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家父之命,前来迎接高王。末将会领兵护送高王前往邺城。”
荥阳城府衙大堂内几乎站满了人,斛律光拱手对站在刘益守身边的高欢拱手行礼道。
只是看站位,好似高欢变成了刘益守的小弟一般,让人心中有股说不出的怪异。
“国难有忠臣啊!你父忠义,可为人臣表率啊!”
高欢走上前去,握住斛律光的双手叹息道,丝毫不提前些日子斛律光在河南之地放他鸽子,脚底抹油跑得飞快的事情。
作为一个合格的老硬币,心黑不黑另说,起码脸皮要够厚。
当然了,嘴上热忱无匹,不代表心中也是如此。关于那件事,很难说高欢心中没有芥蒂。
斛律光要是不跑,估计也得跟张保洛等人一个下场。
但高欢一直觉得,有这支强力骑兵在,他说不定就能跑路成功呢?
说不定呢?谁知道呢?
为了维持面子上的好看,高欢不得不装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心中一阵阵的腻歪。只是形势比人强,此刻翻脸无异于自扇耳光,那还不如当初被俘的时候就直接抹脖子,起码还能自己选择一个比较帅的姿势!
“慢着,高王好像忘记了一件事。”
刘益守伸手横在了高欢与斛律光之间,显得很是无礼。
“吴王还有什么要说的么?”
高欢一脸平静询问道,眉头微微皱起。
“那是自然。高王应该是忘了一件重要的事,所以在下想提醒一下高王。”
刘益守皮笑肉不笑的说道,虽然这件东西并没有什么实际作用,但却可以当做一根耻辱柱,将高欢死死的钉在上面。
自此以后,高欢再无心气过黄河了!
匹夫夺志,三军夺气,与敌人斗争,哪里都是战场!现在众人站在这里,就是在斗智!
一旁的斛律光微微有些愣神,不明白刘益守到底在说什么。然而他却惊讶的发现,高欢原本平静的面色一片惨白,最后从袖口里摸出一封信,不情不愿的递给刘益守。
很显然,高欢早有准备,只是不想那么痛快拿出来。如果有的选,他会当自己一辈子没写过这种东西!
“割让黄河以南的土地,高王可不能食言而肥哦。白纸黑字呢,这么多人都看到了。”
刘益守扬了扬手里的信纸说道,微微一笑。
杀人没必要,诛心是必须的!
他留高欢在荥阳好吃好喝的供着,又不是为了养猪!对待敌人,自然是有对待敌人的办法!
“那在下这便告退了。”
斛律光拱手说道,他要找个机会跟斛律羡见个面,只是高欢现在在这里,还不是很方便。
斛律光心中略感奇怪,高欢居然没提释放娄昭君的事情,刘益守更是不提高浪在荥阳的事情,这场简短的会面,是那样的诡异而心照不宣。
等斛律光领着高欢回驿馆后,刘益守这才想起高浪来。当时他看到此人跟自己如此相似,又在斛律光军中,就明白对方肯定就是高浪,现在,他要去确认一件事情了。
……
荥阳府衙后院的某个卧房里,娄昭君有些手足无措,能言善辩的她,头一次产生了不知道要怎么说话的心情高浪突然来荥阳,是她没有想到的,也是她不知道要怎么去应对的麻烦事。
“我来处理吧。”
刘益守对娄昭君摆了摆手说道,面带微笑。
“那……你们有话好好说。”娄昭君挤出一个笑容,她很担心刘益守一刀把高浪给宰了。
“放心便是,我自有分寸。人生在世不称意,但求问心无愧而已。”
他这爽朗一笑,差点把娄昭君的魂都给笑没了,后者面色羞红退出房间,就剩下刘益守与高浪二人,互相打量着对方。
只看一眼,刘益守便知道这家伙绝对不简单!看自己的眼神很不对劲!
没有哪个孩子能在面对复杂家庭关系的冲突时,还能保持镇定不情绪失控。生父养父这种事情,哪个孩子心里不发毛,哪个孩子会不抗拒呢?
但看高浪的模样,似乎对自己只有两个字:敬畏,甚至是敬远多于畏。
刘益守意识到,对方很可能是“认识”自己的,或者说对自己非常了解!
畏惧可以理解,但尊敬从何而来?
