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欢以为尔朱氏穷途末路,麾下部众早已离心离德。只要自己虎躯一震,就会有无数英雄弃暗投明前来抱大腿,结果,摔了个大跟头。
可朱浑天和在乡郡诈降,大败高欢。要不是段韶神勇救场,这波高欢估计就直接凉了。饶是如此,韩轨部也是全军覆没,就连韩轨本人也被可朱浑天和俘虏,押送回晋阳,生死不知。
屋漏偏逢连夜雨,高敖曹率兵从自家势力所属,常山太守甄楷屯扎的井陉关一路向西挺进,结果在太行山内的第一站就被人挡了下来,动弹不得。
当初,尔朱荣麾下外围武将侯渊,被安排在离井陉关最近的平谭城驻守,防备高欢大军从井陉关入太行。
平潭城,相传为春秋末期晋国正卿赵简子所筑,历史悠久。也就是刘益守前世的阳泉市。
平谭城位于数条河流交汇之处,城下有一条河,名为洪城河,乃是平潭城的护城河。
春秋战国期间,范昭子和中行文子联合攻打赵地,联军与赵军在此鏖战,双方伤亡极为惨重,血流成河,以至将护城河内的清水也被染成了红色。
人们便把护城河叫作“红城河”,因取吉祥之意,又改称为“洪城河”。
镇守平谭城的侯渊看高敖曹来势汹汹,考虑到平谭城兵少,山路也不好走,树林茂密,于是决定主动出击!
他先是派小股部队在夜间骚扰高敖曹部的营地,后面又是在山间砍伐树木阻碍山道,屡屡挑动对手的敏感神经。
当高敖曹等人已经熟悉了侯渊的套路后,侯渊又在山道两旁埋伏,用大火烧林,巨石堵路的办法伏击了高敖曹大军。虽然没有杀伤很多士卒,但是弄得高敖曹麾下部众人心惶惶。
他这种不正面应战,又频频骚扰的策略,搞得高敖曹极为火大,却又是无可奈何。一路折腾到了平谭城下,却发现周边村落已经坚壁清野,所有村民都被强行聚集到平谭城内,似乎有不成功便成仁的决心!
高敖曹麾下部曲都是新募之兵,被敌人一系列阴险操作搞得士气低落。高敖曹命人强攻平谭城三日,连护城河都没有填掉。他只得派人向屯扎井陉关的甄楷求援,让对方多多督办粮草以供军需。
高敖曹自己则是在平谭城下扎营,思考如何破城。
……
高敖曹攻势不顺,完全无法突破井陉关以西走廊的消息,传到坐镇襄垣的高欢那里,可把高欢的头发都要愁白了。
两路大军夹攻这个计策确实不错,但问题在于,高敖曹部,必须要突破井陉关以西平谭城、寿阳城(山西寿阳)、榆次城这一条走廊,抵达太原盆地,这个计策才会发挥作用。
否则,在晋阳城内指挥调度的慕容绍宗一点都不着急,侧翼无碍的情况下,他便可以放开手脚跟攻略晋州的高欢军主力进行对攻。
襄垣城的城头签押房内,高欢手里拿着一把羽扇,一面扇扇子,一面走来走去,焦躁不安,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此番攻略晋州如此不顺,是他没有料到的。事到如今,还没有打过一场影响战局的大胜仗。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尔朱荣麾下部众的军事实力,那是梁国的萧菩萨比不了的。此刻高欢才深深感受到对方在军事实力上的那种恐怖底蕴。
纥豆陵步蕃能够在北秀容逞威,是因为尔朱荣以退为进故意放纵,更是因为慕容绍宗雷打不动的镇守晋阳不调兵北上。
如若不然,河西贼早就凉了。嗯,虽然他们最后也还是凉了就是了。
如今元天穆固守壶关城待援,晋州北部可朱浑天和又吃不下来,这进不能进,退又不能退,奇兵还进不来的状况,真是让高欢焦头烂额。
“龙雀!龙雀啊!”
高欢喊着孙腾的表字,急得直跺脚。
“战局焦灼,本王应该如何是好啊?总不能带兵直接攻打可朱浑天和吧?”
高欢走到老神在在像是睡着了一样的孙腾面前,想了想,又是长叹一声。
“高王莫急,其实直接攻打可朱浑天和,乃是下下之策,万万不可取。”
孙腾说了一句正确的废话。
“本王也知道那样不行,可是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总不能灰熘熘退兵回邺城吧?”
