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处理了河神的事情,刘益守等人都是神清气爽,并未直接返回寿阳城,而是在芍陂当地随意找了个本地大户人家,决定在此居住一晚明日再走。
夜幕降临之时,院内觥筹交错好不热闹,主人家都已经离开,只有仆人在服侍刘益守一行人。
此行名义上是落成孙叔敖的祠堂,因此刘益守麾下很多文人都在,如杨愔、阳休之、崔孝芬、贾思勰等人。晚宴喝的就是贾思勰在推广的落桑酒。
三巡之后,话题也说开了,不知道怎么的就落到今日白天刘益守玩的“斩河神”套路上面。
怎么说呢,白天那件事吧,结果确实是很完美,然而震慑的效果却不强。要知道,很多人都是这样,不死到临头就完全不知悔改,把你的善意当做软弱可欺。
他们表面上对你服气了,背地里却依旧是阴谋盘算,指不定什么时候咬你一口。
“主公,今日处理河神的事情,不见血的话,怕是有些不太妥当。”
宇文泰喝了一口酒沉声说道。本来这话不该由他来说,可是现在自己这帮同僚也不知道是不是都没看出来,没一个愿意开口。
毕竟,刘益守正在兴头上,你泼一盆冷水下来,对方面子上不好看那是一定的。
宇文泰暗想,如果是他来办这件事,办法肯定跟刘益守差不多,区别只在于他会真的把李氏族老和神婆都丢到芍陂里喂鱼。
见了血,某些人才会知道怕,才会对你妥协让步。
“不教而诛是为虐啊!我们现在已经掌管数郡之地,这里所有的人,都在看我们是怎么办事的。一上任就借机杀人,你让那些打算投靠我们的人怎么想呢?
本来淮南就有很多人在抹黑我们,你这不是给他们递刀子么?”
刘益守摆了摆手,目光深邃盯着墙上挂的火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主公,再怎么样,也不该让属下把部曲撤走啊!我们大军出击彭城的时候,梁郡内就有人蠢蠢欲动了。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啊!”
宇文泰有些急躁的说道,他今天嗅到很是不安的气息。这是早年混迹于草原的时候培养出来的生存直觉。
刘益守继续摆了摆手说道:“大军之前在这里,不过是为了震慑本地大户,要不然,人家都不会给你面子去孙叔敖祠堂前祭拜。现在事情办完了,大军当然要撤走,要不然,别人还以为我们今晚要绝户呢。
安心喝酒便是了。”
某人完全就是毫不在意的样子,说是得意忘形也不为过。
就连平日里很少说话的崔孝芬也看不下去了。崔孝芬还有他那已故的族弟,都是通晓兵事,对世家内部运作很是了解的人物。以他的观点看,寿阳周边的世家豪强,忍耐应该已经到极限了。
淮南缺的不是土地,这里位于两国交兵的前线,土地一向是不缺的。这里的人,缺乏的只是稳定水源罢了。淮南之地河网众多,但普遍河床浅,河道变化频繁。
多雨的时候洪灾,无雨的时候旱灾,动了芍陂的使用权,就是动了世家大户的根子,那些人怎么会凭一个儿戏一样的“河神”就善罢甘休呢?
不仅不会偃旗息鼓,反而因为白天的时候刘益守狠狠打脸,让这些鼓噪河神的世家大户变成了远近闻名的笑话,那些人要铤而走险才是真的!
崔孝芬微微皱眉道:“主公啊,黑獭说的不错,一般村中大户也就罢了,只要芍陂水不偏向移民,他们也不会过多干涉。
然而那些世家豪强,今日主公狠狠折了他们的面子,之前又是分田,又是强硬要他们交出匿藏黑户。
这些人不过是推出李氏族老到前面来让我们收拾,今日主公以柔克刚,布施仁义。主公面子上有光,不代表那些人会感恩戴德啊。”
在预定的剧本里面,李氏族老是必死之人,当然,他是死于刘益守的“暴政”,然后背后那些人就能找由头搞事情了。
更加令人担忧的是,那些人背后,说不定还有梁国中枢的支持。事情闹大了,对刘益守来说很是不利。好比说你睡觉的时候,床上有一大堆小强在爬,那能是一件惬意的事情么?
