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淮安把一叠照片展开,指着其中一张说:“这是三年前拍的,喏,弟妹……好像认识他。”
顾淮安说完抬头看了看陆铮的表情。
陆铮没说话,把手里的烟放进嘴里狠狠吸了一口。
照片里是三年前的聂素问没错,正是他们刚认识那会,她还瘦巴巴的,一头长直发清汤挂面的垂在脸侧,没有现在的成熟妩媚,也没有现在开朗活泼。陆铮记得刚认识她的时候,她就像只骄傲的天鹅,浑身都是硬骨头,照片里她的表情也是有点冷清高傲的,仿佛对什么都不屑一顾,细得竹竿样的小腿下面,趿着一双夹脚拖,松松垮垮的T恤,短裤,脸色也不太好,黄黄的营养不良似的,百无聊赖的盯着街边某处。
相比之下,她身旁的男人就显得醒目的多。那时候的郝海云比现在年轻一点,穿一身黑,长款的黑色皮风衣在镜头光圈下反射着暗哑的幽光,粗而硬的短发根根倒竖着,双手随行的插在兜里,侧着头,低垂的下巴,正看着身侧的女孩,目光里,是一种与他冷硬的穿着完全不符的柔软。
很……温柔。
陆铮想了半天,只想到这个词来形容照片里郝海云的眼神。
并不是他太敏感,也许是照片抓拍的角度,连顾淮安看到时,也产生了一种矛盾的错觉,所以才会犹豫再三来找陆铮。
当初警队的人洗出这张照片时,都是把聂素问当作郝海云的女人,一同列入监控范围的。
可惜谁也没想到,这丫头干净得跟一张白纸似的,郝海云带她去的地方,不是夜市路边摊就是学校小店,夜总会交易场所这种,一次没带她去过。后来这丫头不知怎么就去上了电影学院,郝海云也再没去找过她,警方又跟了一阵后,才徒劳无功的把聂素问从名单上划去。
半晌,陆铮搓了搓脑门,眼睛里一片模糊的光:“你想我怎么帮你?”
他就知道顾淮安不会平白无故给他看这些。
“如果弟妹肯说出来,那当然最好。不过这不是紧要的。郝海云在北京城盘踞了十几年了,一时半会要拔掉这个根也不太可能。”顾淮安释然的笑了两声,拍拍陆铮的肩,“这次来京的主要目标是萧溶。虽然你和他现在没什么来往了,不过你们俩家毕竟住隔壁门儿不是?依你们二十年的交情,他一定不会防范你。最好是能套出什么来……”
顾淮安没有再说下去。有些话不必多说。
陆铮点点头:“……我试试看吧。”
顾淮安从医院离开,回到招待所。当晚陆铮的电话就来了,他接起来,习惯性的轻松问:“这么快就有消息了?”
“什么消息?”素问本能的反问。
“……弟妹。”顾淮安沉默了一阵。大家都是聪明人,他料到聂素问迟早会问起,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还是用这种方式。
“顾队,”素问催促了一句,“陆铮现在出去了,他把手机留下来给我解闷的。你知道他是怎么沾上毒品的,对吗?难道你希望他就一直这么堕落下去?”
顾淮安一怔。才意识到素问要问的是这件事。
几番权衡后,他终于回答:“陆铮被俘虏的时候,他们拿他试药。这是一种新型毒品,不仅我,研究毒品的专业医师也没见过。”
素问轻轻的“啊”了声,然后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做好最充分的准备:“这种毒,很难戒?”
“不是戒不戒的问题,我们暂时连它的危害有多大,都还摸不清楚。”
“……”
在漫长的沉默里,素问的心突然平静下来。
无论什么坏消息,只要陆铮还在她身边,她都可以接受。连听到他的“死讯”时她都挺过了,还有什么迈不过去的?
只要在一起,就没有什么可担忧,没有什么值得惧怕。
顾淮安似乎在想着措辞,怎样形容这种可怕的毒品更合适:“听陆铮说,这种毒叫‘神仙冰’,它比海洛因更厉害,它让人产生幻觉,让人刺激,兴奋,充满爆发力和破坏力,如果毒瘾得不到持续的满足,有可能产生两种后果……杀人,或者自杀。”
“陆铮的自制力很强,他现在的情况,已经是很乐观的了。”
“也就是说……还会更严重?”
