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了一份处置岭南这边服软土豪们的文书,刘益守便带着大军离开了岭南,北归建康了。
此番南征就此告一段落,虽然结局并不完美,既没有抓到陈霸先,也没有完全驯服岭南的土豪,但刘益守觉得自己已经做到了短期内所能做的极致,起码消灭了广州地区的反叛势力。
临走之前,刘益守任命王伟为广州刺史,都督岭南诸军事。杨忠为衡州刺史,在王伟帐下听命,带三千精兵屯扎韶关,一切以王伟的军令为准。
而侯安都为新州刺史,负责干脏活累活,直接与本地豪酋们打交道,同样是听命于王伟。
刘益守离开后,王伟根据他之前的交代,下令在大庾岭与番禺之间开辟了一条狭长的“官方地带”,不允许任何本地大族待在这些地方。对外宣称是要建设一条好走的官道,打通番禺跟赣南之间的联系。
如果有本地大户所生活居住的位置确实是挡道了,朝廷会将这些人安置在别处,类比于刘益守前世的集体拆迁,整体安置。
此策听起来好像是对本地各方都有利,但细品之下,就能发现其中猫腻多到数不胜数!
与此同时,王伟还下令岭南各州郡都要配合朝廷的此项行动,派出青壮来修路。
既然对外宣布是为了给广大岭南之民谋福利,所以朝廷既不给工钱,也不管饭,纯粹白嫖本地青壮,非常无耻。
当初王伟对这一条计策十分不解,认为刘益守此举会逼反那些本地大族豪酋们。
然而后面的事情,恰恰证明了刘益守目光如炬,富有远见。王伟担心的问题,根本就没有发生!
看到朝廷如此强势,又感觉韶关到番禺之间的路修好了,对他们自身似乎也确实有好处,于是这些本地豪酋们,便咬着牙将自家佃户派出参与修路,并暗中维护秩序。
刘益守很明白这些本地人是什么货色,对付这些畏威而不怀德的本地豪酋,朝廷强硬,他们就软弱,朝廷软弱,他们就会得寸进尺。
换个角度看,朝廷若是投入的本钱太大,也会让本地人担忧刘益守要谋取整个岭南,让他们这些豪酋们连水都喝不上。朝廷的嚣张态度,反而侧面证明了那些人应该已经过了关,不会继续被朝廷打压清算了。
与此同时,广州及周边本地土豪的地盘,也发生了一些改变。他们必须按照刘益守规划好的地盘进行耕作,自然是免不了迁徙。
这些人里面,有的不得不迁徙到别处,有的则不得不接受新邻居,给别人腾地方。
几乎每一家都有损失,却又不至于说损失到无法忍受。在这些大小不一的动静里面,不少人都看出来些许端倪来:
之前跟着陈霸先混的,被朝廷针对得最狠,损失也最大。
跟着李迁仕混的其次,跟着萧勃和其他人混的损失最小。
虽然所有人都挨了板子,刘益守却不是一碗水完全端平的,而是对不同本地豪酋打压的力度也跟着不一样。
于是有人乖乖挨打,有人忍不住造反,还有人来番禺城向王伟求饶。
但王伟办事很死心眼,刘益守当初交代的是什么,他就怎么办。既不会给这些豪酋们开后门,也不会变本加厉的惩罚。
后面的大半年,杨忠与侯安都等人都在岭南各地镇压小规模叛乱,谁冒头就收拾谁。
一顿折腾下来,整个广州终于实现了刘益守所设想的“朝廷掌控贸易线路,土豪散居各地彼此防备”的局面。至于那些本地豪酋之间狗血的日常械斗,朝廷完全是放任自流不予制止,并暗中拉偏架,谁弱就帮谁!
刘益守要北伐,要集中力量对付高欢,他没有那么多精力去治理广州甚至是岭南地区,也没兴趣当个为岭南服务,奉献一生的圣人。
现在刘益守追求的,就是天下一统,甚至有种时不我待的紧迫感。
如今岭南地区已经没人能背刺他了,而且这条贸易线路还能赚钱,刘益守已经觉得可以了,甚至已经超出了自己的心理预期!
