尔朱荣果断下令道。
呜!呜!呜!
呜!呜!呜!
苍凉的号角声响起,两千精骑依次从山坡上往下冲,借着高地势带来的冲击力,如同一把匕首,插入到正追击的柔然人队伍当中!本身就松散的步骑混合队列,追击的过程中没有任何防备,根本挡不住成建制冲击的精骑,这些人瞬间就人仰马翻!
对了!对了!就是这样的感觉!
骑马上的尔朱荣,觉得自己年轻时的激情又回到了身上。他拔出腰间横刀,指着山谷前方大喊道:“杀!”
山路不好走,高低起伏。但尔朱荣现已经顾不上这些,现他麾下的部曲气势如虹,正是一鼓作气破敌的时候!
打仗打的就是气势,没有气势,几十万兵马也跟羊群一样不堪一击!有了气势,哪怕一千精骑也能逆转乾坤!
山路上到处都是开小差捡财帛的柔然士卒,看到尔朱荣带着骑兵冲了过来,如同躲避山洪一般四散奔逃。但这起伏的官道毕竟不是爬山,不是羊肠小道。
马儿力,人跑也是一样力。很快,这些人便像麦田里的麦子一般被撂倒。
尔朱荣一口气追了十多里地,却没有发现阿那瓌的本部人马旗帜,只得带着精骑悻悻折返。等他回到罗阴废城的时候,慕容绍宗正指挥士卒们清点战果。
诱敌之后,慕容绍宗亦是派本部人马后面跟尔朱荣打配合,帮忙将敌军漏网之鱼抓捕砍杀。
“主公,战况如何?”
慕容绍宗浑身是血,也顾不得擦洗,看到尔朱荣过来,便拱手行礼问道。
“阿那瓌比泥鳅还滑,居然让他给跑了。”
尔朱荣不遗憾的说道。
“穷寇莫追,如今已经狠狠扎了阿那瓌一刀,想来他这两年都不会光顾晋阳了,主公此战神勇,不减当年风采。”
慕容绍宗恭维道,这话让尔朱荣很是受用。
“这便折返回晋阳吧,如今并州局势诡谲,早些回晋阳为好。”
尔朱荣微微点头说道。
打败柔然人,收缴了部分被抢来的财帛,只能说稳固了晋阳的防御,稳固了下属的人心,只是保底而已,还远远谈不上“大获全胜”。
正这时,远方一骑飞驰而来,见到尔朱荣就单膝下跪哭诉道:“主公,可朱浑元反叛,已经控制了晋阳城!”
此人乃是慕容绍宗家的亲信家将,慕容绍宗连忙将其扶起来,一脸惊愕询问道:“你快快讲来!”
“主公!可朱浑元半夜趁着众人不备,发动兵变,属下冒死突围前来通知将军,速速回转晋阳!尔朱氏众子弟皆已被可朱浑元杀死,请主公带兵速速回转晋阳啊!”
那人跪地哭诉道。
听到这话,尔朱荣双目一黑,气急攻心之下,昏死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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