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攀我,攀我太心偏。我是湖畔临池柳,这人折了那人攀,恩爱一时间……”
歌女怀抱琵琶缓缓唱着,这曲子虽谱得婉转香艳,但这词却让人感到无限的辛酸,何墨昏昏沉沉地睡去。
第二日清晨,何墨酒意尚未全醒,身边的那位女子正躺在一侧笑盈盈的看着他,温柔说道:“昨日公子醉后,周公子便让妾身伺候公子歇下了。周公子没有留宿,子时刚过,便离去了。”
何墨含糊地应答着,伸手去那挂在床侧的衣物。女子起身道:“公子怕是最后一日留宿了,让我为公子穿衣吧。”
何墨并没有拒绝,女子玉手白皙丰泽,为何墨捋顺衣服的边缘褶皱,女子柔声说道:“妾身自幼入了这琼花楼,也曾见过过王静和姑娘,此女子倾国容貌,美艳不可方物,亦有不少富家公子为她倾尽万贯家财的……后来听说是让恭顺王府给赎了身。”
“为何突然说起?”何墨有些异讶。
女子温柔笑道:“公子在此地留宿多日,都是妾身伺候的。公子晚上偶尔会呼唤静和这个名字。小女子猜想,应该是那位王静和姑娘无疑了,公子不似那些纨绔浪荡的轻薄之人,来此处,是否是来怀念旧情?”
“是么?”何墨神情有些黯然,微微出神。
女子将何墨身后衣物捋顺,转到前面来,调皮笑道:“还要问问公子,敏敏又是谁?”
何墨暗暗一惊,有些惊讶,心中忐忑难安,何墨从未呼唤过杨敏为敏敏,难道梦中会如此称呼?何墨突然觉得心中刺痛,手微微抖了一下。
女子摇头故作深沉一笑:“这里倒是有两个名字中带敏字的姑娘,不过我猜,公子所思所想的并不是她们。嘻嘻,公子的风流债还真多,当真是让人应接不暇。”
何墨尴尬一笑,摇头蹙眉不语。
“公子可知晓我的名字?”女子歪着头看着何墨,眼中似有些期待。
何墨一时愣住,不知怎样回答,这位女子这些时日一直殷勤伺候,不似那些青楼女子的阿谀迎逢,倒真是无微不至的关怀。
女子摇头笑道:“不过开个玩笑而已,何公子又何须如此表情……妾身不过青楼莺子,今日送走公子之后,自然还会有其他的客人。不是那首曲子唱道么:‘我是湖畔临池柳,这人折了那人攀,恩爱一时间。’”女子的口气虽然轻松,但听得出其中的失落与惆怅。
何墨的心,似乎突然疼了起来,像被人此中了最脆弱的地方。何墨猛然间一把抱过那女子的腰,搂到怀里,说道:“你的赎身钱是多少?我替你赎身。”
女子被何墨突如其来的表现微微吓到,但眼中闪过一丝惊喜,可是随后又低头苦笑:“我不过青楼女子,赎身后,也无养活自己的本事,难道指望有良家娶我?”
何墨看着女子的面庞,缓缓说道:“我娶你!”
女子蓦然抬头看着何墨,眼中似有泪光,语气仍然似有不信:“公子,我不过开玩笑的话语罢了,又何须当真。”
何墨抓着女子的手,紧紧握住,轻声道:“我没有开玩笑。告诉我,你的名字。”
“荷香……”女子的声音有些颤抖,两行清泪从脸颊流下,滴到何墨的衣衫之上。
“你的本名?”
荷香摇头叹道:“自幼被卖进烟花之地,早就不知道自己家乡何处,姓谁名谁。”荷香欠身行礼,缓缓说道:“荷香谢过公子的大恩,但此番恩义荷香并不能受!”
“为何?”何墨缓缓摇头,似有不解。
“并非妾身不愿离开这烟花地,只是公子心中早已有了别的佳人,又如何放得下妾身?更何况……”荷香微微顿了顿,她想说自己配不上何墨,但也未能说出口,她知道,何墨并非视女人为玩物的男子,亦是言出必行的,如今突然说要娶她,是否也因之前错过的女子给他留下的遗憾呢?
何墨有些黯然,他也明白此时的决定有多么的草率。
荷香见何墨神情哀伤,转涕为笑,说道:“虽然不能嫁与公子,但公子答应为我赎身一事是否当真?”
