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铮看着她,似笑非笑的说:“我是这么打算的,谁叫你偷偷睁开眼看了。”
谁家的传家宝是从这么一间小破玉加工店里出来的?
素问撇撇嘴,故作生气似的,捋了捋手上的镯子:“算了,我不要了,还给你。”无奈这镯子实在太小,戴进去只需要咬咬牙的功夫,想要摘下来却远没有那么简单。
陆铮看着她的手在用劲的按压下已现出一道道红痕,连忙说道:“你轻一点,镯子都要叫你捏断了。”
素问倏的抬起头:“噢,你就关心你那破镯子,都不关心我啊。”
“当然了,这可是我亲手磨出来的。”
素问眼睛一亮,抬头看他,陆铮却已经扭头看着别的地方。
素问晃晃手里镯子,越发觉得绿油油的讨人喜欢,管它种色水头,反正她瞧着蛮好看的。
她可怜兮兮的把镯子连着手腕伸到陆铮眼前:“怎么办,老公,我一不小心把你们家陆太太的镯子带上去,结果就摘不下来了。你们家没了传家之宝可不行,要不……你把我手给砍了?”
陆铮瞧她那鬼灵样子,都知道她在想什么,带着克制住了的笑意道:“算了,反正你都嫁给我了,迟早要给你的。摘不下来了……就戴着吧。”
“你说真的?”素问一下子跳起来,拽着他的手,带着点小小的骄横和无赖说:“快叫声陆太太。”
“……”陆铮绕不过她,于是叫了声,“老婆。”
“不行,叫陆太太!”
“……”
“陆太太。”
甜言蜜语说得多了,也仿佛虚弱和无力。可是现在没关系了,她已经把他最好的承诺牢牢的套在了手上。
回去的路上,陆太太不再看结婚证了,因为她多了件百看不厌的东西。
陆铮四处张望着找路,走着走着,发现她不知什么时候已不在自己身边,于是心慌的回头,原来她光顾着把玩手上的镯子,不由自主就放满了脚步,落在了后面。
陆铮没好气地等她近前,拉下了她一直半举着的手:“你别老看它,留心看路。要是人都丢了,还要镯子干什么?”
“你送给我就是我的东西了,我爱怎么看就怎么看。”素问不服气地回嘴。
陆铮笑道:“是我送给你吗?好像是某人不由分说非往自己手上套吧。”
“我都把我自己卖给你了,换来这个,也算互不相欠了。”
素问笑嘻嘻的,仿佛真的刚做了一把再公平不过的交易。陆铮不再说什么,只是轻轻地把她的手拢在自己的掌心。
这地方因为是新开发区,除了修好的宽阔马路就是工地,没有人,所以出租车基本上不会走这个方向,只有一个孤零零的刚立好的公交站牌。
两人走了好一会儿都没叫到车,只好去站牌下等公交车。
崭新的公交站牌下只有他们,刚刚亮起来的路灯把两人的背影拉得很瘦很长,有一种孤零零的温暖,好像失落的世界里的相依为命,只有彼此,不可替代。
这样的感觉是以前的聂素问从未体会过的。
曾经她任凭自己随心所至的热情主宰,爱上了陆铮就跟他在一起,今天的快乐是今天的,不去想明天,至于未来,遥远如来生。可是慢慢的,不知不觉的,她开始依恋这种感觉,开始憧憬未来,也开始害怕失去,变得患得患失。直到手里掂到这份红本子,她也没有那种脚踏实地的感觉。仿佛一切仍旧晕乎乎,云里雾里。
然而,不过是一个再廉价不过的镯子,而今却给了她一种“交付”的感觉,仿佛他把什么给了她,而她也把一些东西系在了他的身上。一切都没变,一切却都不一样了。年轻的聂素问忽然觉得,假如她这时抬头,发现一直牵着自己的陆铮变成了一个两鬓霜白,法令纹深刻,军装依旧笔直簇新的古怪老头,其实也是一件挺让人快乐的事。
公车终于踩着落日最红一缕余热缓缓的向他们驶来。素问拉着陆铮的手上车。这里离始发站很近,车上还没有人,司机看了他们一眼,陆铮从口袋里掏出四枚硬币丢进投币箱,然后就被素问拉着坐到了最后一排位置。
公车在空无一人的马路上开得飞快,窗外的景色呼的从耳畔掠过。素问完全不去听报站的提示,仿佛一点儿不担心坐错或过站。她的目的就是没有目的的靠在陆铮的身边。
