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位将军接到的命令是阻断敌人的时候,想方设法将敌人挡在目标区域以外,才是应该做的正经事。类比于足球比赛里,后卫的主要任务并不是抢球,而是阻断对方前锋突破后卫线。
贸然出击,风险极大。只有像陈庆之北伐的时候无路可走,才会兵行险着,利用敌人立足未稳发动强攻,以快打慢。
陈庆之用这样的办法打得兵力占绝对优势的元天穆生活不能自理。问题是万一输了呢?
如果输了,场面就很难看了。历史上有很多贸然出击输了的倒霉蛋,他们都成为了强者的注脚,或者叫一个笑话。
“大哥,我们这样强渡青溪,是不是太冒险了?”
陆纳迷惑不解的问道,呃,他何止是迷惑不解,简直认为王琳打仗不要命,丧心病狂。
“你问问兄弟们,抢来的财帛还要不要?如果不要那就算了,如果还想要的话,马上渡河强攻!
眼看攻城不顺,将来围过来的人马肯定越来越多。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
百战之后,现在的兄弟还能剩下多少?”
王琳灵魂一问,陆纳无言以对。他这位大哥,记得队伍里每一个士卒的名字,没错,是每一个!平日里王琳罩着兄弟们,关键时刻,兄弟们就为他卖命,很简单也很纯粹的关系。
没有王僧辩那边弯弯绕绕的军法。是兄弟,我罩着你,你为我出生入死,这才是兄弟!
“明白了。”陆纳微微点头,不再说些什么了。
“擂鼓!”
陆纳对传令兵大吼了一声。
冬冬冬冬冬冬冬!
王琳军中鼓声大作。大军分为三股,其中一股走南尹桥,另外两路却是脱下盔甲,就拿着一把刀,亡命之徒一般的朝着青溪对岸的萧纶军扑去。
没有防御、没有甲胃、没有长槊、没有盾牌。就这样淌过刚刚没过腰间的河水,前赴后继的扑来。
桥对面的萧纶看得目瞪口呆。
虽然有弓箭掩护,这么打仗也太莽了吧?
“殿下,撤到后面吧。”
韦载看到萧纶站着的位置太靠前了,拉着对方来到后方,二人骑上了战马。
现在两军都不知道对手实力如何,贸然突袭,是一件很莽撞的事情。然而,现在也缺乏针对性的应对,只能先怼一波看看再说了。
韦载很无奈,感觉遇到这样一个打仗“不讲规矩”的对手。不过很快,他就知道对方为什么要这么选择了。
王琳军三路齐攻,只有少数弓弩手在后面掩护,看起来毫无章法。但是,强攻本身,就是一种极为厉害的“章法”,通俗点来说,就叫“乱拳打死老师傅”。
王琳麾下兄弟,平日里都是作奸犯科之辈,不说多了,就说这次进入建康,坏事就没少干。这样的士卒,根本就没想过打仗打输了会如何。
如果他们失势,以前那些苦主绝对会扑上来让他们不得好死。所以这些人全都知道,只有自己的“大哥”王琳能护得住自己。
在这些人眼中,不论是萧绎也好,王僧辩也好,都是见利忘义之辈。只有王琳才是义气深重,能跟兄弟们同甘共苦的。
这一战看似是在替王琳打仗,替萧绎打仗,实际上不过是为自己打仗罢了。因为输了他们必死,无非就是早晚而已。
一边是不顾生死的作战,一边是刚刚从京口赶路到建康,腿脚都是软的,身上还有甲胃。刚刚一接触,高下立判。
萧纶麾下大军虽然装备整齐,却是被王琳麾下的亡命之徒打得节节败退。最后三股军队竟然有合围之势,吓得韦载连忙鸣金收兵,朝着钟山方向的北篱门撤退,丢盔弃甲异常狼狈。
王琳因为兵力不足,再加上刚才一战损失了一些部曲,因此并未在黄昏时尾随敌军入钟山。他将大军屯扎于南尹桥附近的朱异宅院,派出斥候四处侦查京口和钟山方向的动静。
此战大胜,极大的鼓舞了意志有些消沉的萧绎。于是这位湘东王认为,并不是他麾下兵马不精锐,准备不充分,只是时机还未到罢了。
……
湘东王大军雨夜急攻台城。
暴雨中台城城墙上的土山崩塌。
湘东王大军胜利在望。
雨停了被羊侃用勐火油反杀。
第二天萧绎麾下王琳部在南尹桥附近大胜萧纶,后者逃往钟山。
一条又一条战场讯息及时的送到江宁城,又通过不同的斥候发来的一手消息反复比对,刘益守和麾下众多谋士都感觉脑子有点不够用。
老天真是会玩人,先把土山搞崩了,又把暴雨停下来,像是各打五十大板一般。
萧纶带兵来建康玩了个寂寞,连台城都没到就退走了。
萧绎麾下实力还是很强的啊,难怪他那么有野心!