更多的成就,需要花费超长的时间与难以想象的精力,不是喊喊口号就能搞定的。
如今的岭南,乱象还太多,并且在根子上难以去除,做那些表面工作是没有什么用的,能欺骗外人,骗不了自己。
哪怕搞定了岭南,也无法影响北伐的大局,刘益守也是觉得无可奈何,彷若鸡肋。
食之无肉,弃之有味!
前世历史上唐朝治理广州治理了数百年,也没有将这里建设成人间乐土。刘益守不认为自己有那个本事,可以在几年时间里打造出一个人间极乐的岭南。
在这里,那些土改什么的政策,根本没有施展出来的空间,也不可能有什么人因为你的“人格魅力”而纳头就拜。
这些岭南土豪们对外扩张毫无兴趣,对内却又异常的保守顽固!如同茅坑里的石头一般!刘益守心中对他们没有任何“真情”,只想用无穷无尽的套路,去“感化”他们。
……
这年晚春,刘益守回到建康后,深感现有国策无法组织好边民开疆,如南下岭南之客民,哪怕心不甘情不愿,也不得不依附于客户豪强,要不然面对广府人的抵制,小门小户之人不亚于自掘坟墓。
类似情况,毫无疑问是在让世家豪强们天然坐大!建康中枢面对这样的情况,既是有心无力,也缺乏合理的对策,整体抓瞎。
它山之石可以攻玉,刘益守提出在边镇地区实行北魏当年实行过的“三长制”,即:五家立一邻长,五邻立一里长,五里立一党长。
其职责是检查户口,监督耕作,征收租调,征发徭役和兵役。就连依附于本地豪强的佃户,也要编入其中,可以极大加强边镇地区基层的组织力。
此外,刘益守还下诏,在各边镇,如南阳、上蔡、徐州、合肥等地建立新的总督府,并成立与之配套的“建设兵团”,负责开荒,开边,屯田,剑指魏国!
之前,刘益守所谋划的改革,经济与政治方面的内容比较多,军事改革比较少。如今把“三长制”与“总督制”拿出来。这些固然不算什么新鲜东西,但所表达的意图,却也相当明显了!
然而刘益守这些政策都还没正式实施,结果五月末的时候,北方便传来了令人震惊的消息。
高欢命段韶从安州出发北上,扫荡了大兴安岭以南的库莫奚。紧接着,又大量抛下马匹,翻越大兴安岭山脉,出现在契丹人的背后,出其不意的捅了契丹人一刀!
而库莫奚与契丹人联军的主力,正在大兴安岭山脉以西,与柔然人决战!得知老巢被掏空,这些草原汉子们连忙向南面回师,又被高欢亲率大军拦截,杀得大败,部曲四散溃逃,十不存一!
至于为什么契丹库莫奚要联合,为什么他们要跟柔然人决战,为什么对高欢毫无防备,这些事情,身在建康的刘益守都无从得知。
他唯一知道的是,高欢此番出塞大胜而归,大军在东北转了个圈以后,来到了营州(昌黎城)。然后大军又回撤,行进到了曹操当年写“东临碣石,以观沧海”的那个地方,玩了一把祭天!
与大军同行的,还有数不清的牛羊与马匹,数不清的俘虏。行进的队伍浩浩荡荡,一眼望不到头。
至于魏国跟柔然联姻之类的事情,已经没人再提,就好像从未发生过一般,也没人知道这次是不是高欢在跟柔然主阿那瓌合作打了一场默契仗。
反正结果就摆在那里,不可能被篡改,至于战斗的过程,要怎么猜测都行,其中的意义也不大了。
北方的消息传到建康,正好是梅雨季节,建康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下得不大,时间却是一天接一天的没完没了。
一如刘益守近期的心情。
吴王府的书房里,陈元康将一封奏折交给刘益守说道:“三长制的意义不大,在三长制实行过程中,三长其实还是从大族豪强中产生。
他们不仅本人可以享受免予征戍的特权,而且亲属中也有一至三人可以得到同样待遇,此策味同嚼蜡,不提也罢,只怕也是被某些人嘲笑为我们现在已经无计可施了。”
刘益守很厉害一个人,但这一次陈元康却觉得对方出手的招数有些老套了,都是被人家研究透了的东西。
“三长制,是便于我们把新占地盘的人拉过来,避免他们不得不跟本地豪强抱团取暖。如今看来,此法暂时还用不到。”
刘益守轻叹一声无奈说道,心里有点介意北方战报里面的那句“虏获牲畜马匹无算”。
高欢这波,是吃饱了啊!