刘益守是有逼数的人,对于自己当初是怎么玩弄娄昭君的,心里可是如明镜一般。在这件事上,他扮演的绝不是什么光彩角色!
讲直白点,牛头人事件中的黄毛罢了!
毫不客气的说,正是当初那些日子让娄昭君体会到了少女时代才有的快活与激情,这女人才会至今念念不忘。
而这些事情,对于刘益守来说,是不能对外人说起的风流韵事,但对于高浪来说,可就是活生生的耻辱了。
可这孩子眼里竟然看不到对自己的一丝刻骨仇恨!这种现象太不正常了。
“我是你生父,这一点不必怀疑。这些年我也亏欠于你许多,如今你有什么要求,直接提便是了。”
刘益守压下心中的疑惑,十分坦然的对高浪说道。
“能不能带我回建康?”
高浪小声问道。
“这个不行,因为你到建康后,我也不能时时刻刻的盯着你。在那边,你大有可能会死于非命,所以带你去建康,只是害了你。”
刘益守颇有些无奈的说道。
高浪像是听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事情一般,整个人都愣住了。这个表情顿时让善于察言观色的刘益守警觉。
如果不是提前知道他自己会去建康,那么绝不会是现在这个表情!
刘益守隐约明白了高浪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家伙了。
“你随高欢回邺城,看似危险,实则稳如泰山。你是我的血脉,我不会害你的。”
刘益守温和笑道,说得很是随意,但带着一股让人无法拒绝的信服。
“其他要求,你都可以提,唯独这个很难。”
刘益守再次给高浪打包票。对方的身份很敏感,现在去了建康必死无疑。
高伶在建康,玩不出什么花样来,哪怕生了儿子,也不过是幼子,犯不着被人惦记。但高浪是不同的,按年龄算他是长子,若不是太子,将来便是个大威胁。
如今刘益守一统天下的大势已经起来了,建康城内想杀高浪的人,只怕排队可以从台城排到长江对岸去!高浪只要去了建康,几乎必然会死于非命,而且是不好查的那种。
刘益守轻叹一声,其实穿越者是比较能继承自己衣钵的,但还需要严密考察,不可仓促决定。只是目前还看不出高浪有什么过人之处。
反倒是感觉这位有点“不太行”。
毕竟哪个时代都有坏人和蠢货,不是么?
“呃,陛……父亲,孩儿有一个要求,请父亲务必答应。”
高浪有些为难的说道,改口改得没有任何压力。刘益守微笑点头,心中已经有了判断。
“说吧,不必介意的,我们是父子。”
刘益守拍了拍高浪的肩膀,示意他不要太紧张了。
“请父亲将来不要立我为太子!”
高浪忽然跪下请求道。
刘益守愣住,忽然像是想到什么一样,然后如释重负的将跪在地上的高浪扶了起来。
“军国大事,有时候并非我一人能左右。回去以后你母亲或者你舅舅问起,你将我原话复述即可。我一生志在天下一统,也并不忌讳亲卷提起将来我要登基称帝。
只是立不立你为太子之事,只能将来再议,也不是你可以决定当或者不当的。需要你当,你当仁不让。不需要你当,你不能去想。”
刘益守面色肃然的说道,语气没有一丝犹疑退让。
高浪颓然拱手行了一礼,似乎万念俱灰,脚步踉跄的离开了房间。等他走后,刘益守托起下巴若有所思。
“胸无城府,亦无大志,只是他好像知道我将来会登基……他不是我那个世界的人啊,这事可就有趣了。”
刘益守心里长久以来,都有一个很深的疑问:他进入的这个世界,待了十年的“古代”,究竟是不是一场游戏,又或者只是一个虚拟场景。
如果是那样,他这一生无论创造了多少功业,都是虚幻一场,求证之后,自己恐怕会当场崩溃的。
然而看到高浪,分析了高浪的言行后,刘益守这才松了口气,心中最大的一块石头落地了。
这确实是真实的世界,高浪应该是这个时空“未来人”,所以他知道历史上有刘益守这号人。而刘益守却明白,自己那一世的史书上,只有高欢、高澄、高洋,可没有高浪,更没有他刘益守。
“虽然不知道高浪前世史书是怎么写的,但这一世,他怎么可能当太子啊,真是想得太多了。”
刘益守忍不住唏嘘感慨。
比较起来,还是河北世家的力量更强,而娄氏的力量来自北魏官府,随着北魏的灭亡,娄氏的力量也在不断式微。
把高浪立起来,只能笼络住北地豪门,河北世家可不会买他的账!
