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英一阵风似的跑到蔡赟面前,然而已经无济于事,蔡赟脖子上插着三根排列整齐的袖箭,每一根大约有六寸长,只有小拇指一半粗。在每一根箭杆上,都有一朵梅花模样。箭身十分轻盈,可箭镞却极为锋利,张英不过拿起箭镞端详片刻,手就被划得鲜血直流。
张英为蔡赟的死悲痛欲绝,拿着袖箭喃喃自语道:“难道这就是《挽弓十二式》当中的后两式之一?”
在发出袖箭的那一刹那,梁翊就被士兵们按得死死的,被拇指粗的麻绳捆得结结实实。他被迫跪在地上,却难掩脸上桀骜的神色,大笑道:“没错,这就是第十一式‘袖藏梅花’!”
张英恍然大悟:“据说平国公金哲曾制六支梅花箭,传于金家后人,原来这传闻竟是真的!”
梁翊依旧昂着头,高傲地说:“祖父的梅花箭不仅是天下最锋利的暗器,还能懂金家人的心思!祖父曾留遗言,不到万不得已,不得用梅花箭伤人。我历险无数,都未曾想过用梅花箭;今日为我金家报仇,为天下除害,梅花箭也算用得其所!”
张英十分眼馋这样的兵器,又恨自己不像梁翊那样家世渊源。他握着袖箭咬牙切齿,却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梅花箭有六支,剩下那三支在哪里?
张英一阵恐慌,见梁翊捆得结结实实的,才渐渐放下心来。他粗暴地扯破梁翊的衣袖,将那支金色的箭筒拽了出来。他打开箭筒,才发现里面空空如也,并没有多余的箭。
如此一来,张英更加惶惶不安,当然,在梁翊面前,他还是装作镇定自如,并没有多说废话,便将他带走了。他们神速地找来一辆囚车,将梁翊装了进去。梁翊正好被噬骨针折磨得生不如死,在囚车里倒还舒服些。只是这一路上又要被百姓围观,面子都要丢光了。
到了直指司,梁翊浑身冒冷汗,精神恍惚,几乎是被拖进了一间公堂里。他使劲眨了眨眼睛,方才看到坐在椅子上的赵佑真。赵佑真脸色铁青,却一句话也不说,这比他暴跳如雷更加可怕。
梁翊中毒太厉害,又被张英给封了内力,现在体内空空如也,内脏如灼烧一般疼痛,一闭上眼睛就能晕过去。张英大喝了好几声让他跪好,梁翊却只觉得他的声音越来越远。直到赵佑真将几张纸甩到他脸上,让他休要装病,他才找回了些神志。
梁翊双手被缚着,勉强看到那些纸条,心脏一下子坠到冰窟里。他嗫嚅道:“这,这怎么可能?”
赵佑真冷笑道:“这么说来,这些纸条确实是你写的了?”
梁翊强撑着身体,辩解道:“这确实是我写的,不过这不完整,很明显被人撕了一块儿…”
“够了!不管这是不是完整的,朕已经看透你了!”赵佑真愤然转过身来,通红的眼睛里闪烁着无尽的伤痛:“朕早就知道你是金世安。在达城第一次相遇,朕看到你的眼睛,回味了很久,又梦到世宁哥,他拜托朕好好照顾你,朕这才确信,在达城遇到的那个少年,原来真的是小世安。他不仅没有死,还长那么大了,你知道朕心里有多开心吗?”
“再后来,你去长垣谷悼念金叔,朕远远看着你的背影,心想,这个孩子怎么这么孤单啊!你是这一代最小的男孩子,小时候又极为可爱,谁不把你捧在手心里面?可是那天朕看着你的背影,心里却特别难受。那时朕暗暗发誓,一定不让你再吃苦了,要将你失去的全都补偿给你。”
“你从小便喜欢做将军,朕满足你;你和映花两情相悦,朕也满足你;母后看你不顺眼,三番五次想要置你于死地,朕一次次地帮你;别人拿你刺客的身份找茬,朕一次次帮你挡了回去…朕总以为,就算全天下的人都背叛朕,你也不可能,因为你是世安弟弟,无论发生什么,都会忠心耿耿地留在我身边…可你,可你做了些什么?!”
赵佑真声泪俱下,每说一句话,都像是在剜梁翊的心脏。没有内力的支撑,肺疾一下子汹涌而来,梁翊用强大的意念压制住了翻涌的鲜血,无力地说道:“我从来都没有背叛过你…从来没有…那些纸条上,我都写着…”
“够了!朕不想再被你骗下去了!”赵佑真粗暴地打断了他的话,拿起桌子上的一把弓,冷笑道:“亏我还费尽力气寻来世宁哥的弓,冒着被母后责罚的危险供奉在天健宫,还一次次地带你去祭拜…朕真是瞎了眼!”
“咔嚓”一声巨响,伴着梁翊撕心裂肺的一句“不要”,那把紫檀弓被赵佑真掰成了两段。房间里的红烛倏然熄灭,一阵阴森的风刮了过来。赵佑真有些忌怕,走到张英身边,无力地说:“交给你了。”
张英无比恭敬地说:“臣一定办到!”
