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翊听黎川说过绿绮的事。当时绿绮姐弟贫困交加,疾病缠身,是他的夫人曹氏将他俩收留。绿绮懂诗文,明事理,跟黎家人相处得很好,黎川有意让她留在府中教两个女儿弹筝。曹氏给黎川生了两个粉雕玉琢般的女儿,却因为没生儿子而愧疚不已。今年年初她一直卧病在床,自觉时日不多,又发现丈夫很喜欢绿绮,于是就想为二人做媒,让绿绮留在府中照顾丈夫。
却不想绿绮性情刚烈,不肯插足二人婚姻,竟然留书出走。黎川找了她好些日子,都没有找到。可找到她的时候,她竟然跟江璃在一起,对江璃百般照顾,这让黎川心里很不是滋味。
听完黎川的讲述,梁翊对绿绮更多了几分敬佩。他原本就对绿绮倍感亲切,大抵是因为她跟母亲年轻时很像吧!都是背着一把琴走江湖,追逐过朝霞彩云,见识过名山大川,兴致高昂时便恣意抚琴,文思泉涌时便专心记谱。这等江湖奇女子,才是真正的可遇不可求。
罗婶已经做好饭了,招呼众人坐下吃饭,正好罗叔也回来了。楚寒察觉到罗叔很不高兴,于是便问道:“罗叔,今天难得聚得这么齐,您怎么不开心?”
罗叔叹了口气,说道:“我在街上听说了,朝廷说越王谋逆,已经把越州的兵权全交给方淮了。”
“方淮?!那个只会溜须拍马的草包?!朝廷没治他的罪,反而还把兵权给他了?!”楚寒气愤不已,狠狠地将筷子摔在桌子上。不料牵动了伤口,疼得呲牙咧嘴。
“哎呦,小祖宗,好不容易好了大半,现在可气不得啊!”罗婶赶忙拾起筷子,轻轻地抚摸楚寒的背,柔声劝道:“老爷的仇是一定要报的,可你也得知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还是得保重自己的身子啊!”
“杀父之仇,当然无法原谅。不过罗婶说得对,楚公子还是要保重身体。这个方淮我也有所耳闻,他才疏学浅,能力低下,却只会阿谀奉承,一次次卖主求荣。说实话,这样没有脑子、又作恶太明显的人,反而更容易对付。稍微有点脑子的主子,都不会把这种奴才看在眼里。只要找到他的新主子,略施离间之计,就能让他脑袋搬家,且兵不血刃。”
绿绮笑吟吟地说完,众人却都在愣愣地看着她。绿绮并没有感到意外,只是微微一笑,说道:“一点拙见,让诸位见笑了。”
众人这才重新开始吃饭,只是楚寒一直愤愤的,恨不得现在就把方淮给砍了。梁翊见状,便安慰他说:“古人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可见要沉得住气,才能成功。你暂且忍一忍,来日方长,慢慢跟他算账。”
“梁公子所言极是,其实报仇这件事情,最急不得。既然报仇,便要报得彻底,且要为自己留好后路,至少要让自己看到仇人的下场。所以一切都要从长计议,切忌鲁莽心急。否则不仅报不了仇,还将自己的性命搭了进去,到时候反而是亲者痛,仇者快。”绿绮秀眉一挑,英气十足。
众人再度面面相觑,对绿绮刮目相看,甚至不敢再在她面前开口了。绿绮不以为意,她依旧不急不缓地说:“我也只是信口开河,大家不必当真,听听就好。”
众人附和着笑笑,都开始安安静静地吃饭了,楚寒听了梁翊和绿绮的话,心情平复了许多,不知不觉便吃了一大碗饭。罗婶刚要去盛饭,忽然听到外面一阵嘈杂。梁翊凝神听了片刻,便跑到前院去看,这一看不要紧,只见宽阔的街道上竟然洪水滚滚。
“快跑啊!洮河上游决堤了!”
听到百姓的呼喊声,梁翊愣住了——固若金汤的洮河大坝竟然会决堤?那处在下游的这几个城池岂不是很快就要被淹没?梁翊来不及犹豫,迅速跑回院子里,将这个消息告诉众人。罗婶急道:“你们年轻人先走,别管我们这两把老骨头!”
“不行,我不能丢下你们不管!”楚寒同样着急:“我已经没了爹娘,不能再失去你们!”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傻呢?梁公子,你快带楚寒走!”罗婶催促道。
梁翊犯了难,他肯定没办法把这一屋子老弱病残都带走,他也舍不得丢掉任何人。他突然灵机一动,说道:“其实大家不用太慌张,我刚才看城中百姓都往这个方向跑,说明咱们所在的位置还是比较高的。再往城东不远就是翠屏山,咱们可以先去那边躲一躲。”
“就是,大家先别废话了,带上点儿吃的,先逃出去再说!”