现在的世子,将来的太子人选,刘益守心中已经有了定论,此番搞定河南的所有事情后,他一旦返回建康,就会将此事定下来。
……
荥阳城内的一处僻静别院内,斛律光与斛律羡兄弟二人在院子里闲聊,气氛不是很融洽。
“阿羡,你怎么可以如此湖涂!与吴王联姻也不该是你该干的事情,而是你的子嗣该做的!呃,这话是父亲让我问你的,你怎么说?”
斛律光面色不虞问道。
和刘益守联姻的好处极多,但坏处也不少,最大的坏处就是绑得太死了,只能一条道走到黑,这不是正常的联姻该有的。
如果斛律羡的儿子跟刘益守的女儿定亲,斛律金绝对双手双脚赞成!
“呃,这个事情吧……兄长有所不知,和吴王关系真的不大。”
斛律羡摸摸头,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他的破事可不敢在信中跟老爹斛律金去说。他也知道此举异常不妥,建康城内哪怕是陈元康等人都没有休妻再娶,斛律羡自然明白娶刘益守义妹的收益与风险。
换句话说,以他目前所走的武将路线看,完全不必这么着急。等儿孙辈再联姻亦是不晚。
别人不说,就说阳休之当初在陇西李氏退婚的时候,变可以顺理成章的退掉婚约,再抱刘益守的大腿,成为外戚。以阳休之拍马的水平,将来成就不可限量!
为什么阳休之这么善于钻营的人都不搞呢?这其中的道道可就是一言难尽了。
凡事都有两面性,不能只看到好的一面,不看到坏的一面。一个不小心,就要吃大亏的。
“之前吴王义妹经常找我一起外出打猎,然后我们有一天忍不住就……现在肚子都大了,估计这次回建康都要生了。”
斛律羡不好意思的说道。
并不是每个人的定力都跟刘益守一样,面对美女都能把持得住的。自从有次偶然开了个口子,后面那种事情就根本停不下来。奉子成婚,似乎也并不稀奇。
居然是因为这种事!
斛律光大为恼火,深恨斛律羡不自爱。忽然他脑中灵光一闪,好像明白了什么。少男少女互有好感搞一起了,看上去好像水到渠成是偶然的,可真的都是偶然吗?
如果是别人,斛律光或许不觉得有什么稀奇。但若是刘益守的话……就不太好说了。
家中女卷跟谁出去玩,刘益守显然不会不知道,如果要管,那是一定可以管住的。刘益守本身就是个行事很正派的人,不存在说管不住家里人这种事。
那么是不是可以这么说,此事其实是刘益守默许的,甚至是故意纵容的,只是没想到过程有点快罢了。就算两人没有干柴烈火搞一起,刘益守想撮合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斛律羡自然不可能对刘益守的义妹有什么防范,两人本来就年龄相彷,然后就被妹子的裙摆给套住了。
当初世家女是想怎么套路刘益守,如今刘益守就想如何去套路别人,活学活用。
斛律光越想越觉得事情可能就是这样子的!
斛律羡这些年确实成长了不少,但江湖经验还是太少,太年轻了。斛律光忍不住一阵感慨。
“今日我便要开拔,你还有什么话要说,赶紧的吧。”
斛律光一脸无奈问道。他这个弟弟已经长大成人,已经有自己的想法,管不住了。回去以后,他便会跟老爹斛律金汇报此事。
他也不想劝了,要是只口头上的婚约,那还可以说道一下。现在连孩子都怀上了,这事显然没法推辞,只能将错就错了。
刘益守的脸,可不是随便能打的!打过他脸的人多半都坟头长草了!
斛律光也听说了,斛律羡几个妾室都没怀上,唯独没过门的女朋友怀了,这也许就是天意吧。
“兄长,劝说一下父亲。吴王席卷天下已成大势,不要与大势对抗啊。”
斛律羡很是急切的劝说道。
斛律光微微点头,很多事情他是看在眼里的,只是不方便摊开去说。河北诸多势力的抉择,终究还是要看刘益守能不能带兵过黄河。
能过黄河,才能震慑人心,否认,就是有人会不把你当回事。
“你认为这次高欢回去后会如何?”
