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建康城内的那些原中枢朝臣是对刘益守有些不以为然的。毕竟,也就是个年轻点、长得帅点、顺便还是驸马身份的董卓罢了。
哪怕前面有那么多定语,也不过是藩镇出来的而已,顶多加强版桓温。
然而很快他们便领教到这位刘都督厉害。
刘益守是很讨厌拿着刀架在别人脖子上,逼迫对方妥协的。所以他以建康中枢的名义,下了两道政令,用来震慑建康城内那些蠢蠢欲动的旧官僚们。
第一条政令:鉴于这次藩王闹事,建康城内的官僚系统有人图谋不轨,而且数量惊人,导致朝廷捉襟见肘。
所以建康中枢将会组织专门机构,分批次,对建康城内所有官员,从最高层到底层,进行“重新考核上岗”。
具体来说,就是考察“业务能力”和“忠心程度”,以及在之前的建康围城时候有没有不轨举动。这三个里面任意一个出现问题,都将被清退,甚至问罪。
该政令补充说明:朝廷只选择“德才兼备”之人。为了公平起见,接受来自各方的举报与意见反馈,并在台城南门外的专门看板上,将考核官员的信息“公示”。
第一期考察,先从中枢朝臣的中高层开始。第二期则是建康地区和周边地方官员的高层,最后一期则是底层的办事人员。
至于宗室之人担任官员的,不参与考核。
这条政令一出,建康城内城外皆哗然。但在“宪兵队”止小儿啼哭的威名下,无论什么立场的人,皆是不敢公开表态。
第二条政令更离谱了,鉴于此番建康城遭遇大难,有不少官员遇难,还有不少人是立场或者能力有问题需要被清理的,所以空出来很多职位。
所以建康中枢将破例举行“抡才大典”,面对全国招募人才,不限文武,不限出身,不限籍贯,持续时间为半年。
只要你觉得自己有才华,就可以来试试,一经录用,立即授予官职。
当然了,考试的内容,流程,会授予什么官职都保密。由刘都督亲自出题考察,并亲自把关选拔,绝对的“公正无私”。
建康城内很多人,特别是世家之人,都对此表示疑虑和不满。这些人其实在萧衍上位初期,就已经被清理出了中枢高层,并任用朱异这样的寒门子弟。
但是世家的影响力,在梁国官场还是很强的,基本上把持了各州郡的地方政务与中枢的中层官员,其实他们也想把持基层,然而因为眼高手低并不具备实际办事能力。
所以那些辛苦又麻烦的基层政务,实际上还是在寒门子弟手中。
梁国的官场,都是按资排辈,哪怕什么都不做,也可以步步高升混到退休。刘益守的第一条政令他们无所谓,毕竟一朝天子一朝臣,你洗过一遍,换上来的还是他们的人。
但是第二条,就令那些人有些不满了。当然,也只是不满而已,稍微肉疼一下。说穿了,这种“抡才大典”,不过是一条临时性的政策,半年之后就会取消。
这些世家派人联络当初在建康拉关系的陈元康,委婉的暗示刘益守不应该把事情做绝,有什么事情都好商量。这王朝更替,皇帝改姓也是常事,但世家终究还是世家,乃是铁打的。
简单的说,就是只要你不破坏规矩,送你上去当皇帝也并无不可。
刘益守的回复则是:你行你上啊,又不是禁止世家子弟参加抡才大典!你是嫌家里钱多,想让宪兵队来查一查么?
住在乌衣巷那边的很多人顿时就不说话了。
……
台城内的卫尉府里,刘益守正在书房内跟羊侃喝酒。羊侃“守台城有功”,被任命为九卿之一的卫尉卿,依旧担任直阁将军掌控台城禁军,只是职权又大了一圈,连建康守军的府库也可以管理了。
“得亏你来得及时,萧纲身边那些人,不提也罢。”
羊侃叹了口气,萧绎派兵攻城那段时间,几乎是他人生当中最艰难的时刻了。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以前哪怕很难,但身边都是得力干将,如臂指使。
输了不过是技不如人而已。
可在萧纲麾下当差的时候,对方不但是昏招迭出,手下也尽是猪队友。坑死人不偿命那种。
“听说你把萧纶放了,还封他为豫章王,他跟你有私仇吧?”
羊侃夹了一快子菜,眯着眼睛问道。刘益守这个操作,他没看太明白。
“我怎么说也是迎娶萧衍之女的人,怎么能动手杀他子嗣呢?”