赵佑真走了,梁翊瘫坐在地上,冲着地上那一堆木屑发呆。狱卒粗暴地拉起他,要将他投入监牢,他却不肯起身,只是盯着哥哥的弓箭,心也碎了一地。张英见下属拉不动他,便亲自动手。不知是他力气太大,还是梁翊心里伤得厉害,他剧烈咳嗽起来,登时吐了一滩鲜血。
梁翊一投入监牢,京城立刻炸开了锅,直指司的效率历来非常高,这次更是连夜书写了梁翊的三条罪状:首先,假冒真梁翊,逃出监牢,是为欺君;其次,身为琵瑟山庄的头号刺客,以武犯禁,杀人无数,是为犯法;再次,作为国家栋梁,却跟反贼勾结,是为谋逆。
最后一条最为致命,如此一来,无辜的梁氏夫妇倒落下一个包庇的罪名,这条命也保不住了。黄润最先得知梁翊被捕的消息,他急得团团转,想派人送信到富川,又怕被直指司的人看穿,从而将黄家也一网打尽。
他听说直指司的人出发后,内心更是绝望。他犹豫再三,还是拜托管家快马加鞭给父亲送一封信,看看父亲能不能帮梁家一把。可惜直指司的动作还是很快的,这位管家刚刚走到一半,直指司的人马就已经到了富川。
他们毫不犹豫地冲进了梁家,梁家毕竟遭遇过一次血洗,这次恐怕又在劫难逃。下人们见到这些气势汹汹的公差,尖叫着慌成一团。梁大人心痛病越发厉害,最近一段时间一直卧床休养。听到外面的动静,他不顾梁夫人的劝阻,挣扎着走到了外面。
下人们已经跪在院中,每个人都抖个不停,几个小姑娘哭出声来。梁若水被夫人搀扶着,尽管心脏如蚂蚁啃噬般难受,他却站立如松,中气十足地喝道:“你们是从哪里来的?为何敢在我梁家撒野?”
领头的尖着嗓子冷笑道:“梁大人,令公子犯了大罪,如今被关押在直指司。皇上吩咐我等将梁家所有人缉拿归案,押送回京城再发落。”
梁夫人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半道:“这小子…果真酿成大祸了?”
“是啊,看来梁夫人早有预感啊!他不仅顶替了令公子的名字,在江湖上杀人无数,还投靠了逆贼赵佑元,妄图颠覆朝廷。这些大罪加起来,足以让梁家灭绝三代了!”
官差说得得意洋洋,梁夫人却一阵绝望,不知是气愤还是心疼,也捂着胸口倚在了墙上。梁若水心痛如针扎,但却淡然说道:“你说的这三条,我只认第二条。首先,他是在昏迷的状态下被我们给救出来的,他并没有选择的权力,若这项算欺君之罪,我梁若水愿意承担。”
梁夫人急忙捂住丈夫的嘴,说道:“都到这时候了,你还替他说话…”
梁若水淡定而坚决地拨弄开夫人的手,继续说道:“这个孩子单纯善良,他是我见过的最忠心耿耿的人。他没有忘记他是金世安,跟两位皇子的情谊,也一直记在心里。他不可能为了一个人,去伤害另一个人。这其中必然有什么误会,我愿意去京城面圣,跟皇上说个清楚。”
官差们本来鼻孔朝天,想把梁氏夫妇的气势给压下去,可梁若水如此不卑不亢,淡定自若,又如此坦荡地承认自己的责任,倒显得他们矮到了尘土里,一时间又是惭愧,又是不悦。过了一会儿,领头的才说道:“既然这样,那我们就失礼了!”
梁夫人绝望地流下了眼泪,梁若水却握紧夫人的手,说道:“从我们收养他那一天起,我就料到了这些事情。不要怨恨,也不要抱怨,至少我们去京城,那小子也不至于太孤单。”
梁夫人只顾默默垂泪,听不进丈夫的话去,而直指司的人已经开始捆下人了。正在这时,梁家的大门再一次被推开,富川知县黄文远信步走来,他身后至少跟着五十人的阵仗,远远超过了直指司的人数。他一步步走近,直指司的人却开始莫名后退。
黄文远大喝道:“你们是从京城来的,就可以不经过县衙,随意抓捕我县百姓吗?”
领头的说道:“看来您还不知道,梁翊犯了死罪,梁家全家都要受到牵连!”
黄文远冷笑道:“哪里有梁翊?我只知道梁家收养过一个孩子,名叫金世安!”
“对对,所以说才罪加一等!谁让他假冒梁翊?”
黄文远从怀中抽出一张纸,隐约可以看到上面的签名和印章。他扬起手来,对着士兵和门外看热闹的百姓大声说道:“金世安早就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并早就写好了脱籍书,他和户主梁大人早已签名盖章,交由本县令保管!现在金世安只是孤家寡人,没有任何家人!不信你们查阅梁家户牒,看看有没有梁翊这号人!”
所有人都傻了,只有清冷的雪花静静飘着。梁若水颤颤巍巍地走近,看到了好友手中拿的脱籍书,上面确实有二人的签字,还盖着梁若水的印章。
梁若水疑心自己在梦中,喃喃问道:“这…这到底是什么时候写的?是他假冒了我的签名吗?”
黄文远一闭眼睛,两行浑浊的泪水顺着他苍老的脸庞流了下来,他强忍眼泪,哽咽道:“梁老弟啊,那孩子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为了不连累你和弟妹,他想了很久,才想出了这个法子啊!”
梁若水依旧讷讷无语,而黄文远早已泪流满面:“你们知道什么叫向死而生吗?在他的洞房花烛夜,在他人生最快乐的时刻,他最挂念的…依旧是你们的安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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