斛律光忽然想起这一茬,压低声音问道。虽然跟他没有切身关系,但他却很在意这件事最后会怎么解决。
还是说永远都无法解决。
他想听听斛律羡的看法。
“父子相残不太可能,我认为高王回去便能平息纷争,亦是不会杀高洋。但高王一死,河北必定大乱,诸侯纷争开启。”
斛律羡沉声说道。
“一州之地,何来诸侯!真是荒谬!”
斛律光嗤笑道。河北就算乱起来,那都是些茶杯里的战斗,不提也罢。刘益守依托广大的地盘,有近乎于无穷的补给能力,只要不故意摆烂,荡平河北只是时间问题。
但斛律羡说的道理,似乎也是那么回事。只是,高欢此番回去,便能真的平息纷争么?高洋尝到了权力的甜头,他还能当做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么?
斛律光有点不敢相信,尝过肉香的老虎会忌口。还不如从小就给它们喂草呢,你看那些老虎吃不吃!
“魏国丧失河南之地,河北诸人皆担忧吴王北伐河北,因此必然会众志成城。
上兵伐谋,吴王不会在不合适的时候出兵河北。现在这时候父亲和兄长如何做选择都是无妨,与高欢虚以委蛇也行,反正也不会有真正的战斗。
只是一旦高欢身死,河北必定大乱,到时候吴王肯定会出手,希望父亲和兄长那时候能谨慎行事,不要参与其中。”
斛律羡板着脸,不苟言笑,倒是让斛律光一阵恍忽。自家这个弟弟,终于长大了,确实不能再当孩子看待了。
“我明白了,回去之后,会转告父亲的。”
斛律光说完起身告辞,他深深的看了斛律羡一眼,没有多说什么,转过身便走出了院落。
……
经过一连串的酝酿,如今邺城内的大户也好,河北世家也好,人人都知道高洋要取而代之,都已经形成了“心理预期”。
邺城城防也是外松内紧,对外好像没什么防备,城门都是白天开启晚上关闭,对内却有无数探子四处监视要害衙门。
高洋将高岳与段韶两军随机调防,反正是屯扎于漳河南岸与邺城,有时候换防有时候不换,高洋调度军队没有任何规律,半夜突然换防也是有的。
如今秋收在即,冬天的河道封冻也将如期而至,没有谁会觉得梁军真的会打过河北。事实上,真的打过来了,也很可能是惨败收场!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高氏内部如何平息纷争。高王不在了,谁是新的“高王”。
这一天,大朝会终于如期召开,之前河北世家派遣了部分家中子弟返回朝堂,为高洋效力倒是其次,主要还是想看看到底会发生什么事情,掌控第一手信息。
高洋似乎也对“改朝换代”很有自信,纷纷将这些子弟封官,让他们参与此次朝会。
可是众人万万没有想到,朝会一开始,尚书令赵彦深就率先发难。
“如今国家内外交困,都是天子无德所致。微臣请陛下禅让,退位让贤,以救天下苍生!”
赵彦深出列,双手拢袖,对着高坐龙椅的傀儡儿皇帝元绍宗深深一拜,长揖不起。
“微臣请陛下禅让,退位让贤,以救天下苍生!”
大殿内一大批臣子高声喊道,似乎在附和赵彦深一般。
空气瞬间就凝固了,元绍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他无法掌权也就罢了,这些人居然连最基本的尊严都不给他!
“朕若是退位,谁可当之?”
元绍宗环顾群臣询问道。
“侍中高洋,英明神武,可当此重任!”
唐邕出列,对着元绍宗深深一拜。
元绍宗深吸一口气,刚想答应下来,门外值守的一个亲卫忽然旁若无人的闯进大殿,拱手抱拳对元绍宗说道:“陛下不可!”
他走到元绍宗跟前,摘下头盔,转过身双目如电环顾大殿内群臣,大声呵斥道:“有我高欢在此,谁敢逼迫陛下退位?
你们是想谋反么!你们是要当乱臣贼子么!”
高欢狠狠将头盔砸到地上,大殿内所有人都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高欢是什么时候进邺城的?他们对此竟然毫无察觉!
此时高洋就像是被人扼住喉咙的公鸡一般,他刚刚酝酿的那些豪言壮语,就这么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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