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苑玉山柯亭之上,公孙夏一身单薄的白衫迎风飘舞,怅然举目眺望晦暗天空之上的淡薄浮云,但却再也听不见那若即若离的笛音。倏然,一阵淡香掠过,数千片细碎的花瓣竟然从天而降,于这柯亭一侧飞舞飘摇。
此时已是冬季,但此刻满目飞舞的乱红和四溢的冷香,带着一份凄凉的壮美,让公孙夏心头若有所感,泣血而恸。
乱红舞尽,却叹伊人归何处?
枯瘦的落叶布满曲池里的寂水之上,突然间,一阵清波水纹从池水中心荡开,涟漪的身影从曲池中缓缓浮现,缓步向玉山一侧走来。
涟漪神情从容而静默,眼中却也带着一份刻意掩饰的隐隐哀伤,缓步来至公孙夏身侧。公孙夏微微侧目,看着涟漪手中的玉龙笛,心头骇然大惊。
涟漪将玉龙笛递与公孙夏手中,并不言语。
寒光从公孙夏寂寥的眼眸中闪现,冷冷地注视着涟漪泰然自若的双眼,一字一字地问道:“幼薇人在何处?”
涟漪面色平静,并不见波澜,淡然笑道:“周幼薇既然已蒙紫皇陛下青眼,大人就不该再心存非分之想,若是让紫皇陛下知晓,又该当何罪?”
公孙夏将玉龙笛紧紧握在手中,双眸寒光毕现,杀意鼎盛,“你有事瞒着我,幼薇到底出了何事?”
涟漪故作惋惜地蹙眉凝思片刻,随手拈起一片落于栏杆之上的红薇花瓣,轻声叹息:“幼薇性子太烈,竟然跳下了彩云……”
公孙夏听闻此言,心头仿佛被重创,怆然退后几步,双眼赤红,眼神中地狱般的怒火喷涌而出,握紧的双手剧烈地颤动着,周身的杀意仿佛要吞噬一切。
涟漪察觉到此刻公孙夏鼎盛的杀意,深知此时公孙夏已被激怒,正中了自己的计策……涟漪眼神中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嘴角微扬,丹唇轻启,柔声道:“大人伤势初愈,莫要因为妄动怒气旧伤复发……”
公孙夏双眸已成血红之色凶煞之气毕现,额间青筋突兀,牙关紧咬,冷眼注视着涟漪沉静的眼睛,极力将怒火压制下去,“多谢涟漪姑娘告知。”
涟漪会心而笑,眼前之人果然没有让涟漪失望。如此盛怒之下,竟然还能保存些许冷静,公孙夏果然是极度危险可怕之人,愤怒使人害怕,但能克制愤怒之人,才是最可怕的……川后大人果然没有挑错人,也不枉牺牲这许多的性命。
涟漪转过头,故作妩媚地一笑,掩口道:“公孙大人,你既然得紫皇陛下器重,若能位列仙班,往后前途自不可限量,也不必为一个凡间女子而耗损心力。大人如此伤怀,倒让涟漪更加爱慕心疼了!”
公孙夏瞳孔紧缩,眼中冷光如同月射寒江,语气冰冷而沉缓,“紫皇陛下如今有何吩咐?”
涟漪笑容温婉而妩媚,几缕青丝于额前飘舞更显娇柔,“很快就是天罡重结之时,紫皇陛下命你与天界众仙将即刻赶往昆仑,一则维护天罡阵重结以防被歹人破坏,二则阻止魔域赤炎夺取天罡之力,助紫皇陛下成为天罡之主。”
公孙夏眼眸冰冷到了极致,缓缓扬手抱拳领命,“属下遵命。”
涟漪此刻的笑意带着几分无奈和怜惜,举目眺望芙蓉江一侧的临江楼,感叹道:“还记得那日与公孙大人于那芙蓉江畔的临江楼初见之时的场景,涟漪化身歌女,唱了一曲,‘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而当时公孙大人却答道:‘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呵呵,成大业者何人不是踏着万千白骨荣登顶位,无论正邪。大人,你亦是知晓如今之处境是树欲静而风不止。话说识时务者为俊杰,大人是时候看清形势把握时机,才能于这乱世中保全自己。”
公孙夏缓缓阖上双目,沉默许久,“多谢仙子提点。”
“为将之道,当先治心。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与左而目不瞬,然后可以制利害,可以待敌。”涟漪会意而笑,翩然飘落玉山,莲步踏入曲池水中,逐渐隐没了身影。
……
东海中央的那座孤岛,阳光晴好,海面光滑如境。
许十五被手而立,眉宇间难掩愁思,“十洲中已被毁去了四洲,我知让你们隐忍不发着实难为你们了,但如今的形式,最忌过早暴露实力。更何况,苌戈如此独断专横,早已引天界群臣不满,加之其翦除旧臣,亦使得天界人人自危道以侧目,苌戈如今人心尽失,此时重结天罡,便是对我们最有利的时机。”
何墨垂首默思缓缓点头,眉间隐有不忍。
邵媛怀抱着楚庭从一侧缓步走出,微微欠身行礼道:“我们已经足够贪心,如今的事情,我们早也做好了准备……以往虽然害怕这一刻到临,但如今却又坦然了几分。”
邵媛不舍地凝望着怀中娇憨而笑的楚庭,轻轻轻吻着楚庭的额头,垂下几滴泪水,将楚庭递与何墨怀中,“墨哥哥,既然你已经为楚庭在人间已经选好了归宿,就让楚庭在人间平安快乐,做一个普通人!仙山洞府寂寞,又怎比人间温暖?”
