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弥山化名白先生,他凭借自己三寸不烂之舌,忽悠城中的各派武林豪杰积极应战。他动情地讲述了安澜的历史,如数家珍般地赞叹了安澜的每一处名胜古迹,接着话锋一转,痛心疾首地说,祖先们耗尽几代心血,才留给我们一个宁静祥和的安澜;如今,我们眼睁睁地看着夜秦将他们毁于一旦。如果我们不站出来,那我们就是历史的罪人,就算死了,也无颜面对列祖列宗;而我们一旦誓死抵抗,就算无济于事,也会被世代传颂,给子孙们留下一个好名声。
听到云弥山一番慷慨激昂的陈词,一些直爽的热血汉子哪里还坐得住?抄起家伙就去了城楼。而稍稍有些心眼之人,便客气地敷衍了几句,并没有什么作为。云弥山并没有晓以大义,而是漫不经心却又准确无误地说出其祖上对安澜做出的业绩,接着长吁短叹一番。那几个人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最后只得出钱出力。
作为这场“武林大会”的组织者,陈鹤又一次对云弥山的才干佩服得五体投地。
云弥山不仅号召了武林人士支援前线,还告诉楚寒守城之法。比如时时隐藏投石机的位置,以躲避夜秦的炮火攻击;比如在地下埋瓮,派专人听声,以提防夜秦挖地道;攻城几天之后,黎俊终于下了死命令——用架桥车攻占城墙。眼看架桥车到了眼前,伸出了长长的云梯,楚寒才命令众人掀翻油锅,猛放火箭,结果好不容易运过来的五辆架桥车全都毁于一旦,夜秦士兵更是死伤无数。
黎俊没想到安澜城内还有这么强的火力,不知他们是否还留有更厉害的武器,一时不敢盲目攻城了。他急火攻心,再加上天气炎热,竟吐了好几口血,可吓坏了夜秦的军医。
在楚寒守城的第十天,安澜城内其实早已弹尽粮绝,城内的士兵只剩下不足两千人,个个面如菜色,虚弱不堪。安澜城内的老百姓都把自己家的粮食拿了出来,可这样也喂不饱两千张嘴。不过好在这几天夜秦也没了刚开始的猛劲儿,每天只是象征性地来骚扰一下城门,被打退了也不做纠缠,即刻撤退,明日再攻。
楚寒并不知晓,因为夜秦的军粮迟迟没有到来,所以他们才没有力气攻城了。照这个势头下去,只要再坚持几天,便可以等到江璃搬救兵回来了,楚寒乐观地想。
但是洪水退了以后,城内又流行起了霍乱,死了很多老百姓。黎川的夫人最先有了霍乱症状,因此黎府受尽众人责难,黎川自顾不暇,也无力再操心其他事情了。
陈鹤先生将整个鹿鸣书院腾了出来,让染上霍乱的百姓住在里面,他亲自为百姓诊治,十分辛苦。他的好友肖大夫也被他所感染,冒着生命危险解救百姓。云弥山也略通医理,此刻也顾不上自己的安危,和陈先生一起照顾病人。
看着父亲蒙上一层薄薄的面纱,跟那些症状可怖的病人打交道,一向乐观的云冉也吓得胆战心惊。每天父亲回到房间,换下旧衣,洗漱完毕后,他总是跑过去抱着父亲,片刻也舍不得松开。
那天云弥山十分疲倦,吃饭的时候咳嗽了几声,云冉吓得扔掉了红薯,抱着父亲就嚎啕大哭。云弥山又感动又好笑,替儿子擦去眼泪,笑着说:“你爹以前被人喊了好多年的千岁,怎么会那么容易死掉?”
云冉哭得泣不成声,用手背摸着眼泪,抽抽搭搭地说:“我不管,我要和爹在一起,我不要和你分开,呜呜……”
“好啦,你还没长大呢,我怎么敢有个闪失?”云弥山将儿子揽进怀里,轻声说道。
“我长大了,也不准你有闪失。”云冉哭得一抽一抽的,根本停不下来。
“好,爹答应你。别哭了,快,来吃饭!”
其实所谓的饭,也就是两个红薯,还有一点咸菜。云弥山还担心云冉吃不惯,会大吵大闹,没想到云冉十分乖巧,百姓吃什么,他就吃什么。云弥山又把自己的红薯掰了一半,不动神色地送到云冉面前,问道:“云冉,这次越州遭受劫难,你可见识到了?”
云冉眼睛红红的,他啃着红薯,说道:“看到了,所谓‘神州萧条,生灵涂炭’,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吧?”
“害怕吗?”
“和爹在一起,不害怕。”
云弥山欣慰地点点头,又问道:“如果以后由你来治理国家,你会让百姓遭受这样的苦难吗?”
云冉断然摇头:“不会。”
“那如果别的国家来犯我大虞,让大虞的百姓挣扎在水深火热之中,你会怎么办?”
“不惜一切代价,赶走敌人,保卫我大虞江山,保卫我大虞的百姓!”云冉高声答道。
云弥山赞许地笑了笑,又问道:“那如何能在和平时期,让百姓安居乐业?”
云冉眼睛转了转,一字一顿地背了起来:“不违农时,谷不可胜食也;数罟不入洿池,鱼鳖不可胜食也;斧斤以时入山林,材木不可胜用也。谷与鱼鳖不可胜食,材木不可胜用,是使民养生丧死无憾也。养生丧死无憾,王道之始也。”
云弥山拍着手哈哈大笑:“好啦好啦,不用背啦!不过这些话你都要牢牢记在心里,明白了吗?”
