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这天的火车站,却出现一个戴着墨镜肩戴两杠两星的军官。
县城的火车站没有那么多人,陆铮提着行李陪素问等候在月台。一年半的军人生涯,说长不长,却足够一个人回忆终生。
这几天素问一直都尽量不提这件事,只捡开心的与他说,比如回去要吃东来顺的火锅,陪陆文漪看电视说话,带冯湛去水库钓鱼,当然,还要拉着周沫去做脸血拼。各种行程仿佛安排得满满的,谁也来不及去哀伤。
直到顾淮安摘下墨镜和军帽,出现在他们眼前。
那些刻意被沉封的激荡岁月,烈火青春,仿佛狂风过境,呼啦一下子占据了两个人所有的记忆角落。不止是陆铮,即使是素问,也忘不了那在丛林里走破了一双脚的疼痛,坐在直升机上俯瞰整座军营的豪气。
陆铮仿佛料到了顾淮安会来,微笑着,迎接着他。
顾淮安的眼里却闪烁着一种晶莹,他什么也没说,伸出坚硬的拳头。
“好兄弟。”
“同生共死。”
陆铮也伸出拳,与他的相撞。
两个男人互相拥抱了一下,顾淮安的拳头用力的擂在他肩部,那一只被他强忍在眼中的一滴晶莹,终于在无人看见的时候,悄然落了下来。
“一路要保重。”
“谢谢。”
“一天在狼牙,一生是狼牙。记住你的代号,你永远是孤狼。”
陆铮抿唇,用力的点头:“你也永远是我的队长。”
顾淮安松开他,拍拍他的肩:“好好对弟妹。将来儿子生下来了,我会回北京看他的,顺便问他长大了愿不愿意进狼牙。”
他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素问也站起来,对他说:“顾队长,谢谢你这段时间以来的照顾,你也要保重。”
列车呜呜的长鸣,仿佛在催人离散。
顾淮安招招手:“好了,你们上车吧,一路顺风。”
陆铮再次与顾淮安撞了撞肩,然后拉着素问,毅然决然的转身,上车。
身后,矗立在原地的顾淮安,用力的向他们挥手,注视。
列车载着两人渐行渐远,离开了这座狼牙驻地所在的县城,也离开了热血青年的梦想之城。正如来时的茫然与懵懂,离开时的落寞与悲伤,支撑着他们坚决不回头的,都只有孤勇而已。
勇气,不过就是人在无路可退时那最后的孤注一掷。
列车的行驶时间很长,大部分的行程,都在一望无际的郊原上。素问撑起身体,歪着脑袋看坐在身旁的陆铮的侧影,他一只收支额,闲闲淡淡的倚着车窗,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落日的时候,霞光美得惊人,映着他的侧脸,为他的轮廓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色。
有种不真实的幻觉。
还有,瘦了。
素问闷闷的想。
伸手搂住他精瘦的腰,轻声问:“在想什么?”
他似乎吃了一惊,很敏捷的躲开她,转过身,背靠着车窗,笔直的望过来。
素问没想到到他会有这么大的反应,手臂尴尬的悬在空中。
不自在的握紧手心,装作全然不在意的笑道:“看什么看的那么出神?”
陆铮移开视线,低低的说了一声:“对不起。”
“……有什么好道歉的,是我吓了你一跳,应该先叫你一声的。”素问笑笑,故作轻松。
“不是……”他打断她的话,然而漂亮的眉毛蹙得更紧,似乎极力在隐忍什么。
素问愣了愣,想说点什么缓和气氛,喉咙却被猪,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本能的想到那天在盥洗室里看到的药。
陆铮后来一直没和她说那是什么药,她隐约的想,难道陆铮真的得了什么抑郁症?
素问以为这是他退伍后的一种正常的反应,一个人,失去了梦想,会难过,安静,不想与人说话,这很正常。
好像有一层坚硬的壳,在空气里慢慢氧化,变厚,将他包围。
围在中间,而她,不能触及。
陆铮似乎也意识到这一点,所以他的表情一直很抱歉,可是他无能为力。
气氛抑郁起来,陆铮忧郁的望了她一眼,然后起身,说:“我去抽根烟。”
素问呆呆的望着他消失在狭窄的人行走廊上的背影。心里安慰着自己:会好的,等回了北京,好好的陪着他,找最好的心理医生给他辅导,一定会慢慢好起来的。
他们在南宁站转机回北京,飞机落地后,是冯湛来接的机。
冯湛等在通道口,远远的看两人牵手走出来,就奋力的挥舞着手臂冲他们招手,脸上别提有多兴奋。
上前接过陆铮手中的行李,悄悄压低了声音说:“委员长也来了,在车里等着呢。”
素问和陆铮都是一愣:“姨妈也来了?”