崔孝芬之所以佩服刘益守,就是因为对方目光如炬,常常不按套路出牌。白天那一手“既往不咎”,实在是玩得漂亮,大气。
可是,今晚在当地人这里留宿,还把军队主力全部撤回寿阳,怎么看怎么像是玩火自焚。表面看是信任当地人的举措,在争取民心。
实则君子立于危墙之下,异常不智。
崔孝芬觉得刘益守今天,办事真是办得有点虎头蛇尾,现在要做的就是要赶紧的回寿阳啊!
“今夜的风,甚是喧嚣啊!”
刘益守喝了口酒,微微摇头脸上浮现出失望的表情。
他环顾四周,叹息问道:“你们不觉得这间院子从刚才开始,就太安静了么?主人家仆人都不见,四周都很安静。且不说我们在梁郡可以横着走,就算是普通人来此,待客之道也不该这样冷澹吧。”
听到这话,众人悚然一惊!
都顾着喝酒去,愣是没发现这些事情。他们这才注意到源士康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刘益守身边离开了。
“来,继续喝酒吧,今夜还有一出戏,一出好戏。”
刘益守举起酒杯,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
本来好好的气氛,立刻变得沉闷起来。众人都是闷头喝酒,宇文泰和崔孝芬也不像刚才那样说话了。
不一会,源士康从院门处走了进来,身上还沾着血,走一步地上一个血印。他来到刘益守身边,凑过去滴滴咕咕说了半天,然后悄然立在一旁,当自己是透明人。
只是冲天的血腥气,无论如何也掩盖不住。
这踏马是杀了多少人啊!
在场没有蠢货,联想到源士康经常说的“有他在定会护主公周全”,事情似乎渐渐明朗起来了。
不一会,院门被人推开,一身胯裆铠的杨忠,左手右手提着两个人头,虎虎生风的走了过来,将人头丢到地上。
他拱手恭敬对刘益守说道:“寿阳本地豪强图谋不轨,竟然扮作马贼想偷袭主公。如今匪首已经伏诛,王长史(王伟)正在审讯幕后主使。我军三万兵马,急行军奔赴周边各县,由陈军师(陈元康)统一部署,明日天亮就有消息。
我部今已屯扎村内,哪怕来个三五万人,没有两三天也无法攻破这里!”
说到最后,杨忠颇有些自豪,行礼退到一旁。地上两个血淋淋的人头,全都睁大眼睛瞪着。虽然他们一定不是幕后的大鱼,但却是死得最快最惨的。
“四海之内皆兄弟,为何纷争不休?”
刘益守摇头叹息了一声,一副悲天悯人表情。
“主公真是太英明了!早就查明梁郡内有人想叛乱,故意示敌以弱引对方出手。如今乾坤定鼎,我阳某为主公贺!主公好似那烈日骄阳,这些蝼蚁般的世家豪强们居然敢犯主公威严,定然要严惩不贷!”
阳休之立马起身端起酒杯说道,随即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众人都从震惊中清醒过来,学别人拍马屁当然很不要脸,可是这个时候你要是不拍马屁,政治立场就很是可疑了。
难道你是那些豪强世家的内应?
这个大帽子谁敢戴?
一时间各种吹捧不绝于耳,刘益守笑着摆摆手,示意众人都不用再说漂亮话了。事前吹吹牛表表忠心还成,现在都已经办完事了,你再说有个啥用呢?
“对了,沙凋少年呢?”
刘益守问杨忠道。
“沙凋?”
“哦,口误,刚刚我是说射凋。”
原来是射凋少年啊,杨忠恍然大悟道:“斛律羡今日一箭射死匪首,省了不少麻烦事。他现在还在值守,天亮主公就可以见到他了。”
此次军事行动部署周密,尤其是保密性做得很好,就连宇文泰和在场这些文臣谋士都不知道。除了亲卫源士康外,知情人仅有王伟、陈元康、于谨三人而已。
而杨忠也是听命行事,之前并不知晓发生了什么事。
刘益守明显是有备而来,压根没想放过某些人。他只是没按别人的套路去走而已。今日落脚芍陂周边是假装“临时起意”,这帮人袭击却是真正的临时起意,聚拢不了太多私军。
所以反而会比预想得好解决。
宇文泰心中暗想,会不会是刘益守白天故意展示“仁慈”,又让自己把明面上的军队都调离,让某些世家豪族觉得机会来了,干一波大的,后面吃喝不愁!