“自然。”何墨缓缓点头。
荷香转过身从妆奁盒中的夹层里取出了五片金叶子,交与何墨,说道:“我五岁被卖到此处,学习琴歌诗画,十二岁便承欢君前,如今已二十三了。荷香沦落风尘多年,好在自己还有些许积蓄。虽然荷香身价并不算高,但鸨母定会坐地要价为难公子。曾经也想过寻到一位真心之人,让他为我赎身。只可惜,这烟花之地,真心人难寻,我也不便将自己的心思告知他人——这仅有的积蓄,也是我最后的希望。”
何墨微微一惊,转而又变得神伤,缓缓接过这五片金叶子。
荷香点头笑道,又转身从书桌之后取出一卷画来,说道:“这是想作为礼物赠与公子,只是小女子画技拙劣,难以得到精髓,怕公子见笑,亦怕辱没了佳人的绝色容貌,所以迟迟不敢拿出来。”
荷香缓缓将画卷展开,画中绘制了一位舞姿灵动的美人,容姿端丽,翩翩起舞。旁边还有几句题诗: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凌波微波,罗袜生尘。
“静和……”何墨看得有些出神,缓缓接过画卷,抬头颇为惊异地看着荷香。
荷香浅浅一笑:“曾经有几次机会得见静和起舞,可惜当时尚且年幼,如今凭借当时记忆绘制,恐怕未能有静和容貌舞姿的十分之一了。容貌天成,怎是丹青能表现?怕是我要步了毛延寿的后尘了。”说罢,荷香调皮掩口笑道。
何墨缓缓牵起荷香的手,柔声说道:“此番情谊无以为报。”
荷香点头腼腆一笑,道:“虽然荷香不能嫁给公子,但现在公子也该为我赎身了,随我来吧。”
……
鸨母见得何墨要为荷香赎身,亦是有些惊讶,荷香虽也算得上秀丽,但在这琼花楼中与其他姑娘相比无论长相身段也不过中等之姿,自然她的身价也并不算高,荷香不是那种会阿谀迎奉的性格,能让这样的偏偏佳公子为她动心,当真是让人惊讶。鸨母正盘算着如何讹一笔,鸨母上下打量着眼前的两人,不怀好意地笑着:“荷香姑娘也是我们琼花楼的招牌了,怎么说,这身价也得二百两银子。”
二百两银子,在这江都城中,也算得上是一户中等人家的全部财产了。何墨并没有被鸨母的开价吓到,取出两片金叶子,放在鸨母面前。
鸨母见到这金光闪闪的叶子,两眼发光,连忙取过来掂量###着,果然是金的,鸨母暗地里想着,笑容已经不自觉爬上了她的脸上,谄媚地笑着,取出荷香的卖身契交予何墨。
何墨将那纸契约扔进灯台,当众烧了。荷香换上素衣,取###上的所有珠宝首饰,姐妹们端上了温热的清水,为荷香洗去妆容。洗净铅华的荷香,清丽淡雅,犹如白莲,虽没有十分的容貌,但仍有几分动人。
何墨温柔牵起荷香的手,二人相视一笑,在众人艳羡嫉妒的目光中,缓缓走出了琼花楼。
……
江都城外的荒野里,荷香一身素衣头戴帏帽侧坐在马背上,何墨牵着马缓缓地在那片荒野中慢慢走着,四周连绵的丘陵,枯黄的草连绵不尽,在冬日里格外萧瑟。
“公子,便送到此处吧!”荷香看着碧蓝的天空,感受着冬日里暖阳的温度,略带满足地笑着。
何墨从身上取下一只白玉玉佩连同荷香的五片金叶子交给荷香,淡淡说道:“那鸨母贪得无厌,我便略施小计,用两片假金叶子骗过了她。你一人孤身生活,难免艰辛,这些金叶子以备不时之需。这枚玉佩,贴身佩戴,可保你安康。”
荷香故意歪着头看着何墨,接过那枚玉佩和五片金叶子。荷香取出了一片金叶子,丹唇微启,轻轻在上面咬了一排细碎整齐牙印,递与何墨,捋了捋垂在额前的几缕青丝,露出略带调皮的笑意,柔声说道:“小女子身无长物,这一片金叶子,也算是我留给公子的纪念了。”荷香仔细看着那枚玉佩,漂亮的如意云纹缠枝莲的花纹,温润似带有何墨的体温,阳光微微透过这玉佩,显得格外美丽。
何墨接过那枚带着整齐如弯月的牙印的金叶子,看了看远方无尽的荒野,转头看着女子清秀的面庞,问道:“今后,你打算去哪?”
荷香指了指远方,轻声说道:“曾经听人说过,从这一直往南走,有一条叫做若耶的小河,河边有一座安静的小城。我虽然没有什么特别的手艺,好在平日里时常研究琢磨着花果茶的做法,今后也算是谋生的手段。公子往后若能想起妾身,不妨去那座小城看看。”
何墨点点头,淡淡一笑,说道:“自然。不知湖上菱歌女,几个春舟在若耶——待到杨柳青青杏发花的时日,再会。”
荷香淡雅一笑,拜别何墨,便转身缓缓离去。
何墨伫立在荒野丘陵之中,静静目送一身素衣的荷香骑马缓缓远去的背影,听见空中飘来荷香悠扬婉转的歌声:
茕茕白兔,
东走西顾。
衣不如新,
人不如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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