云冉眨眨眼睛,重重点了点头,说道:“我前几天刚背过的,陈先生还叮嘱我好几遍,说这几句一定要烂熟于心。”
云弥山心中欣慰,他没有告诉云冉,这也是他小时候烂熟于心的句子,他的父皇也这样叮嘱过他,可直到现在,他都没机会实践这几句话。他没有在儿子眼前发泄抱怨,只是举起茶杯,平静地喝了口茶。
云冉啃完红薯,坐在那里发呆,喃喃地问:“小翊叔叔怎么还不回来?”
“很快就会回来了,你小翊叔叔是个大英雄,不会有事的。”云弥山也很焦虑,不过眼下只能这样安慰儿子。
“爹,我一直想知道,到底是他厉害,还是舅舅厉害?”云冉好奇地问。
“若只论弓箭,梁翊毫无疑问可以排天下第一;若只论蛮力,这天下可能没人能比得过你舅舅。不过呢,我小翊弟弟的字可是好看得不得了,他还有一身的书生气;你舅舅呢?他识字吗?”紫芒闪了进来,倚着门笑道。
云冉挠了挠头,说道:“那你的意思,还是小翊叔叔厉害一些了?”
“哈哈,在你舅舅面前,你可千万别这么说,要不他非拉着梁翊比试三天三夜不可!”云弥山忍俊不禁,笑着说:“快去找你那位姐姐玩吧!”
云冉刚要从炕上跳下来,紫芒却说:“别去啦,我来就是为了告诉你,那姑娘刚才找陈先生,说安澜无家可归的难民太多了,越王府那么大,应该可以安置,所以她现在要回越王府打理一下。”
云弥山一愣,说道:“她病成那个样子,怎么可能过于操劳?”
紫芒耸耸肩,无奈地说:“我也不知道,要不你去劝她啊!”
云弥山面露难色,在房间里踱起步来,他说道:“总之你要在暗中陪着她,寸步不离,要不我不放心。”
“她到底是什么来头?能让你如此牵肠挂肚?莫非真是从皇宫里……”紫芒狡黠一笑,打住了话头。
“紫芒!”云弥山看了云冉一眼,还好他并未怎么在意,他才压低声音说:“先别说别的,按照我的吩咐去做。回富川之后,我给你一副羊脂玉手镯,不算亏待你吧?”
紫芒冷哼了一声,袖子一甩,翩然而去。
“爹,紫芒姨守着的那位姐姐到底是谁?她叫什么名字啊?”云冉天真地问。
“等你长大了,自然就明白了。”
云冉懂事地出门去跟映花送别,她已经瘦得不成样子了,原本就小巧的脸庞现在只剩下原先的一半,原本合身的衣服空荡荡地挂在身上。云弥山隔着窗户看到她这副样子,心疼得好像针扎一般。
“云冉,你在这里要好好听陈先生的话,等安澜平静下来,你就去越王府找我玩,好吗?”映花蹲下来,笑眯眯地跟云冉告别。
云冉刚想说,爹曾经告诉他,他有个哥哥在越王府。可是转念一想,爹一再叮嘱,不能跟任何人透露他说过的话,他只好把话咽了下去,难过地点了点头。
映花看着云冉白嫩可爱的双颊,真想亲他两口。他的头发有点散开了,映花刚要去给他梳头,突然一声巨响,紧接着地动山摇。映花身体虚弱,后退了几步,云冉赶忙扶住了她。
一个学生惊慌失措地跑进来,高声喊道:“不好了!夜秦的大炮到了,大炮把西城墙轰开了一个口子!”
“现在怎么样了,严重吗?”站在一旁的陈先生紧张地问。
“夜秦正在攻城,我们节节败退,士气很衰落,怕是支撑不了多久了!”
映花闻言缓缓起身,说道:“不必惊慌,你陪我去趟城门。”
陈先生知道映花的身份,赶紧劝阻道:“不行!那里太危险了,你一个姑娘家,去那里只会添乱。”
“那可未必!”映花镇定自若地系上披风,跟学生说道:“这位小哥,请前边带路!”
陈先生急得团团乱转,他悄悄朝厢房瞟了一眼,但是并没有看到云庄主。映花觉察到了他的视线,轻笑了一声,说道:“陈先生,这次的救命之恩,我记在心里了。我这就走了,不能一一道谢了。有些感谢的话,你替我转达一下吧!”
映花话里有话,云弥山听得清清楚楚,却无言以对。映花弯下腰,给云冉整理好了头发,又轻轻抚摸了他的脸颊,看着他那双纤尘不染的眸子,她欣慰地笑了笑,眼睛却湿润了。
云冉虽然年幼,却已经体会到了离愁别恨。他抓住映花的手,怯怯地问:“姐姐,你怎么哭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映花摇摇头,依旧捧着云冉的脸,强笑着说:“只怕我不是你姐姐。”
云冉一急,脱口而出:“我爹也说过,你不是……”
“云冉!”陈先生厉声喝住了他,云冉吓得一吐舌头,知道自己闯了大祸,慌忙捂住了嘴巴。
“陈先生,别那么严厉,当心吓着孩子。”映花站起身来,拍拍云冉的头,跟他说道:“云冉,别忘了,等不打仗了,就来越王府找我。”
云冉怔怔地点了点头,他呆呆地站在那里,直到映花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他对自己十分气恼,怎么就把爹的话给说出来了呢?他提心吊胆地回到房间,担心爹又要责骂他。谁知云弥山一直背对着门站着,听到云冉的动静,也只是将他揽入怀中,喃喃道:“只怕她早就明白了,只是怕我为难,一直装作不知道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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