从现在的情况看,很可能就是这么回事。
“白天的时候,我问河神到底说了些什么,某些人说要那些移民来的每年进献一百童男童女给河神。”
刘益守面带自嘲道:“我看啊,他们要的不是童男童女,而是我刘某的项上人头啊。我给过他们机会,结果他们不珍惜呢。”
这话在场众人有同感。
白天的时候,刘益守已经给他们台阶下了,但那些人是怎么回报刘益守的仁慈呢?嗯,就是现在的夜袭。
他们看到刘益守“不加防备”的留宿村里,然后就铤而走险了。
不打招呼,不讲武德。甚至可以说,没有脑子。
真要有脑子,起码兵马能杀到这间院子外面了。可他们这帮喝酒的人却连喊打喊杀的声音都没听到,那些人在村口就被伏击了。
“主公,现在有很多人愿意跟着您出生入死,可是不能保证世上有很多人就是天生冥顽不灵的。那些冥顽不灵之人呢,主公也不必讲什么情面。把他们的田产拿出来,分给愿意跟着主公走的人。
这样,我们的队伍不就壮大了么?主公不必为那些不开眼的人烦忧,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好了。”
杨愔不动声色的劝说道。
刘益守有些意外的瞥了他一眼,看不出来杨小胖挺虎的啊,瞧这话说的,几乎是不加掩饰了。不得不说,今晚他玩的这手“郑伯克段”,对在场众人也有些震慑,杨小胖这是在表忠心呢。
“张亮为了表示对尔朱氏的忠心,执意要突袭垞城,导致部众死伤惨重。我深感惋惜,他的那些部众何罪之有。如今这些梁郡的豪强世家们也是冥顽不灵,不知道有多少人会被牵连。
不杀又不足以平民愤,你们说要怎么办才好呢?”
刘益守慢悠悠的说道。
“主公之前那个挖石炭,属下就觉得很好。让那些有罪之人去挖石炭,冬天到了,可以用低廉的价格将这些石炭卖给贫苦人家取暖之用,一举两得嘛。”
杨愔脑子活络,知道刘益守在想什么,对方只不过不想自己亲口说出来罢了。夏侯洪当初鼻孔朝天的人,挖了几个月石炭(煤),出来以后立马老实得不得了!
“你们觉得如何?虽然这些人不仁不义,但是我们不能跟他们一样,对吧?大开杀戒,要不得啊。”
刘益守啧啧感慨道。
众人都齐声说道:“主公仁义,我等心悦诚服!”
“那就这么定啦!不要乱杀人,人头不像是韭菜,割了还会长。我们一定要行仁政,要以理服人,以德服人,知道么?”
刘益守笑眯眯的说道。
在场诸位不由得看了看静静躺着大堂内那两颗鲜血淋漓的人头,不由得对所谓的“仁政”“以德服人”等词汇有了更新鲜,也是更深刻的认识。
过了一会,王伟穿着一身皮甲走进院子,他这幅打扮看着就像是沐猴而冠一样,跟气质极为不搭。
一看到刘益守坐在主位老神在在的想事情,他连忙走过去激动说道:“主公,已经审清楚了!”
“这些人背后是谁?”
刘益守高声问道,似乎就是要王伟说给众人听。
“呃,直接参与的,似乎是萧衍七子萧绎麾下部将,但背后似乎也有人收了萧纲的钱。总之此事很不寻常,还要再抓线索。”
“萧独眼?不应该啊!”
听到这话刘益守满脸困惑,自己似乎没跟这位打过交道吧。萧纲的恼怒可以理解,这位三翻四次派人来拉拢,都被自己用荒谬的理由打发了,他生气是应该的。
萧绎这厮在搞什么啊!
“主公,属下猜想萧绎会不会因为相貌丑陋而且是独眼特别自卑,觉得主公俊朗远胜于他,所以才痛下杀手?”
阳休之用一种新奇刁钻的角度拍了个无伤大雅的马屁。
“瞎胡闹!要是长得俊萧绎就要杀,那他得杀多少人才能收手!萧绎岂是这种无脑之人!”
刘益守毫不客气的驳斥道。
大堂内众人面面相觑,或许萧绎因为妒忌刘益守长得帅而下手是无稽之谈,但萧氏一族里面的无脑之人还少么?
认贼作父的萧衍次子萧赞,整天想着谋反的萧正德,把娈童写成诗的萧纲,和叔叔私通的萧玉姚……这里面哪个不是无脑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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