何墨怜惜痛心地望着邵媛故作平静的双眸,“我在仙山洞府修行数百年,但最开心的时刻,还是与你相遇相守的十余年光阴……”
许十五神色黯然,对身侧宋芝说道:“此次大战,霍霜定不会置身事外,水精月树之境亦会受到波动,那个叫小红的姑娘如今住在水精月树之境,你先去往此处,保护好其中的九黎族人和那位小红姑娘。”
“师父……”宋芝听出许十五的言外之意。
许十五轻捋胡须仰面一笑,“你与那小女娃有缘,待那小姑娘今生离世你们缘尽之后,你再回玉水四明坛修行吧!”
“谢师父成全。”宋芝抱拳领命。
……
若耶溪旁的茨坞镇,风吹画角,雪满孤城。
冰冷的溪风掠过岸边布满白霜残雪的枯草,几朵凋零的野菊残留枝头,萧瑟摆动。荷香经营的那间花果茶的茶棚在这寒冬中显得愈加寥落。自从当年得何墨赎身而离开琼花楼后,荷香便一人来至这若耶溪旁茨坞镇,安心经营着这间简陋的茶棚。荷香清丽恬淡,这十余年来,求婚者众却皆被退却,如今年过四十,却仍然孑然一生。
“茕茕白兔,东走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荷香还是会在不经意间唱起这阙古艳歌,缅怀十多年前的那日与何墨分别的场景,也是这样的冬天,在那绵延丘陵野草苦蔓萋萋南陌之间。
今日的荷香身着一件枣色袄子,绾了一个简单的锥髻,素颜淡雅,风韵犹存。天冷的时候,客人寥寥,偶尔有些路过的旅人,来此要上一杯姜茶做驱寒暖身之用。
今日只来了一位客人,刚刚走后,荷香收拾着桌上的杯盏,又听见有人走近的脚步以为又来了客人,连忙抬起头看去,却发现何墨一身素衣,怀中抱着一个婴儿,随着寒风翩然走入这件简陋的茶棚。
“何公子……”荷香愕然一惊,带着几分不解望着眼前静然若鹤的男子还有他怀中所抱的婴孩,好奇地笑了笑,“能让我看看小公子么?”
何墨温和一笑,点头道:“自然。”何墨将怀中的楚庭递与荷香怀抱之中。
荷香小心的抱过楚庭小小的身子,襁褓中的男孩也瞪着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睛好奇地望着荷香。
“好惹人怜爱的孩儿!”荷香轻吻楚庭幼嫩的额头,楚庭突然发出咯咯的笑声,仿佛是对荷香的回应。荷香发现楚庭的襁褓里藏了一块玉牌,取出后仔细念着其上的文字,“何楚庭……便是这孩儿的名字?”
“正是。”何墨欣慰一笑,从身上解下行囊,放在桌上,“这是拙荆为楚庭缝制的衣物。”
“何公子,你这是?”荷香不解的望着何墨,又怜爱的看着怀中娇憨而笑的楚庭。
何墨眉头微蹙,笑道:“往后,这孩子便交托于你,让他成为一个心地善良的普通人。”
荷香心头大惊,疑惑不解,“何公子,你夫人呢?”
“她不过来了,怕来了后,又心生不舍……”何墨神色黯然,眼中已有泪色,从怀中取出一包银两,“荷香,你是否愿意?”
“荷香自然是万分愿意,但是……”荷香望着何墨的双眼,问道:“何公子是否有苦衷?为何要将襁褓之中的孩儿交予他人?”
何墨低声轻叹道:“此劫之后,我们夫妇二人恐怕都保不住性命,只能将楚庭托付于你。方才所见,你亦是极爱这孩儿,他也喜欢你……这便是有缘。”
荷香感受到何墨眉宇间的凄怆悲凉,不觉泪水滑落,滴在怀中楚庭额间。
何墨抱拳拜别,转身翩然离去,不再回头。
荷香怀中的何楚庭,像是突然感受到父亲离去一般,失声大哭,哭声回荡在这寂寥冰冷的寒冬,让人感觉撕心裂肺一般。
荷香眼泪亦是止不住滑落,将怀中何楚庭娇小的身子搂得更紧,低声安抚道:“楚庭不哭不哭,娘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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