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朝廷大军已经屯扎南康郡,陈霸先连忙收缩兵力,并派遣侯安都与侄子陈蒨一同率部屯扎韶关,以抵御朝廷兵马。
那么刘益守为什么不趁着陈霸先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突袭韶关,占据优势呢?
因为没法偷袭,大军行进的道路被堵塞,小股兵马就算勉强攻克了韶关,又不顶什么大用!
南康郡郡治赣县就在赣江边上,水路通豫章郡,而豫章郡通过鄱阳湖与长江相连,建康来的粮草源源不断送到赣县,刘益守命人在此地建立粮仓与营房,作为南征的大本营!
然而,水路的便利,到赣县以南的安南地区(此时并未设县)就断了,刘益守带着斛律羡和他麾下斥候队亲自前往离安南最近的南野县,然后心都凉了半截!
当年秦始皇派兵征岭南,秦在五岭开山道筑三关,即横浦关、阳山关、湟鸡谷关,其中横浦关就在此地,也被称为大庾岭“秦关”。
秦时所建的关道,历经七百多年没有进行过任何正式的或大规模的维护和修葺,中间又历经战火摧残,旧关道更是残破。
如今已经成为“岭东废路”一条,丛林侵道,数里不通。道路间巨石林立,彷若山野。
过几个人的队伍自然无碍,但辎重与大部队想过去那可是难如登天!
难怪陈霸先有恃无恐的敢在广州搞事情,他是算准了朝廷拿他也没什么办法。
就算勉强过了安南地区,想攻韶关也是难如登天!
既然我打不出来,你也打不进去,那么不如我们就这样相安无事的也可以吧?
从广州出发夺取韶关,与从北方南下韶关,那完全是两个相差极大的难度。
“这条路可怎么走啊!”
山道入口处,刘益守抬头看着并不高耸,却又幽深至极的大庾岭,喃喃自语的问道。
身边斛律羡也是傻眼了,草原来的汉子哪里见过这种山道,要是自己这边在此地行军时,陈霸先在里头埋伏一波。
那画面太美,真是想都不敢想。
“主公,还有一条陆路与一条水路可以到广州。”
王伟在刘益守身边不动声色的低声说道。
“但是也不好走,对吧?”
刘益守没好气的质问道。要是好走,以王伟的算计,能不说出来么?
“主公说得不错,水路的话,要疏通灵渠(湘桂运河)。如今灵渠淤塞得几乎断流,不提也罢。另一条路是从湘州南下到衡阳再到彬县,翻越山岭后一样可以南下到韶关。
只是……那条路更不好走!反而还不如大庾岭古道。”
萧衍只顾得上吃斋念佛,哪里会去修什么古道啊。要是他励精图治,那他就不会被别人称为“萧菩萨”了。
“这倒是有点棘手了。”
刘益守微微点头道,思绪却是飘得很远,想起当年来此地旅游的时候,漫山遍野的都开满了梅花,那时候,这地方已经叫梅关古道了。当时只觉得这里风景优美如画,倒是没感觉有多险峻。
毕竟,大庾岭的海拔并不高,自秦代就以这里作为突破岭南的关口,显然不是没道理的。
“这条路有多长?”
刘益守好奇问道。
王伟想了想答道:“往南三十多里便是安远郡的最北端了,再继续往南百余里地便是韶关。”
换言之,此刻刘益守所在的位置,若是换成在河北,打陈霸先也就一个晚上骑兵突袭的事情,简直不要太快了。
为了随军南下征讨陈霸先,王伟事前做了很多功课,把主要进军路线都搞清楚了。攻广州之难,便在韶关。攻韶关之难,便在大部队的补给与运输。
而运输之难,则在大庾岭古道年久失修,又无其他捷径可走。
也就是说,如果想顺利攻克韶关,那么打通大庾岭古道是重中之重,避无可避的。
“也不过数十里而已嘛,逢山开路遇水搭桥,咱们就做点好事,把大庚岭古道修一修吧,然后把古道两旁都种上梅树,为后人做点好事,岂不美哉。”
刘益守眺望荒芜的山林古道,若有所思的说道。
“主公!咱们是要去打仗啊,修这破路难道只是为了给陈霸先准备的时间么?兵贵神速,兵贵神速啊!”
王伟记得冷汗都冒出来了,不顾仪态拉着刘益守的袖口低吼道。
要是刘益守不是主公而是属下,他恨不得给几耳光扇醒对方!
