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哪天开始,一些浑身脏兮兮,蓬头垢面落魄的身影开始出现在了庙吉镇上,虽然不多,零零散散的三五个,可浑身散发的恶臭不免让人心生憎恶之情。
这也是人之常情,自己身上干干净净的,又怎么愿意和这些脏兮兮的人接触,一人一个破碎的瓷碗,也不知道是捡的,还是他们自己的,一个破碗就几乎是他们的全部。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要是这三五人凑起来,还像是一家子,可似乎他们并不相识,至少陈馨没见他们相互说过话。
其中一对母女,女娃娃还小,七八岁模样,她娘看着却显得年岁很大,或许是世道不公,用那满身疮痍硬生生把一个姑娘折磨成了大娘,还是一个破衣烂衫,满脸黢黑的大娘。
女娃娃很懂事,不哭也不闹,似乎是觉得自己身上很脏,陈馨给她东西吃的时候从来不会用手接,把陈馨心疼的,每次只能用碗放在地上。
她娘看到了定会跪谢陈馨,只是陈馨要去扶的时候,她们便会躲开,像是被吓坏一般,躲的远远的,陈馨知道她们是怕弄脏自己的衣裳。
最让人心疼的不是她俩的自知,也不是命运的不公,而是陈馨看到女娃娃看人家娃娃的眼神,人家的娃娃年岁和她差不多大,爹娘牵着,手中拿着糖葫芦,蹦蹦跳跳的从她面前走过。
那种渴望的眼神让人心碎,直到人家走远,她才乖巧的坐回了她娘身边,也不哭也不闹,似乎这一切已经习以为常。
陈馨见不得这么小的娃娃受这般苦楚,将母女俩留在了仁馨堂,给她俩换了干净衣裳,让这对可怜的母女住在了仁馨堂里。
虽然地方不大,不宽敞,至少遮风挡雨,是个有瓦遮头的地方,总比睡在大街上强许多。
小娃娃叫柳儿,她娘姓方单名一个琴字,平日里就在仁馨堂打打下手扫扫地,柳儿很懂事,堂里来人多的时候,她都会和他们说说话,小嘴也很甜,乡里乡亲的也都很喜欢这个小丫头。
陈馨闲着的时候还会教她识字读书,认认草药,活脱脱的像个小小徒弟,可爱的很。
谁让陈馨心软呢,方琴母女也算是柳暗花明,有了陈馨的照顾就不用流离失所了。
可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心软之人,哪有那么多柳暗花明,更多的是世道的炎凉,人心的淡薄,还有那苦涩的命运。
……
七十二年前,柳州明望镇上有一户好人家姓戚,虽然皇亲国戚沾不到,可主家底子不薄,祖上三代都是做官的,留下不少祖产地契,到了他戚晋堂,官不做了,改做买卖了。
不是他考不上功名,只是他觉得买卖若是做得好那绝不会比当官的差,当官还要讲究官场的你来我往,耳听八方,甚是繁琐,弄得不好还要掉脑袋。
用他爹说的,要么当大官,要么别当官,你这人能不能当上大官那基本上是天定的,别想着一步步往上爬,这也是天定的。
老天定下你是个能往上爬的人,那你再想着做个官往上爬,但没个眼力劲,不知道疏通人脉,脑袋转不过弯,听不懂弦外之音,看不懂人事,一天天的不干事只想扒银子,那迟早要掉脑袋的,与其掉脑袋,还不如做买卖。
戚晋堂真就听他爹的,做起了买卖,谁让他爹说得有道理呢,由于家底殷实,买卖没想着往小了做,上来便是开了个青楼,名曰清风揽月楼。
名字是取的诗情画意,得了不少读书人的青睐,可里边的姑娘却大多是逼良为娼,以性命相要挟的结果。
青楼不好开,谁都知道青楼挣银子,谁还不想着挣的盆满钵满,若是当官,他爹还能给他些忠告,可做买卖开青楼那是一窍不通,没有半点头绪,导致戚晋堂也是瞎子过河,走一步摸一步。
好在他也不算笨,这个青楼逛逛,那个青楼坐坐,面上的门路很快就摸清了。
不就是姑娘、老鸨、龟公和下人么,让姑娘在外头搔首弄姿,娇声绕耳,龟公看着点别让人闹事,老鸨管着那些姑娘,下人该服侍的服侍,等着来人付银子不就完了,多简单的一件事!