“要过黄河与高欢决战,对方的骑兵,始终都是心腹大患。如今高欢军获得了那么多良马,我这边吃饭都觉得没味道。”
刘益守又叹了口气,将陈元康那份奏折又还了回去,看都不看。这封奏折是关于边镇屯田的,要说有用那肯定是有用,但是……高欢现在是得到了外力的加持而急剧强大了起来。
很多常规的套路,便不再有效了。
刘益守很明白,所谓量变产生质变,乃是世间颠扑不破的道理。高欢获得了大量战马,他就一定可以训练出来一支顶用好用的骑兵。
自己北伐所能依仗的,唯有水军与火器而已。这些东西,在河北都不太用得上,尤其是震天雷那些东西,在平原使用,很讲究时机的选择。
骑兵冲过来,你反应不及时那就完蛋了,手中有神兵利器也用不上!
总而言之,他现在对自保很有信心,但进取的能力却不足夸,要跟高欢河北决战,还差了口气。越是靠近终点,越是不能蛮干。
“主公,高欢已经不年轻了,而主公还很年轻。高欢或许没有几年可以等待了,而主公还有很多年可以等!
高欢部嫡系此番横行塞外,士气高昂,属下也不太建议主公在今年北伐。不,属下若是没有猜错,高欢很可能要派人来找我们的麻烦了,主公不可不防才是!”
陈元康拱手说道。
耕牛用于田地,战马用于骑兵,掳掠来的奴隶是壮劳力,做什么脏活累活都可以。不难想象,高欢得到的这些东西,对于国力的增长那是肉眼可见的!
但是哪怕这次他们赢了,也有很多东西是没有改变的,甚至反而还变得糟糕了!比如说产生了骄横之心。
高欢的年龄与寿命都没有改变,也不会因此多活几年。
魏国内部的腐败与尖锐的派系矛盾,根子也都还在,没有发生本质变化。
总的来说,也就是弄了点浮财,可以潇洒几年而已。
刘益守虽然没有从这里捞钱,从那里捞钱,但是他一直立志于改革梁国内部的结构,改善国内的民生与抑制土地兼并。
近些年梁国收上来的税,按布匹来算,已经是萧衍当政时的几倍还多!
一个是持续性的改善内部,一个则是从外部捞了一大笔浮财,时间在谁的一边,还用说么?
“你说得对,但是……时间也并非真的在我们这一边啊。”
刘益守微微摇头,陈元康并未看到梁国中枢部分人员的惰怠与保守。这些人或许对治理好梁国还有那么些许责任心,但是,他们对于北伐,则是一点兴趣也没有!
既然南方这么好,既然我们都已经身居高位了,什么都拿到了,为什么还要劳心劳力的去北方跟那些如狼似虎的胡人们拼命呢?
有这种思维的人,甚至是高官大官,其实并不是个别,甚至可以说是主流!
只不过刘益守位高权重,平日里也比较爱惜羽毛,所以那些人不方便说什么罢了。他们不表态反对北伐,可不意味着他们会支持北伐啊!
“高欢在草原大胜,只怕建康城内很多人更会觉得北伐没什么意思了。我可不能坐以待毙,看着这一切愈演愈烈啊!”
刘益守看着门外的雨水,喃喃自语的说道。他内心非常忧虑,这南边好多人,有时候也别怪前世好多喷子乃至学者们瞧不起他们。
偏安一隅,苟且偷生,很多时候就是这些人的真实写照。
从东晋到南梁,再从南唐到南宋,这些南方的势力就像是被诅咒了一般,天生带着“弱者”“短视”的气息。
正如《三国演义》里面那一口一个的“江东鼠辈”。
“这些江东鼠辈,真的指望不上,时间可未必在我们这边!长猷(陈元康表字)你实在是太乐观了。”
刘益守轻轻摇头,一巴掌拍在桌桉上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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