刘益守微微摇头,喝了一口酒说道:“这种事情啊,我是不能做的。萧玉姈对我很好,我不能让她痛心。”
羊侃嘿嘿冷笑,一脸嘲讽的模样。
“你就吹吧,不过是行尹霍之事罢了。”
说完他叹息道:“只是这条路不好走啊,搞不好就是身死族灭。”
“如今我若是解甲归田,遣散部曲,就能安安稳稳的过完余生么?”
刘益守反问道。
羊侃一阵无语,顿了半天才讪讪说道:“你这么年轻,大概没那样的可能了。”
“只是建康人心未付,很多人都在暗地里蠢蠢欲动,你又不能把他们都杀了。几个藩王到地方也会兴风作浪的,按我说,这波就不该放萧绎他们走。”
刘益守不知道要怎么跟羊侃去解释。
“还有啊,你玩的那些招数都很好,但时间长了就不管用了。如今北面有强敌,又不是四周安定。那些权术玩得太多,只会把国家玩垮。你对付了藩王,也必然导致地方上兵力不足,豪酋们兴风作浪。”
羊侃耐心劝说道。这话他可不是以老丈人的立场来说的,如今刘益守已经是政治上的亲密盟友,而且足以信任。出来混江湖的,当然要依靠自己人,哪怕十恶不赦的自己人,也比外人强。他说的都是肺腑之言。
“先等天子登基以后再说吧。”
刘益守长叹一声,下一步要如何,其实他还没有完全想好,先把萧欢扶上位,兑现自己的政治承诺再说。至于其他的,那真是走一步看一步。
“梁国之所以能立国,全因为占据三吴之地。如若不然,粮饷都是大问题。如今萧纲在吴兴,你真就指望他能安安分分的不动作么?”
羊侃疑惑问道。这个问题,他已经想了很久,都不明白刘益守到底是个什么想法。要是以萧欢的立场来说,肯定是巴不得自己这位亲叔叔快点死的。刘益守借着萧欢的手整死萧纲,难道不是应有之意么?
将其放走,还放到豪强遍地的吴兴,简直不知道要怎么去形容才好了。
“萧纲有六子六女在建康,尤其是嫡长子萧大器。萧纲若是不回建康重新登基,他连站稳脚跟都很难。现在的状态,是不可持续的。”
刘益守澹然说道。
萧纲的身份摆在那边,如果他没有奋起的心思,那么哪怕萧欢什么也不说,喜欢媚上的某些地方官员,朝廷中枢大员,也会想方设法的整萧纲。
比如说每年给的封地产出,截留一大部分,就可以让萧纲的生活窘迫起来。
再说这波三吴那边明显的想勤王萧纲,现在建康换了天子,难道不会秋后算账?就算刘益守什么也不做,三吴那边的豪强会放心么?
“果然,你放萧纲去那边,是故意为之。”
羊侃叹息说道。
“只是如今建康大定,再去折腾三吴那边,好像会被人诟病。吃相太难看了。”
他摇了摇头,觉得刘益守这波实在是有点那啥,不知道该怎么说。你要么就把人给整死,要么就光明正大的不清算。说是不清算,马上又出兵,显得毫无政治信誉。
这一点对于当权者来说是致命的。
除非有理由正式出兵三吴,否则萧纲就能在那边豪强的支持下,阴搓搓的支撑很久。只要有机会,那边就会拥戴萧纲,并觊觎建康的政权。
更要命的是,三吴离建康太近了,而且水路很方便。要是萧纲在那边兴风作浪,说实话,羊侃在台城卫尉府都睡不着觉!
“岳父大人可以放心,我都安排好了。”
刘益守慢悠悠的说道,对羊侃的疑虑不以为意。
“安排好?怎么个安排法?”羊侃疑惑问道。
“现在还不能说,说出来就不灵了。”
……
刘益守带兵入建康后,萧欢在合肥本来是不想前往的。原因无他,太危险了!在听说了前线的战报后,萧欢这才明白进建康城是多么不容易。
一直到刘益守多次派人去请,萧欢这才不情不愿的进入台城,却怎么也不肯住在皇宫里,最后多番妥协下,萧欢和亲随搬到东宫居住。刘益守每日请安,凡是大事都会向其禀告,态度甚为恭敬。
看到刘益守似乎并没有做曹操的打算,萧欢这才放下心来,等着被砸坏的太庙修好,然后举行登基大典。
建康城的一切都归于平静,无论是普通人在修整城墙,搬运土山的泥土,还是官僚的审核再上岗,都是波澜不惊,没有引起什么风浪。
这天,王伟和陈元康等人终于敲定了刘益守的官职,麾下众将的官职与赏赐,三人在书房内密谈,不日就会公布出来。
吴王,大将军,都督中外诸军事,开府仪同三司,入朝不趋、赞拜不名、剑履上殿、加九赐……等等。
刘益守无语的看着写了一页纸的官职名称,无声叹了口气。
“这个官职太长了,像什么入朝不趋、赞拜不名、剑履上殿之类的,毫无意义。写上去等于是告诉别人我马上就要取而代之了!”