高欢恨不得跺脚,却也知道发泄没有任何意义。
“高王,属下有两条计谋,不知道有没有兴趣听听呢?”
孙腾不紧不慢的说道。
“快说快说,这都什么时候了啊!”
一接到高敖曹那边的战报,高欢就来找孙腾商议策略,他现在已经要急疯了。
“高王若是想落袋为安,那么集中兵力攻打壶关城,只要攻下壶关城,就等于是夺取了大半个晋州,北面的可朱浑天和不足为虑,守成有余进取不足。
待到我们积蓄力量,来年卷土重来,一样能夺取整个晋州,窥视晋阳。”
死办法有时候往往就是好办法。元天穆困守壶关城,内无屯粮,外无援兵,城池陷落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听到这话,高欢沉吟不语,来回踱步思虑,貌似孙腾的办法确实有可取之处。
只不过怎么说呢,耗费了大量钱粮,死伤了这么多士卒,还折了韩轨。就夺取半个晋州,似乎有些丢人现眼了。从军事角度说那自然是一场胜利,但从政治角度看,却又未必如此了。
“龙雀之策也不是不行,就是……”
高欢一时间也不知道用什么词去形容,总感觉这样收兵太窝囊了。
“还有一策呢?”
高欢满怀期望看着孙腾问道。
“侯渊只不过是尔朱荣麾下外围武将,虽然能力出众,却非嫡系。
以前还好,尔朱荣重用侯渊为他镇压六镇起义,击破葛荣。
只是现在尔朱荣失势,猜忌部下不忠,只信任尔朱氏嫡系,就连慕容绍宗,也是因为母亲是尔朱氏出身才被尔朱荣重用,所以侯渊混得并不得意。
他凭借一己之力就在平谭城挡住了高敖曹,足以见得能力不凡。可是尔朱荣现在却只给个小城池让他驻守,侯渊心中定然是极为不满的。
只是如今的局势,他暂时还没什么好选择而已。
高王若是以高官厚禄相许,并预先给予金银财帛与之结交,想必侯渊心动之下,定然会调转矛头,帮助我们打通从井陉关到晋阳之间的通道。
如此一来,晋阳以东门户大开,慕容绍宗定然要分兵防备高敖曹突袭晋阳。那么可朱浑天和就变成了孤军。
到那时候,可命高敖曹部南下,与我们前后夹击可朱浑天和,可以一战而定!可朱浑天和若败,晋阳的慕容绍宗定然独木难支,势必要向尔朱荣求援。如此一来,高王的目的不就达到了么?”
孙腾摸了摸自己的长须,他这番话,让高欢茅塞顿开,好比瞬间就打通任督二脉一样。
“妙啊!”
高欢抚掌大笑,很显然,第二条计策,很对他的胃口,而且高欢直觉上也认为成功的希望很大。以前还在尔朱荣麾下时,他就觉得侯渊这个人利欲熏心,远不是刘益守那种油盐不进之辈。
这盘棋已经下到胜负手的关键时刻,而反败为胜的棋子,就是侯渊这个很有能力,现在却又被尔朱荣冷落的人物。
只要侯渊一倒戈,那么整盘棋就活了。高欢觉得孙腾这一招很是了得。
“谁可为使呢?龙雀就不必去了,本王还需要你在这里出谋划策呢。”
高欢拉着孙腾的袖子说道。
“刘贵为人忠直,容易取信于人。让他去劝降侯渊,比巧舌如黄之辈强得多。”
孙腾不动声色的建议道。
上次在青州任城被刘益守的人打了闷棍,刘贵难辞其咎。可是这位是高欢的恩人,高欢当初能在尔朱荣麾下厮混,得亏刘贵举荐。
如今刘贵因为青州惨败的事情被问责,所有官职都被剥夺,境况很是不妙。让刘贵去劝降侯渊,也是给对方一个机会。
“龙雀之言,深得我心。”
高欢微微点头,觉得这个主意真是不错。刘贵能抓住机会,他自然是乐见其成,毕竟都是老兄弟。抓不住,也是给了所有人一个交代:不是我高欢刻薄对待发小,而是能力不行真顶不上去。
“如此,也请高王在襄垣静观其变,以静制动。如今在尔朱荣管辖的地方打仗,秋收在即,尔朱荣着急,我们可不着急。”
孙腾意味深长的说道。
……
寿阳城内某个规模很大的院落内,贾思勰略有些得意的指着地上一块又一块圆饼状的物品对刘益守说道:“主公前些时日说的那个什么烧碱,大概就是这东西了。”
圆饼状,棕灰色,其中不少黑色的碎片,看相很差。
“呃,这个可以用在蒸饼里面,加入后就没有酸味了,你确定是这东西?”