绿绮话音刚落,小金子就迫不及待地往兜里揣了好几个馒头。罗婶也不再多说了,转身去厨房收拾了点儿吃的,一行人就赶紧上路了。楚寒伤口还没愈合,走起路来很是费劲,不过他不想拖累任何人,依旧咬牙坚挺着。小金子原本搀扶着罗婶,但看到楚寒这么吃力,就很懂事地过来搀着楚寒,楚寒感激地冲他一笑。
背后又传来汹涌的水声,梁翊回头一看,便不由分说地背起楚寒,招呼众人快走。可水势汹汹,顷刻便漫到了梁翊的腰。梁翊背着楚寒,绿绮扶着江璃,小金子走在罗叔罗婶中间,死死地拽住他们的手,生怕他们被洪水拆散了。
紧赶慢赶,总算走到了翠屏山脚下,已经能看到庄主客居的小院了。梁翊长长出了口气,可是一想到映花,他丝毫没有喘息,不顾楚寒劝阻,艰难地淌过齐腰的洪水,义无反顾地下了山。
越王府在楚寒家东北,地势比楚寒家还高,一时倒也无妨。不过梁翊到了之后,才发现越王府已经乱成一团,众人爬树的爬树,翻墙的翻墙,哇哇乱叫,哭声比洪水还要猛烈。梁翊走进大门,在狼狈逃窜的人群中,他一眼就看到了映花。
映花伫立在水中,水快都她的胸口了,可她依旧恭敬地抱着越王妃的灵牌。灵雨在一旁扶着她,尽管洪水滔天,水温冰凉,可她面不改色,纹丝不动,没有失掉半点风度。
她镇定自若地站在那里,仿佛肩负着整个大虞的气度。在一片漆黑和混乱中,她浑身散发着耀眼的光芒。
不愧是大虞的公主。
突然又是地动山摇的一阵巨响,梁翊猛然明白过来——刚才在越王府中,他对映花发誓的时候,并不是打雷,而是炸药吧!定是有人用炸药炸掉了洮河大坝。他不敢迟疑,在洪水中吃力地走了半天,才走到映花面前。
映花冻得脸色发青,嘴唇发紫。她看到梁翊,放心地笑了,却又凄凉地说:“我以为我不乱,众人便不会乱,看来我还是高估自己了。”说罢身子一歪,差点栽倒在水里。
“先别说话了,我来背你!”梁翊心疼不已,弯下身子,等映花爬上来。
映花牙齿打颤,吩咐灵雨:“灵雨,我脚不听使唤,你来扶我一把。”
“何必麻烦灵雨?”梁翊转过身,充满魄力地把她横抱了起来。
一触到那宽广温暖的胸膛,映花立马就傻掉了。她伸出手环住了梁翊的脖子,似乎是得到了全世界的安全感。她软软地靠在他怀里,喃喃道:“大魔王!”
“别怕,我带你去安全的地方。”梁翊低声安慰道,那声音太过温暖,映花竟然不知不觉就闭上了眼睛。
“梁公子,你先带公主走,我不能丢下夫人的尸身不管。”灵雨看了一眼已经浮在水中的木棺,神色很是凄凉。
“现在不走,待会儿会很危险的!”梁翊急忙劝她,话音未落,又一波洪水涌了过来,饶是他内力雄厚,都被洪水冲了个趔趄。
“我知道,可将夫人安葬,是我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了。”灵雨也站立不稳,但眼神充满了倔强。
梁翊看了一眼昏昏沉沉的映花,心中很是焦虑。他见灵雨主意已定,只好叮嘱她说:“我带公主去东边的翠屏山,姑娘也不可勉强,一定要安全脱身。”
灵雨略一点头,便回去开棺了。梁翊叹了口气,为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自责。映花好像睡得更沉了些,他唤了几声,她也没有答应。她身上越来越烫,梁翊不敢耽搁,拔腿朝翠屏山走去。
一路水势见涨,梁翊又抱着映花,只觉步履维艰,几次都走不下去了。山坡上熙熙攘攘地站满了人,他绕过众人,径直来到鹿鸣书院。他已经耗尽了全身力气,撞开门,便抱着映花跌倒在了院中。
云庄主很少见梁翊累成这个样子,一时很是吃惊,一见映花意识全无,他更是担心不已。他从梁翊手中接过映花,冲里屋喊道:“云冉,快去把陈先生请来!”
云冉一个箭步从屋里冲了出来,也来不及跟梁翊打招呼,就冲着陈先生的屋子跑了过去。云弥山则把映花抱进屋里,一抹她滚烫的额头,就不由得皱紧了眉头。
几个丫鬟仆妇给映花换好衣服,云冉也拉着陈先生进来了,陈先生仔细地为映花把脉,然后说道:“云庄主不必过虑,这位姑娘只是操劳过度,再加上浸泡冷水,所以染上了伤寒而已。这几天多给她喝红枣生姜茶,让她好好卧床休息,不可再劳累,也不可再受凉,几日便可痊愈。”
梁翊这才松了口气,靠着墙,无力地坐在了门槛上。一道紫光从他面前闪过,他下意识地振作精神,骤然起身,挡在了庄主和映花面前。
“哟,小东西,你果然长大了不少啊!”紫色的身影稳稳落地,她卷起长鞭,昂然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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