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佑真当即将张英叫到了梁家,张英不敢耽误,一阵风似的刮来了。赵佑真脸色铁青,将他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公主大婚期间,直指司却做出这么残忍的事来,明明是公报私仇,却还说得那么冠冕堂皇,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张英自知中了梁翊的圈套,恨得牙根痒痒,又担心赵佑真责骂他。他深呼吸了几下,说道:“皇上息怒,有众多证据指明梁翊就是残月,为了不让他再祸害百姓,臣一时心急,便将他家的下人请到了直指司,想问个究竟,没想到…”
张英没有任何悔改之意,赵佑真被他气得心口疼,怒道:“你本想杀人灭口,没想到那老头儿竟然找回了直指司,你便杀了他,还往他身上泼了好大一盆脏水。行啊,朕手底下的能臣,竟能干出这等丧尽天良之事!朝廷的威名,全被你们这些人给败坏了!”
“陛下,臣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种地步,这其中还有一些误会,请听臣解释!”
“滚!”赵佑真一脸厌恶,将茶杯摔得粉碎,指着张英说道:“来人,给我把张英押进直指司大牢,让他好好反省反省。没有朕的命令,谁都不准接近他!”
“众位爱卿,你们都要引以为戒!若有人再这样草菅人命,朕一样严惩不贷!”
众人都未曾料到一向仁慈的赵佑真也会有如此强硬的时候,一时间全都鸦雀无声,直到张英被拖了出去,他们才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赵佑真屏退了众人,只留下映花和梁翊。他拉着妹妹的手,一改刚才的疾言厉色,柔声说道:“去富川一切可好?”
“好得不得了!我公婆待我特别好,你看,这是婆婆给我的镯子,说是传家宝呢!”映花也一扫阴霾,挽起袖子,给哥哥看腕上的玉镯子。
“那就好。听说你们回来的时候,辅明在京城摆了很大的排场,朕没有亲眼看到,可惜啊!”赵佑真站起来,拍了拍梁翊的肩膀,说道:“辅明,张英杀死了你的忠仆,朕已经惩罚他了。你俩成亲还不到一个月,你不宜太过哀伤,朕再给你拨几个能干的下人就是了。”
赵佑真虽仁慈,却不知道于叔对自己的意义。于叔不仅仅是他的仆人,更是他可以依赖的亲人。如今他一去,金家的旧人可就真的一个都没有了。不过赵佑真能做到这份上,已是对自己仁至义尽了。他闷闷地点点头,说道:“谢陛下。”
“映花托人带来口信,说你俩被张英欺负,朕再不来,恐性命难保,朕还真以为你俩有性命之忧呢。如今事情解决了,朕也该回宫去了。你们小两口暂且委屈几日,等公主府修好了,就可以搬过去住了。”赵佑真用手一指,说道:“喏,公主府就是以前的平璋侯府,映花亲自挑选的,你还满意吧?”
“平…平璋侯府?”
“哎呀,你不要想多了,我不想太浪费,所以就想找个闲置的旧庭院。梁家以前住的是兵部的大宅子,公公调离京城之后,房子自然就分给别人了,我们也不能搬回去了。要说这平璋侯府,也算跟我有缘。它先被朝廷收了回去,后来又卖给了一位富商;两年前,这富商到江南做生意去了,家人全都跟他一起去了,房子一直空着。我就跟皇兄商量,让他把这房子收回来,挂上‘靖敏公主府’的牌匾,供咱俩以后居住,夫君意下如何?”映花大眼睛一眨一眨,一脸期盼地看着丈夫。
“哦…公主府,自然应该由公主来挑选。”梁翊遥望旧宅,感慨万千,半开玩笑似的说:“只怕,公主要睹物思人了吧…”
“你这个人,让你不要想多了嘛!”映花挽住他的胳膊,目光里满是柔情蜜意:“我说过,我心里只有你一个人啊!”
赵佑真干咳了两声,说道:“映花让朕保密,想给你个惊喜,如今你已经知道了,就做好搬新家的准备吧。到时候朕给你们备上一份厚礼,为你们贺喜。”
“多谢陛下!”