刘益守看了看王伟等人说道:“现在还不是时候吧?”
“主公,这是权臣的一种象征。主公现在哪怕说自己不是权臣,也没人信啊?”
王伟嗤笑道:“在世人眼里,主公取而代之也是迟早的事,或者一不小心就全家奔赴九泉之下,难道还有第三条路可以走么?”
“使君谢罗敷:宁可共载不?听过这首汉乐府的《陌上桑》么?”
刘益守翻了翻白眼,都懒得呵斥王伟等人了,一个个嗷嗷叫的猴急。
“连那种好色之徒强抢民女都知道问美人要不要上车坐一坐,难道我就直接在自己脸上写自己想篡位?”
“划掉,划掉,划掉,这些没用的全都划掉。”
刘益守将那张写满了称谓的纸上划掉一串,只剩下:吴王,大将军,都督中外诸军事,就连开府仪同三司都划掉了。
“淮南王英布造反,淮南王刘安还没造反就胎死腹中,淮南袁术率先称帝,这个淮南王很不吉利,天生就是造反的,给人观感很差。改为吴王正合适。”
刘益守微微点头,对“吴王”这个称呼很满意。
“主公,那些官职都是细微末节。三吴之地,我们要如何掌控?”
陈元康忍不住开口问道。
这次虽然只是跟三吴那边的兵马稍有交战,但对方展现出来的恶意,却是不加掩饰的。刘益守把萧纲丢那边,不过是希望将这些人全都一网打尽罢了。
说是这样说,落到实处,却依然不能只靠嘴炮。
“师出无名,容易破坏朝廷的威信。如今建康很多人都闭口不言,不过是忌惮我们兵强马壮。若是贸然出兵,又是师出无名。一旦战败,现在的稳定局面就维持不住了。”
刘益守对这些早就了然于胸,本来是不想说的,可手下谋士问起来,还是不能不提一嘴。
果然,陈元康和王伟二人都微微点头,赞同刘益守的想法。如今的情况就是这样,打三吴有些投鼠忌器,不打又不行。毕竟,南梁的财税,多半都是来自三吴地区。
侯景之乱后期,侯景之所以战败,有个重要原因就是补给不足。三吴地区的豪强都反对侯景,失去了财税重地,建康的政权怎么能维持呢?
“等萧欢登基后,我们会把军令下到三吴地区。一个是让那边支援钱粮到两淮和河南地区,二个是让那边出兵,如今新皇登基,正是一扫颓势,北伐收复旧都河山的时候。”
刘益守斩钉截铁的说道。
“北伐?”
王伟和陈元康大惊,如今可不是北伐的时候啊,出兵北面那是要动员全国之力的!
“不是北伐,是告诉三吴地区的豪强们,我们要北伐。”
刘益守摆了摆手,纠正二人的说法。
王伟和陈元康都是聪明人,一下子就听出来了刘益守的言外之意。
“主公是说,如果三吴出兵出钱,我们就直接笑纳,北伐亦是有了很多底气。若是对方不肯就范,我们则可以用各种手段对付他们,直到最后出兵三吴。是这个意思么?”
陈元康恍然大悟道。
这招够狠,三吴豪强出兵出钱等于肉包打狗,想来他们是绝对不肯出兵出钱北伐的。而一旦对建康朝廷的军令阳奉阴违,刘益守就有机会借口平叛,把妨碍北伐的大帽子扣到对方头上。
到时候怎么收拾这些人都可以甩开膀子干!
如果你会武功,那你一定是犯人;如果你不会武功,我会让你爽到极点!
刘益守果然不是好惹的,肚子里坏水咕咕往外冒。北伐就是梁国的“政治正确”,谁跟这个作对,谁就是坏人。
众所周知,既然是坏人,那就是一定要被制裁的。三吴的豪强想不想当坏人,还真是耐人寻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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