咱们这是去打仗的,你搁着修路呢?等路修好,黄花菜都凉了,还平个屁的叛啊!
“主公,咱们奇袭广州亦是可以,无须兴师动众的修这条山路啊,数十里长的路,修建起来岂不是没完没了的?”
斛律羡也开口劝说道。刘益守平日里英明神武的,但这次的建议确实不靠谱。
“咱们啊,做事不能只顾自己舒服了,把那些不好处理的问题都留给子孙后代。这不是办大事的心态。
路修了,不仅咱们的军队可以走,将来无数赣南的山民亦是可以南下广州讨生活,广州的海产和交易来的外藩之物,亦是可以通过这条路运输到北方。
此乃一劳永逸,功在当代,利在千秋之事。前人有秦一代开了个头,其他的事情,不妨就由我刘某继续做下去吧。
我意已决,无须多言。”
刘益守摆了摆手道。
“主公,话虽如此,但修复此路工程量如何尚不可知。不如问一问南康郡本地人,或有收获。”
王伟也不知道要怎么劝,只能就坡下驴的接着说。
“如此也好,那便先问问吧。不过我看此地乃是扼守古道的北端,不如在此地筑城,干脆就叫‘吴王城’吧。”
刘益守又出了一条“馊主意”。
不过这次王伟等人倒是没有说什么。
打仗都是要建桥头堡的,退可作为预警前哨,进可作为修整基地。古道入口处建城,也是惯例,不足为奇。
如果说刘益守下令修整大庾岭古道是有些异想天开的话,那么修筑吴王城,还算是智商回归正常。
很快,斛律羡奉命找来本地宿老以及熟悉山上情况的山民,又派人实地勘察,将数十里地的大庾岭古道走完。
经过实地勘察发现,古道上有几块巨大的断石阻挡了去路,其他地方,不过是树木挡住了路线,以及曾经的土路因为山体滑坡而被掩埋造成了道路崎区不平而已。
只要能解决那几块大石头,其他的也就是多派一些壮丁修路而已,不存在什么技术上的障碍。
与此同时,吴王城的修建也在紧张进行着,城楼大门正对着大庚岭古道,所有从古道出来的人,都必须经过城楼大门。
军事作用的小城,建设速度极快。刚刚冬至,吴王城就修好了。刘益守亲笔挥毫,在城门处留下了“过来共饮虔南水,归去咸携岭北云”的对联。
南康郡所有拿得动锄头的人,无论男女老少,都被发动起来修补大庾岭古道,建康来的粮草与本地不易寻得的物料,都从建康源源不断的送往南康郡。
当初萧勃与李迁仕算计陈霸先,后来萧勃被陈霸先反杀,将南康郡献与建康中枢。这件事造成的影响,正在以当事人都想象不到效果,持续发酵中。
刘益守正是利用了萧勃献上的南康郡,将其打造成攻略广州的大本营,以及修补大庚岭古道的总工地在使用。
随着大庾岭古道的不断修整扩宽,侯安都派出的斥候,也察觉到了建康中枢朝廷的动静,火速派人前往番禺城通知陈霸先。
坐镇广州番禺城,一直好奇为什么朝廷还不南下的陈霸先,终于坐不住了!
……
“修路?刘益守居然要修路?他难道不知道,大庾岭那条路,根本就没办法修么?
我上次过去的时候还在感慨是人间天险!”
番禺城府衙的大堂内,陈霸先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来回踱步,一边走一边嘴里碎碎念自言自语。像是魔怔了一般。
想不明白刘益守为什么要费尽心思的修大庚岭古道,他就寝食难安。
正在这时,陈霸先之弟陈休先一身戎装的走进府衙,对着陈霸先行礼道:“兄长,大事不妙,冼夫人在崖州发檄文,联合崖州、罗州、合州三地军民,声讨我们,决心配合朝廷平叛!”
这三州就是刘益守前世海南岛和雷州半岛的位置。冼夫人在这么关键的时刻表态,明摆着是跟刘益守打配合,牵制陈霸先侧翼,使其主力不敢轻易离开广州。
若是陈霸先攻这三州,且不说能不能打得过,就是冼夫人麾下那几十万户俚人,一旦叛乱起来,可不是好玩的!不是说击败冼夫人就能把几十万户俚人都收归己用的!
更别提刘益守还未出手,谁知道他什么时候来呢?