她在窗外夕阳彻底坠入地平线的时候开始偷偷亲吻他的嘴角。起初陆铮还皱了皱眉,指着在几站后陆续上车坐在他们前排的乘客,轻轻抓着她的手说:“别闹。”而当夜幕降临,空旷的马路上如同变魔术般渐次亮起一盏盏明灯的时候,他们在乘客寥寥无几的公车最后一排旁若无人的拥吻,直到车子停靠在终点站,司机发出一声若有若无的轻咳,陆铮才拖着素问快步冲下了车。
下了车,茫然四顾。因为他们的浑然忘我,公车将他们从一片陌生的地方带到了另一片完全陌生的地方。
两人相视一眼,都只能尴尬的摇头大笑。
好在这里并不像开发区荒凉,不远处似乎就有高架和广场,走到那里一定能打到车。
在陆铮拉起她的同时,她踮起脚尖用手捂上他的眼睛,示意他闭眼。
“换你做盲人了,我来引着你走。”
她郑重其事地挽着他的胳膊迈步前行。一边还安慰着尤想顽抗的陆铮:“我带路,你就放心吧。”
让这个小迷糊带路,他恐怕他们今天一整晚都得晃荡在这了。
可他还是老老实实的闭上了眼,黑暗将人封闭得仿佛与世隔绝,时间也失去了它原有的步调,也不知道走了多久,也许只是几分钟,也许已经长达半个多小时,起初聂素问还老老实实的领着他在人行道上缓行,走了一段路之后,她就开始“不走寻常路”了,一会快一会慢不说,有时还故意绕圈子。
不过这也不能怨她,刚才素问闭着眼睛任凭陆铮牵着走的时候,陆铮也曾不止一次地捉弄她,一会好端端地“哎呀”一声,或者故意骗她说,“傻老婆,上台阶了。”然后她就会傻乎乎地抬起脚,一下子踩到平地上,气得嘟起嘴,使劲掐他的手。
可是不管她怎么生气,只要他还牵着他的手,只要他没有停下来,不管前面是什么路,下一次她还是会迈出她的脚。之前的陆铮并没有设身处地的想过,她再胆大,难道从来就没有过不安吗?就能那样死心眼的一直跟着他,深信不疑?
但凡是个聪明而谨慎的人,都知道在迷茫的路口,最可靠的人,永远还是自己。可她就是这么认死理的一路跟着自己走到了黑。
在眼前的一片黑暗中,陆铮能感觉到的只有她的手,这不由自主的迷失感让人本能的油生出几分迷茫和无助。
如果不是刚才素问同样闭着眼跟他一路走到了头,现在他恐怕就要耐不住睁开眼了。
陆铮扬起了嘴角,捏了捏她温热的掌心,问:“到哪了,你该不会一直在原地打转吧?”
被戳破心事的聂素问恨恨的说:“路还长着呢,你别急。”
她拉着他走得更快,先是一路疾行,接着索性小跑了起来。远近的霓虹交换着深深浅浅的光影,有什么比还长着的路更让人心动欢喜?
最后,聂素问终于拉着他气喘吁吁的在广场上的一处移动饮料摊点前停了下来。她撇开陆铮,低声向摊主问路,被他发现问起,她便说口渴要买饮料。
卖饮料的老太太看见陆铮一身军装,英气不凡,找钱给聂素问的时候还无比惋惜的说了句:“多周正的小伙子,怎么这眼睛……”
“天生的,有什么办法。”素问无比顺溜的接话,然后尽职尽责的把那名“残障青年”带到了一侧。
“你要喝什么?”陆铮听到她微微喘着气问。
“有什么可以选择的?”他觉得自己确实有些口渴了。
素问把一个饮料的瓶口递到他的唇边,他抿了一口,是冻得冰凉的可乐。
“这个行吗?”
“最好还有下一个。”
第二口的滋味喝到嘴里,陆铮的眉头依然皱了皱,那是女孩子才喜欢的奶茶。他是绝对不碰这些的,现在对他来说,最好莫过于一瓶简单的水。
素问好像早看穿了他的挑剔,带着笑意问道:“还要往下试试吗?”
闭着眼睛的陆铮欣然点头,“那当然好。”
他等着被送到唇边的甘霖,冷不防凑上来的却是她还带着奶茶味道的嘴唇,若即若离地轻点在他唇边,腻死人的甜。
他想,即使周遭有注视的眼神,他们应该也能原谅一个盲人青年偶尔的失态。
聂素问却在这个时候大煞风景地挣开他的手臂,再一次问:“还有呢,你不想再往下试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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