刘益守心中暗自揣度,恐怕还有一场硬仗等着自己在。
“主公,事到如今,我们也是时候发兵了。”
王伟沉声说道。
“非也非也,此时还是要缓一缓,我看萧绎还会攻台城的,到时候再出发亦是不晚。”
陈元康摆了摆手,认为刘益守现在还不适合冒头。
现在这个游戏,跟“拔刀术”有点像。刀在没有拔出来的时候最有威慑力,一旦拔出,力气就用老,没什么威胁了。
“长猷(陈元康表字)说得有道理,现在还不急。”
刘益守沉声说道。
“都这个时候了还不急?”
王伟一脸莫名其妙,萧纶都退场了,还要等谁,等三吴的兵马么?
“我想强调一点。”
刘益守坐直了身体,正色道:“最关注能不能入建康的人,是萧欢,是萧氏的人,而不是我刘某。此番入建康,我们是扶持萧欢上位,因此,我们不急才是应该的,着急反倒是本末倒置了。
退一万步来说,此番就是现在退回寿阳,也不存在什么难以处理的问题,无非是后面的路难走一点。我们宁可多等等,也不用那么着急出手。”
正在这时,一个斥候急匆匆的跑路,穿着粗气大声禀告道:“都督,丹阳郡城方向出现了一支军队,目前屯扎在乌衣巷,跟湘东王大军对峙,至于是哪一支人马,天黑看不清。”
乌衣巷从前是孙吴的兵营,那个地方,其实是个打仗的要害之地。从这支军队出现的方向看,应该是走破冈渎而来。
“这是三吴的兵马!”
刘益守、王伟、陈元康三人一齐说道。
“休息下,已经有人再去探查了。”
刘益守略有些尴尬的摆了摆手,屏退这名斥候和身边的亲兵。
“主公,应该是萧映麾下的兵马,只是不知道是哪一支。听闻他联合了许多三吴豪强。”
陈元康有些忌惮的说道。
萧纶兵微将寡不足为虑,之前就打不过柳仲礼,现在进不到台城,实在是太正常不过。然而三吴那边兵精粮足,还是有些实力的。
“萧映麾下,肯定是陈霸先了。如今尚未在建康站稳脚跟,他又怎么会把打前站的任务交给不信任的人呢。万一那些三吴豪强一旦遇到挫折投降萧绎怎么办?”
刘益守微微一笑,十分笃定的说道:“我要是萧映,只可能派陈霸先带兵,其他人都是信不过的。”
这倒是句实话,不管过多少年,哪怕到现代,中国人也是喜欢找熟人办事。信任这种东西,那都是有着时间的积累和冲刷,三吴豪强又不是萧映儿子,显然不可能刚刚被召集起来就被委以重任。
“三吴的兵马看似强悍,实则不堪一击。只要击败陈霸先,萧映就没有号令群雄的资本。到时候好多军队无法统一调度,甚至立场都无法协调,又如何能够打胜仗呢?”
刘益守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
正说着,又有一个斥候急匆匆的跑来,对着刘益守拱手说道:“大都督,秦淮河南岸的樊勐部撤走了,朝着乌衣巷方向去了。”
“好的,再探,随时回报!”
刘益守镇定的说道。
等那斥候走了之后,他才叹息一声道:“你看,陈霸先还是有点水平的,估计萧绎随便派个阿猫阿狗去镇不住他。”
刘益守猜得基本正确,如果说萧绎上一次对阵萧纶大获全胜的话,那么这波他就是被人打成了猪头。
……
时间回到几个时辰以前,天色刚刚入夜。
台城南面的朱雀桥上,陈霸先大手一挥,身后出现几十个手持弹弓的“弹弓手”。迅速将石块抛掷到远处,把王僧辩所亲率的大军“砸”出来一个缺口。
弓弩手立刻上前补位,又是一阵射击,湘东王大军节节败退。紧接着,没有任何兵器的步卒扛着栅栏飞速奔跑,在弓弩手跟前立栅栏,刀盾兵补位,防御湘东王大军的反击。
果不其然,王僧辩命人反攻回去,刚刚跟刀盾兵接触,陈霸先就命步槊兵,隔着栅栏用长槊捅向敌军。
很快弹弓手又上好了石块,又是一轮新的吊射,湘东王那边的兵马留下一堆尸体后撤了一箭之地。
多兵种联合作战,在这狭小的街面上配合默契,陈霸先指挥若定,意气风发。王僧辩麾下兵马虽然多,却根本发挥不出原本的实力。
这里太狭窄了,哪怕有几千人,也就是最前面一百个人在作战。
从乌衣巷一路败退到朱雀桥,被陈霸先零敲碎击折损了不少人。后者稳扎稳打,步步为营,一路将湘东王大军主力杀到朱雀桥对岸,才停下脚步,在桥边布防。
这里离萧绎大军中军营帐的位置非常近,得知前线战斗不利,萧绎骑着马赶到后,才倒吸一口凉气。只见朱雀桥对岸火光耸动,军容严整。
“这是谁家的兵马,如此精悍?”