刘益守只是随口一提,没想到贾思勰居然没两天就弄出来了,开挂也不是这么开吧?
“主公有所不知,北方之民喜爱蒸饼,这类草木灰提取之物可以消除酸味,魏晋时期便不是什么新鲜事了。将草木灰与清水多次蒸煮,提取出的澹黄之水,便称为灰水,几百年前就有的东西。
而主公说的这个什么烧碱,不过是将灰水析出结石罢了,这种东西早就有人做过,只不过不像是主公说得那么明白而已。”
贾思勰一脸苦笑,搞不懂刘益守到底激动个什么劲。他说的这个烧碱,不说灰水本身就早已普及开来,就说这个析出结晶,炼丹的道人早就搞明白了,全都是些成熟玩意。
这东西唯一的缺点就在于:除了发面外,不知道别处还能有啥鸟用!
贾思勰认为,这年头贫苦百姓缺的不是草木灰,更不是烧碱,而是面食啊!
他们缺的只是面食,因为小麦要磨成粉,中间还有一道重要工序,那道工序反而是被各地的豪强和大户所垄断的。
反而是像草木灰这种东西,真是要多少有多少,漫山遍野的都是材料。
所以说刘益守说的烧碱,听起来牛逼轰轰的好像很了不得,实际上早就烂大街,只是人们不知道有啥用而已。
贾思勰不过是把这些工序规范化,从头到尾走了一边,用圆形的磨具弄了一批固态的烧碱出来罢了。
任何一个有务农经验的农夫都能干,不过是没这么精细罢了。
“有点意思啊。”
刘益守托起下巴,若有所思。
“主公,东西就在这里了,下一步要如何呢?”
贾思勰一脸困惑问道。
“当然是要搞点好东西了。你附耳过来,我悄悄跟你说。”
刘益守在贾思勰耳边滴滴咕咕半得对方惊诧莫名。
“主公,这东西能有什么用?”
如果说烧碱能够发面,还算是正常操作,那刘益守刚刚说的那些,就很有些“不务正业”了。
“送给萧菩萨的,别问那么多,直接干就是了。”
刘益守大包大揽的说道。
说曹操,曹操就到。正在这时,源士康走进院子,瞥了一眼地上一个又一个的“圆饼”,低声对刘益守说道:“建康的使者来了,说是萧衍下旨,请主公去建康给他祝寿。”
少年时,中年时,老年时,生日对于一个人意义也完全不同。
少年时想着的是过生日有新衣服新玩具,可以放纵一下。中年时常常忘了自己过生日是哪一天,多半也没有其他人记得你的生日。
而到了老年时,每次生日都变得弥足珍贵,因为这意味着你又成功熬过了一年,永远也不知道后面还有几个生日。每次过生日,都有可能是最后一次!
对于已经六十九岁高龄的萧衍来说,更是如此。此番是不去都不行,要是不去,萧菩萨一定会记得你对他的不好。
“使者呢?”
刘益守随口问道。
“是傅岐,人已经走了。”
源士康苦笑道。
傅岐这厮已经把刘益守得罪死了,可萧衍却经常派他到寿阳来送信,不知道是不是有些恶趣味。
“主公,近日建康城内有流言,说主公要谋反。此番去建康,只怕不会那么顺利啊。”
源士康说了一句实在话,其实他是不希望刘益守去建康的。以今日刘益守的权势来说,哪怕不去给萧衍祝寿,也完全可以,难道萧衍还能炸毛不成?
“罢了,毕竟是老丈人嘛,该去祝寿还是要去的。我若是不去,那不是摆明了我要谋反么?你看我这是要谋反的人么?”
刘益守摆了摆手,示意自己必然要去建康走一趟。
源士康心中古怪,自家主公就不提了,就说这麾下文臣武将的,哪个不是冲着“谋反”去的,刘益守那番话还真是坐实了“人至贱则无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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