要是冼夫人好对付,陈霸先早就动手了。对方是俚人酋帅,扎根于本地,这跟萧勃啊,李迁仕这些外来户是截然不同的!
罗州刺史冯融是冯宝的老爹,冯宝是冼夫人的丈夫,如今和他儿子都在建康为官,可以说这帮人已经形成了一张从上到下的关系网。
如今他们又搭上了刘益守的船,抱上了这根粗腿,冼夫人显然也是有恃无恐了。
“不必搭理他们,只要冼夫人不对广州用兵,其他那些地盘可以让给他们。你带三千兵马屯守高州,那边李迁仕的旧部还剩下不少,可以收而杀之,不必留手。
冼夫人若是攻打高州,那么便撤回新宁郡固守,想来冼夫人不会攻新宁郡的,她最多拿下高州就会停下来的。”
朝廷可是封了冯宝为高州刺史的,只不过没有办法执行,李迁仕赖在高州不走而已。如今李迁仕已经被陈霸先平灭,冼夫人为丈夫讨回高州,貌似也说得过去。
以对方那谨慎的个性,为了防止被朝廷利用,借着俚人的手去收拾陈霸先,冼夫人一定会打到高州就收手,也算是对刘益守有个交代。
只有当陈霸先主力北上韶关与刘益守决战的时候,冼夫人才会从高州出发攻广州,断陈霸先归路。
很多战场上的潜规则,只有深谙政治游戏法则的人,才能明悟。大军何时前进何时后退,何时进攻何时防守,有时候并不是只看军事上的操作。
果不其然,正如陈霸先所料,从海路而来的王僧辩、王琳部,从崖州登陆,在冼夫人这个地头蛇的配合下,对高州发起进攻,一路势如破竹,直接攻陷了高州州府安宁城。
王僧辩又要继续东进攻东北面的齐安郡,被冼夫人婉言谢绝了。
冼夫人解释道:不是她不愿意攻齐安郡,而是那里的人跟崖州罗州等地的人完全不一样,甚至敌视自己这边三州的俚人。
如果她带兵攻打那里,本地人不但不会听从朝廷的号令围剿陈霸先,反而会因为担心俚人抢地争河而拼死抵抗。
这样的道理,只看临近村落在河水的上下游,每逢旱季就要为了争水而械斗,全村老少齐上阵,形同大军厮杀,就能明白个七七八八了。
王僧辩不听,认为冼夫人是只为自保不顾朝廷公事而狡辩。为了立功,他带本部人马试探攻打齐安郡。
果不其然,王僧辩还未开始攻打新宁郡的郡治博林城,就被陈霸先三弟陈休先打得大败,带残部狼狈逃回了高州,再也不提进攻广州的事情。
王僧辩等人与冼夫人联名上书给刘益守,说他们已经攻克高州,但陈霸先部骁勇善战,又熟悉本地环境,还得到本地人一定程度上的支持,不可贸然行动。
他们担忧孤军深入,故而没有单独进攻广州,等待朝廷大军打通韶关后,便可以一齐从西、北两面攻打广州,围剿陈霸先,到时候大事可定!
一纸书信送到了南康郡,交到刘益守的手里。此时刘益守也是看着大庾岭上的巨石发愁,不知道要怎么把那几块石头弄开。
……
一块三丈高的巨石横在面前,刘益守的眉头皱成了“川”字,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殿下啊,这块石头非人力所能撼动,以老朽之见,不如一直叠土,堆一个土丘出来,然后慢慢的垒成一条斜坡。”
本地一个胡须花白的宿老对着刘益守行礼说道,言语恳切。
朝廷带着他们修大庚岭古道,这当然是一件好事,对谁最有利那还用说么?
不过这样的事情,并不是本地人积极性高就能解决所有问题的。本地人就算是热心修路,也没办法把“大自然的杰作”处理掉。
“把这块巨石炸个洞出来,如何?”
刘益守对王伟低声询问道。
“主公,那些炸药是留给番禺城的!要是现在用了,陈霸先死守番禺当乌龟不出来怎么办!”
王伟急切否决道,显然对刘益守的馊主意完全不感冒。
“广州地区富庶而交通不便,若是长此以往,行人南来北往不便,将来必为国中之国。
比起攻打番禺城,还是修复大庚岭古道更重要一些。传令炸石头吧,我怕响声,躲远一点,你们看着办吧,今日就去准备。”
刘益守摆了摆手说道,转身就走,显然是不给王伟辩驳的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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