萧绎压低声音惊呼道。
“三吴的兵马,领兵之人叫陈霸先,末将有过一面之缘。”
王僧辩不情不愿的说道。
今日之败,陈霸先有点欺负人了。毕竟湘东王麾下主力,昨夜可以在台城的城墙上血战一夜,折损了不少精锐。
“殿下,我军需要修整,不如换樊勐部来朱雀桥边屯扎,监视陈霸先动向。樊勐部一直处于修整中,并未参战。”
王僧辩建议道。
萧绎想了想,微微点头,有些不甘心的问道:“能不能将陈霸先招揽过来?本王可以开价。”
“殿下……这个恐怕很难。”
王僧辩苦笑道。
在他印象里,陈霸先非常有才能,而且也有与之匹配的心机,很难被人三言两语打动。既然陈霸先已经带兵出现在了这里,那么就已经说明,对方有了全盘的计划。
萧绎能开出什么价码呢?难道让陈霸先去当皇帝?要陈霸先这样的人放弃现在的立场,要付出的代价是难以想象的。
“如此也罢,那是他的损失吧。”
萧绎意兴阑珊的说道。
一支又一支不同势力的军队前来“勤王”,让他心中有很不好的预感,似乎台城里面的那个位置离自己越来越远了。
萧纶能来、萧映能来,是不是意味着……刘益守也能来呢?毕竟那位现在已经屯兵江宁了,想做什么不问可知。
“殿下,我们的兵力还很富余。而且昨夜虽然羊侃用火墙挡住了我们,但是土山却也垮塌了。下次攻城,我们还是有胜算的。”
王僧辩目光如炬,指出了昨夜羊侃他们最大的损失。老天爷确实是两边都帮,但帮自己这边毕竟更多些。
城墙上的土山没了,现在是城外的土山比较高!如果继续攻城,羊侃就只有咬着牙拼伤亡。然而,台城内又有多少士卒可以填进去?
羊侃可以很轻松的对付那些“巧办法”,唯独对王僧辩想的“笨办法”,一筹莫展。
“时间不多了,你要抓紧啊。”
萧绎的语气虽然平静,却隐隐带着威胁,他已经快要丧失所有耐心了。
王僧辩很明白,这位爷脾气非常不好,一旦发飙,六亲不认,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他连忙拱手道:“一旦部曲稍作休整,下次攻城,末将亲自上阵。”
这就是不成功便成仁了。
萧绎微微点头,翻身上马就走了。
……
江宁城的签押房内,众将都已经到齐。刘益守一脸肃穆,环视众人,一言不发。
王伟见状,拱手对刘益守说道:“主公,如今樊勐部已经撤离秦淮河南岸,请主公下令!”
“这次不分兵,杨忠为先锋,于谨统帅中军,其余各部听于谨号令。我亲自坐镇江宁城,留五千人马随时支援你们,胡僧右、潘乐为我部副将。
台城周边局势复杂,尔等可以随机应变。本战目标只有一个,将台城周边所有军队全部驱赶出建康,不以歼灭某一支军队为重要目标,你们听明白了么?”
“谨遵都督号令!”
众人齐声说道。
“陈元康随于谨一同出发,王伟随我身边听命。再次强调,不得攻打台城!违令者军法从事。”
刘益守又耳提面命的交待了一句。
众将都离去后,他才像是身体力气被抽干一般,瘫坐在胡凳上。
“主公,一切齐备,不用担心的。”王伟小声劝说道。
“你去盯着战报,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刘益守无力的摆了摆手说道。
现在的感觉,跟成绩中游的考生高考完最后交卷差不多。
除了如释重负以外,就是完全摆脱不了的忐忑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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