事就是这么个事,可理他不是这个理,有的地方的青楼可以这么开,有的人的青楼他也可以这么开,可明望镇上,青楼不能这么开,他戚晋堂的青楼也不能这么开。
明望镇是个大镇,两三千口人,青楼就三家,算上戚晋堂的,就是四家。
这么大的镇只有寥寥三四家青楼,那定是有玄妙之处的,因为它不合理,十家青楼还差不多,青楼又不只是那些男女之事,多得是那些附庸风雅的才子官人喝酒谈天的,这么多人的镇却只有几家喝花酒的地方,着实是说不过去。
戚晋堂没做过买卖,压根没去想这件事,但凡仔细想想也不会最后落个人头落地的下场。
为什么只有三家青楼?还不是这三家青楼背靠三座山,三家都靠着大官呢,当朝光禄、太仆、参政,都是三品的大官,说是三人分了明望镇的青楼买卖也不为过,买卖人都知道这三座靠山,唯独戚家不知道。
他爹也只是个行人司副从七品,后来做了个知县,基本上老老实实,本本分分的当了一辈子小官,那三座靠山也从来没出现在明望镇,当知县数年也从来没有听说过。
戚晋堂想的也简单,买卖不是你买我卖么,只不过青楼买的是姑娘的时间和姑娘的身子,可说来说去终归是买卖,花了大价钱买下了一座茶楼,叮铃哐啷一阵修整,俩月这青楼便开出来了。
修整青楼的这段日子,戚晋堂也没闲着,得找人呐,姑娘、老鸨、龟公、下人,该找的一个也不能差,龟公老鸨和下人还好说,给人银子人就干,痛快的很。
可这姑娘倒是把他给难住了,胆子也是大,告示贴到了衙门,清风揽月楼要卖身的姑娘,看得人也是满脸冷汗。
姑娘自然是没有的,正儿八经的青楼哪会在镇上找姑娘,找的到才有鬼了。
姑娘没找到,倒是引起了那三个靠山的注意,敢在明望镇上开青楼,大了死胆了,没多久便上上下下的打听了起来,这什么清风揽月楼的背后到底有没有人。
知县那是肯定了,能在衙门贴上这种告示的,定是已经疏通了,要查的自然是他上边的人。
眼看青楼修整的差不多了,老鸨龟公也都有了,可姑娘还是没有啊,一个都没有,急得戚晋堂晚晚睡不着觉,银子花了一大把不说,主要他只差姑娘了,眼看要前功尽弃,能睡得着么,连带他爹都是夜夜无眠,想着哪里去找姑娘呢。
要说也是气运来了,正当两人眉头不展的时候,衙门抓了一个强抢民女,辣手摧花的采花贼,抓到的时候,周围的村子已经被抢了两三个了。
都是趁着人家姑娘一个人在河边洗衣裳、路上一个人的时候一棍子打晕做那毁人清白之事,事后还要弄死,手段残忍的很。
采花贼自然是要斩了的,可这法子倒是被戚晋堂看在了眼里,和他爹这么一说,他爹自然是不同意,可不同意不行啊,为了开那清风揽月楼,家底都折腾了大半,姑娘要是没有,这银子不是白瞎了么。
在戚晋堂的劝说下,最后他爹也只能同意,法子有了那便要找人干了,找了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许下了银子,方圆百里的村子窜了个遍。
没出十日,七八个姑娘都被绑到了清风楼里。
只是绑来的姑娘,怎么可能听话呢,为此戚晋堂也是下了狠手,一个个的打,一个个的骂,一个个的睡,挨个糟蹋一遍,让她们死了逃走的心,也便宜了龟公和那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不同意要寻死觅活的,一天轮着来她个一遍。
七八个人乌殃乌殃的把那几个可怜的姑娘折腾得生不如死,又是七八天,随着姑娘一个个的屈服,清风揽月楼就这么开起来了。
开是开起来了,可姑娘太少了,隔三差五的就去村里绑,加之有的宁死不屈,有的逃走,反倒弄得这新开的清风揽月楼的姑娘,她一直有新面孔。
那些个寻花问柳的男人谁还不是个喜新厌旧的主,加之这青楼又是新修整的,原本就已经玩腻了那三个青楼的恩客,那是头也不回的全扎进清风揽月楼,可把戚晋堂高兴坏了,挣得自然也是盆满钵满。
这让其他三座靠山那是咬牙切齿,勃然大怒,况且查了许久,那是屁都没查到,面上看着他上头似乎压根没人。
可这清风楼的姑娘都是绑来的,没一个是愿意卖身的,这可不像是没有靠山的人做的事,一点都不像,相反这做事大刀阔斧,不计后果的样子,看着都像是皇帝在给他撑腰啊!
要是真有这么一个人物撑着,只是为人行事低调,他们三个要是敢有个什么风吹草动的,那可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毕竟上头还有很多大人们呢!
这么一来,三个三品大员一番商量,愣是没敢动这戚晋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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