“不知道,我们完全没有先例。戒毒所在积极的给他配置药丸。主治医师建议用铁链将他绑起来,他是个特种兵,一般绳索都绑不住他,为了不让他在毒瘾发作时出去伤人,我们只能给他的药丸里添加少量毒,先暂时满足他的毒瘾。”
素问不可置信的惊叫:“你们这是在让他越陷越深——!”
“我也没办法……难道你希望看到他被铁链绑在暗无天日的戒毒室里,每天发狂发疯,被折磨得不像个人?”顾淮安的声音听着很无力。
“……”素问沉默了。
“对了,你刚才说他出去了,他今天吃过药没?”顾淮安似不经心的问了一句。
“没有……”素问握紧话筒,艰难的说出实话,“他答应我要戒毒,把注射器扔了,药都冲进马桶了。”
“……他在哪?出去多久了?”
素问听出他的紧张,也跟着慌了神:“我……他说要帮我拿换洗的衣服,可能回家了吧……顾队,他会不会有事?”
顾淮安忙安慰她:“你先别急。你现在是他唯一的精神支柱,如果连你也害怕了,会影响陆铮的情绪的。记住,待会他如果回来,你要当作什么都不知道,不要失常,也不要不安,镇定点,你们在医院,有什么事,可以第一时间找医生。”
素问稍微放心一点,放下电话,略有点歉意的说了一声:“谢谢你,顾队。”
“没关系。”顾淮安想了想,紧接着问了一句,“弟妹,你们在凭祥庄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素问怔了怔,稳住正准备放下的电话,失神了片刻,才冷静的反问:“陆铮不是都已经写在报告里了?”
离开西南边境后,她一直强迫自己不去想已经过去的事情。
对于她来说,那只是一场噩梦,如同过去那个在阴湿晦暗的角落里倔强成长的聂素问一样,那些阴暗不堪的记忆,仿佛受了潮,发了霉,被她嫌弃的扔开。
不去想,凭祥庄园那四季常青的花园。
不去想,傅晓雅单衣短裙的鲜艳装扮,在日暮下胸口绽开一朵血花的情景。
不去想,郝海云单手搂着她的腰,为她低头挽发的模样。
“好吧。”顾淮安似乎很不甘心,但还是自然的转开了话题,“关于陆铮的情况,我只说一句,他不希望别人看到他的难堪雨脆弱,特别,那个人如果是你,一定会加深他的自厌情绪。所以,弟妹,如果你不小心看到他的反常,不要指出来,不要义愤填膺的让他去改,努力让他欢欣,可以做到吗?”
“……我会的。”素问定定的回答。
“那好吧,有什么事再联系我。”
“谢谢你。”
挂断电话后,素问努力的整理自己的情绪,希望在陆铮回来时,可以换上一副笑颜面对他。
这样想着,不知不觉已经过了晚饭时间。送饭的护士见今天只有她一人,还诧异的问了两句。素问只说等等,再等等。
这样一直等到八点钟,她再也等不下去了。陆铮只是说给她拿几件衣服,他连手机都没带,会去哪里去这么久呢?
她往家里打电话,也是无人接听。顾淮安说过的话,却连番出现在她脑海里。
没有药了……如果陆铮毒瘾又发作了,他会怎么样呢?
她根本想象不出。跳下床,在病号服外披了件大衣,就拿着钱包出去了。
在医院外拦了辆出租车回家,抬头看见楼上的灯果然是亮着的。
陆铮在家,可他为什么不接电话呢?
她乘电梯上去,熟练的用钥匙开门,门口摆放着他的鞋子,客厅和玄关的灯都开着,可是没有人。
她试着叫了声:“陆铮……?”
没人回应她。
素问脱了鞋,纳闷的走进去,客厅……没有,卧室……没有,洗手间……
她看着虚掩着的洗手间门,里面静悄悄的。
忽然有种错觉,陆铮在里面,他一定在里面!
轻轻推开门,没人……?淋浴室的帘子是拉上的,她慢慢走过去,拉开,张嘴欲呼的同时,面前的陆铮突然抬起头。
素问猝不及防,连忙止住声音。
陆铮赤脚蹲在瓷砖上,身上还穿着他下午穿的衬衣,可是浑身都湿透了,簌簌的往下滴着水。他那么大一个人,瑟瑟的贴着瓷砖发抖,蜷成一团的样子,让人看得一阵心悸。
他像个孩子似的,懵懂的抬起头,那双漂亮的眼睛里血丝遍布,红彤彤的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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