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我便从徐州改道去了北京,北京还是那个北京,繁华、拥挤、人如沙粒,只不过比上次来的时候,要热了些许,于是,如沙粒一般的人们,也纷纷轻装上阵,男人们穿着短裤,女人穿着吊带装,聚集在公交站台,聚集在地铁口,而我就混迹在这些人群里,再次来到了我和左小薇曾经生活过一段时间的那个小区。
左小薇和我说过,她会一直留着那个房子,只是我不确定,她是在等我回心转意,还是因为里面的音乐设备太多,搬起来太过于麻烦。
仔细想想,这两个原因似乎也没什么区别。
我就这么站在了门口,然后在一阵静默之后,按下了记忆中的密码;门是被我打开了,可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屋子里面已经看不到那些音乐设备,取而代之是满墙被拼凑好的乐高汽车模型,地上散落的则是一些还没有被拼凑出来的。
拼凑乐高汽车模型,是我的爱好和乐趣,可在这段分道扬镳的时光中,左小薇却把它做到了极致,谁也不知道,她为了这些已经变为成品的模型,用了多少个日日夜夜。
逆着刺眼的阳光,我仿佛看到了左小薇因为拼凑而忙碌的模样,好像,她拼凑的已经不是积木片,是破碎的生活,是破碎的梦想,也是破碎的我。
我终于坐倒在了这一堆积木片里,原来,这就是错误被具象化后最真实的模样。
她失语了,对于一个视歌唱为生命的女人来说,这只会比四肢残缺更难受,而这一切的发生,都是因为当初那个选择。
也直到我和第二名见面,深入聊了聊小城,才猛然惊醒,不管我怎么努力,也只是在做一件很徒劳的事情,所以,我的失败早就已经注定了,因为我的对手,不是某一个人,而是一种习惯,一种规则,一种环境。
此时,再去回想跟左小薇回到小城的第一个夜晚,真像是一场梦,一个晕眩。
也直到这一刻,我才将那只文件袋从自己的战术背包里拿出来,并打开,这一个个证据,足够让我触目惊心,也让我意识到,自己所面对的是一个什么样的对手。
只要这些证据被公布于众,绝对会在小城掀起一场前所未有的风暴,为了敛财,他干过太多丧心病狂,泯灭人性的事情。
对我来说,这些证据也算是一种安慰,至少,没有错杀好人。
……
夹杂在这些证据里的还有一封信,是左小薇写给我的信,还没有打开,我的手指便已经颤抖,我知道,但凡需要用信件来沟通的话语,都是触及灵魂的,正如当初栾雨留给我的那封绝笔信。
我艰难地打开了这封信,然后又下意识逆着光看去,我仿佛看到左小薇就坐在我的对面,她想要和我说一些心事。
“韩潮……你觉得一个人在什么时候,才会主动去回顾自己的一生呢?……一定是因为绝望,或者,再也找不到一个活下去的理由……这种感觉,我人生中有过两次……我是一个被性侵过的女人,在人生中最该美好纯洁的年纪……我曾不止一次想过,一定要把自己最重要的东西,献给那个最爱的男人,如果他不出现,我就一直为他留着,留到大学,留到走上工作岗位,留到自己变成一个老女人,我想要的就是那样一份纯真……对于一个女人来说,这大概就是最大的理想主义了吧……可惜的是,理想主义的光辉,终究会被现实的丑陋所掩盖……当那肮脏的一天,猝不及防出现在我人生中的时候,我想过去死……虽然最后没有得逞,但那种阴霾一直笼罩了我的整个人生……直到后来,自己在夜场唱歌,这才突然惊觉,世界早就变了,所谓纯洁没有那么重要,因为酒吧里有太多乱搞男女关系的人,别人根本没有那么在意……而我们就是在这种环境中相识的,你也进一步验证了,因为你就是一个会搞男女关系的人,你一点都不在乎我是不是第一次……说起来挺搞笑的,自己被拯救,竟然会是因为一段乱搞的男女关系……可我并没有因此而堕落,不幸之中的万幸,就算这是一段乱搞的男女关系,我也是爱你的,即便你不爱我,我也要强加给你……所以,才会发生后来你和我去小城的选择……很难定义,我们两个人之间,到底是谁改变了谁的人生,但这确实是一个错误的选择……北京,是我们之间唯一一次纠正错误的机会……可惜的是,你大概只是想利用我,虽然最后你没有这么做……也正因为你没有这么做,我才毅然决然也回了小城,我比你更了解关羽博……唯一的目的,就是希望你不要被那个秩序所伤害,那个秩序是关羽博的父辈用了几十年时间经营出来的,并遗传给关羽博,你根本不可能凭一己之力去改变,去打破……为此,我做了很多违心的事情,包括伤害了然姐……说起关羽博,我也说不清他到底是不是我的噩梦,除了占有欲之外,他对我真的很好,从学生时期开始,一直都很好,并无条件满足我的一切需求,我就像是一只被他保护的很好的笼中鸟……可最后,我才知道,当时性侵我的人是他,并且嫁祸给了我们的老师,最后又对邹老师痛下杀手,一切的一切,都因为他那该死的占有欲……写这封信的时候,我第二次回顾了自己的人生,突然觉得自己活得真的很没有意思,可我还有那么一点信念……因为在北京的时候,你曾说过,要带我去平潭的海边,看看那些建在海上的风车……那么,现在的你又在哪里呢?在小城,在青岛,还是在你一直没有去过的第297座城市?……好想你,想死在你的怀里,然后彻底忘了那些根本不值得去期待的爱情……”
一封信,不足以概括左小薇,她也没有尽其所能的去诠释她的痛苦,可是,我却真真切切的看到了她的痛苦,这种痛苦,完全可以等同于绝望,一种完全没有光亮的绝望。
我终于收起这封信,闭上眼睛,轻声说道:“我在北京,就在我们曾经住过的这个房子里面……我看到了满屋子的汽车模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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