以前不管什么事,陆文漪从不会公开出现在机场这种地方,若是出现,必然是保镖开道,记者成群,要上晚七点新闻的阵仗。
看来,这次边境缉毒行动,陆文漪一定也听说了,估计吓得不轻,才会这样紧张。
停车场外一辆低调的奥迪A6静止在那儿,四面车窗都用反光纸贴上了,从外面什么也看不见。
冯湛先过去,拉开后车门朝里说了几句什么,然后朝陆铮眨眨眼。
素问便猜出陆文漪坐在后面,她抬头看了眼陆铮,对他说:“你陪姨妈说说话吧,我跟冯湛坐前面。”
陆铮握了握她的手,将她送到前面副驾位坐好,自己拉开后车门进去。
陆文漪果然等在车内,借着开车门的一丝光线,抬起头细细的打量陆铮,半晌,微微感慨:“瘦了,也黑了。”
如同一个最简单的心疼孩子的母亲。
陆铮咧嘴笑笑,坐在她旁边:“这样正好,健康。”
陆文漪睨他一眼:“我要是知道你去执行这么危险的任务,说什么也不会让老连把你拐到特种部队去!还说什么大有前途,命都要没了,还要什么前途?”
坐在前面的素问低头抿嘴偷笑,陆铮仿佛心灵感应似的,冲着后视镜里的她瞪了一眼。
陆文漪拍拍他的肩:“回来也好,在部队的磨练也够了,以后就留在姨妈身边。有什么打算没?”
这个问题,把陆铮问倒了,同时坐前面的素问也提起了心。
狼牙的兵,尤其是先锋小队“雪狼”的兵,基本上进去了就一辈子不可能退伍了,因为执行的任务,涉及的信息,多数都是国家重要机密,老了可以转作教员或后勤技术工作,但一般不会脱离部队。陆铮算是一个异数,这样的事,几年十几年也不会发生一次。
所以在进狼牙的时候,他们都很少会想以后的事,因为进去了就是一辈子。陆铮也不例外。
当初授衔是顾淮安亲自给他佩戴的,要摘下来的时候,陆铮的手一直抖,怎么也下不去,就是觉得茫然,不舍。最后还是顾淮安给他摘下来的,他也抖得厉害,领花的金属尖角被他攥在手心都攥出了血,最后把那染血的领花揣在了兜里,沉痛的对他说:“留给我吧,作个纪念。”
陆铮噙着泪点了点头。
他可以穿走这身军装,带走部队发给他的行军背囊,却唯独不能带走这枚肩章和领花。
这意味着,他曾经是光荣的中国人民解放军的一分子。
曾经。而已。
“打算……”他喃喃的重复,目光低垂,“暂时还没想好,先陪着素素,等孩子生下来再说吧。”
陆文漪点点头,她在远方得知素问怀孕的消息时也高兴了许久,毕竟,这个家太冷清了,着实需要一个新的小生命为他们带来生气。
“说得对,素素流产过一次,这次一定得小心谨慎,你就待在家陪着她吧,才七八个月,很快就过了。”
陆铮没再应声。素问的心里却百味陈杂,不是滋味。
陆铮那样骄傲要强的人,让他一无所成的待在家里,看着老婆孩子,他能顺心吗?
中午饭在陆宅里用的。陆文漪早吩咐厨房做了一桌子的菜,还专门给素问准备了燕窝补血。
饭桌上,陆文漪问起他们这次回来打算住哪。
“楼上的房间都给你们收拾干净了,素素现在有了身子,多个人照顾要妥帖些,家里佣人不够可以临时再请,你们看呢?”陆文漪试探的问。
素问看看陆铮,陆铮的表情似乎不愿。
她想起陆铮的病……恐怕他还不愿陆文漪知道吧。于是主动说:“妈,我现在月份还早呢,不用那么紧张。等以后身子明显了再搬过来也不迟,而且您平常也够忙的,睡眠还不好,我们俩个小的怎么好再给您添麻烦?”
陆文漪听着没做表态,似乎也是个理,不过她的目光还是落在陆铮身上。她最想的,是听见陆铮说留下来陪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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