送走赵佑真,梁翊又悲伤起来。他默默地给于叔擦干净身体,给他换上寿衣,将他放在了棺材里。于叔的头和身体分离,身上又有很多伤痕,映花不太敢看,是楚寒一直在旁边忙前忙后,并陪他守灵。
白烛悠悠,阴风习习,不知何时,天上飘起了小雨,梁府更显得阴郁肃穆。梁翊没有主动说一句话,一直都在默默烧纸,那熊熊燃烧的火焰中,映出的是一幕幕往日的情景。
少时在弘文馆求学,于叔早早牵着马车来等他放学,他早就逃课跑了,却让同窗告诉于叔,说他要完成课业,让于叔自己回家。等他疯完了回到家,才发现于叔还没有回来。他是被父亲拧着耳朵拖回弘文馆的,他一眼就看到了于叔。他站在马车旁边,弓着背,抄着手,虔诚地看着“弘文馆”三个字。天那么冷,他没有抱怨,只是一心一意地等小少爷。那个身影一直刻在他脑海中,永远无法抹去。
他被梁家收养后,便跟着养父母前往富川。于叔九死一生,躲过一劫,他翻遍了乱坟岗,埋葬了金夫人和大少爷,却没有发现小少爷的尸体。他冒着生命危险潜回城里,鼓起勇气,去找陆岩商量,却意外得知小少爷没死。陆岩好心收留他,他却执拗地要去富川,要看着小少爷长大成人。于是,他一个从来都没单独出过远门的老头子,跋山涉水,日夜兼程,愣是三天就赶到了富川。在见到小少爷那一刻,主仆二人抱头痛哭,从此再也没有分开过。
“于叔生性木讷,做事也不麻利,可他忠心耿耿,任劳任怨。他没有娶妻生子,一直都把我当成自己的孩子,无微不至地照顾我。这么多年来,我也从来没有把他当成下人,我俩就这样相依为命。这世间已经没有多少人知道我了,他是其中一个,如今他去了,我这心里,再也没有依靠了。”梁翊垂泪说道。
楚寒静静地听着,鼓起勇气说道:“梁大哥,虽说现在说这话不合时宜,不过我一直都很想说,于叔…他跟金家的一个下人真的好像。已经过去十几年了,很多人的相貌都已经模糊了,不过,我隐约还能记起那个下人的样子。”
梁翊伤心过度,只是简单地说:“天底下姓于的人那么多,不单单只是金家有。”
“也是。”楚寒也往火盆里丢了些纸钱,默默祷告了两句。
“楚寒,我婚事匆忙,没有提前跟你说,回来后于叔又出了事,也没请你好好喝一杯。不过你别担心,这些我都在心里记着,你是我的好兄弟,你对我的情谊,我不会忘记的。”梁翊诚恳地说道。
“梁大哥,我都不往心里去,你就不要想太多了。”楚寒低下头,说道:“你拜托我的事情,我也没怎么办好,不过你放心,我还在想办法。”
“什么事?是教坊司的阿珍吗?”
“嗯。”楚寒羞愧地点点头,搓着手说道:“她大概不太想跟我。”
“为什么?”梁翊惊异地问道。
“蔡丞相给我在北城兵马司里谋了个职位,只是个副指挥使。我跟蔡丞相说,我想把阿珍带回家,他答应了,不过阿珍并没有答应。”
“你的条件这么好,她怎么可能不答应?”
“不知道。”楚寒难掩尴尬的神色,搪塞道:“是嬷嬷跟我说的,或许是她不想放阿珍出来,故意推辞我吧。”
“真是岂有此理!改天我再去瞧瞧!”
“不用了,梁大哥,这事儿还是我自己再去说吧。”
楚寒很为难,没有告诉梁翊实情。那天他去教坊司,想带阿珍回家,阿珍故意把声调拖得老长,问他职位有多高,房子有多大。问完这两句,便转身走了,真是一刻也不想浪费。楚寒不明就里,还是管事嬷嬷告诉他真相:“这个阿珍,眼光高着呢,一心想着攀高枝!你如今虽在京城当差,还有蔡丞相做靠山,可阿珍未必就瞧得上你!”
楚寒面红耳赤,只得悻悻地离开了教坊司。他宁愿相信阿珍只是谨慎,而不是势利。虽然梁翊没说清楚,可楚寒深知,阿珍必定是对他极为重要的人。若他知道阿珍这样,是不是会特别失望?
所以楚寒只是叹了口气,并没有继续说下去。天色已经很晚了,梁翊让楚寒去于叔屋里休息,他自己要彻夜为于叔守灵。楚寒没跟他客气,便去厢房小憩了一会儿。映花先给于叔添了几炷香,又给丈夫披了件外衣,倒了一杯水。
梁翊摇摇头,不想喝水,只是不停地自责:“我想不明白,这个家到底有什么值得看守的?我为什么就不能带于叔一起回富川呢?他看着我长大,最大的心愿就是看着我娶媳妇,如今我把你娶回了家,他却再也看不到了。”
映花怕他急火攻心,赶紧轻拍他的脊背,说道:“夫君,你千万要保重身体,来日方长,咱们还要给于叔报仇呢。”
梁翊落下泪来,声音越发沙哑:“我要江湖上那些虚名做什么,到头来还是害了身边人。”
映花忙宽慰道:“不不,今天我才明白,原来我的夫君真的是名镇天下的大侠残月!如此一来,我更崇拜大魔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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