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的酆都,笼罩着一丝格外诡异的静谧美。几缕淡淡的青色烟雾从路边的石缝中逸出,飘散在酆都黄昏的空气之中。
石径旁几株血色如龙爪的花盛开得格外艳丽,但却不见枝叶,像是花朵凭空从土壤中冒出来一样。几个顽皮的孩童将这种血色之花摘下玩耍。
陶慧站在屋前的桂树下,此刻邵媛已早早歇下,来酆都几日,邵媛越来越容易疲累,精神也大不如从前,邵媛却从不提要回家一事——陶慧明白,邵媛只是想在此处等候何墨,她并不知自己所处的境地,她只是单纯的认为回到了山庄,见何墨的机会就不多了。何墨,到底是一个让女子一见误终身的男人,虽然如今放浪形骸,到也掩盖不住那种祸水的气质,陶慧想到此处不免会心一笑,她每年都在这里酿好桂花酒等何墨来此对酌,但今年的相聚可不会再有往年的惬意了。
去年的月下对酌,两人都互相许诺。何墨当时醉意甚浓,今年将王静和带来见过师姐……而当时陶慧则说笑道,这次一定要找到孟浪的转世,如果还是个小孩,就等他长大了再嫁给他——如今两人都没有兑现去年的承诺,陶慧并没有去寻找孟浪的转世……前尘往事早就该抛却,如今只剩下思念和牵挂,纠缠,对谁都无益。
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一只竹狸鼠从旁边的草丛里跃出,对着陶慧咧嘴笑着,露出两颗黄色的大板牙,其中一颗缺了一角。陶慧取下随身带的香囊,挂在竹狸鼠脖子上,轻声道:“速去速回。”竹狸鼠会意点点头,便迅速隐入草丛之中。
邵媛睡眼朦胧地从屋内走出,看见草丛的惊动,好奇地轻声问道:“刚才那个像是个大老鼠……”
“妹妹睡不着?可是有心事?”
“刚才好像梦见一处很奇怪的地方,到处都是熔岩烈火…害怕,所以惊醒了。”邵媛似乎仍旧浸在梦魇里。
陶慧微微一惊,但又迅速平静地笑道:“妹妹这几日精神有些疲累,也难怪会邪魅侵体,做些噩梦。前几日给你的香囊里有安神的百合香,这几日我会让李冬梅采些野百合放在房中,晚上暗香浮动,最能安眠宁神。”
邵媛低头不语,抬头看着天河,夜凉如水,头顶的银河似乎如瀑布一般倾泻而下,虽然凡人肉眼是看不到流动的轨迹。
邵媛扬手指着天空看似静止的银河,“何大哥告诉过我,天河的尽头在酆都,聚魂湖。”
“尽头源头,周而复始……万物循环更替,如同四季之景一样。”陶慧笑了笑,一阵清风吹过,几缕青丝飘逸灵动,却格外衬托出陶慧此刻的静美。
突然,天空的银河突然黯淡了下来,像是被一层黑纱罩住……如此诡异的场景让陶慧不得不警觉起来,这样的场景在多年前也见过一次…
酆都虽然不受三界管辖,但仍然受天罡阵庇佑,陶慧受命于此,以志星辰日月之变动,以观天下之迁,辨其凶吉,以星土辨九州之地。
此番天象,必定是有不速之客不请自来,不用多想,也会明白闯入者的目标是邵媛。
但此番变动似乎却是针对酆都而来,陶慧明白如今情况危急,如今闯入酆都之人绝非等闲之辈,竟然能让天象异变。
不容多说,陶慧故作镇定地笑了笑,对着邵媛说道:“呆在此处也无甚意思,倒不如去外面看看,想着妹妹提到过的水精月树有趣,不如去那处洞天一游如何?仔细想来,何墨此时也应在那里。”
“何大哥在水精月树之境?”邵媛好奇问道,心中有些疑惑。
“我也是推测……还需劳烦妹妹引路”
邵媛疑惑地摇摇头,说道:“我也不知如何进入水精月树,上次也是误打误撞了。”
陶慧将邵媛的手轻轻托起,莞尔一笑,说道“妹妹只要心中念想那里,我便能算出方位。抓紧了,腾云于空中之时,切莫心有旁骛。”说罢便手牵着邵媛腾云而起。
腾云之术瞬息万里,但此时陶慧却发现不论如何施法,都离不开酆都外侧的法阵……此法阵原本为蜀山所布,今番却被困其中,不得不让陶慧担心起来,想必此番闯入之人,亦是精通蜀山道术。
邵媛一直闭着眼睛不敢往下看,也不知此刻身处何处,微微睁开眼却看见眼前之人竟是邵青,十分惊讶地问道:“大哥,怎么你在此处?你看见陶慧姐了吗?”
陶慧听到邵媛此番言语亦是惊怖:“媛媛,你看见什么了?!”
邵媛此刻神识有些恍惚,眼前的邵青的模样又模糊起来,模糊的影像又逐渐清晰,此刻眼前之人变成了陶慧。邵媛恍然悟道:“刚才竟然把你看成了大哥,看来我也挺想他的。”
“什么?!”陶慧此刻面色苍白,仿佛意识到什么……“妹妹,此番我不能送你去水精月树之境,如今你需要靠自己。”陶慧说罢还未等邵媛回答,便使尽毕生功力将邵媛送出酆都城的法阵——而陶慧自己却如一片落叶般从高空的云层里飘落……
邵媛身边此刻的星空银河都幻化为一道道光影之线,缠绕在她身边。她逐渐丧失了神识,迷失在那片光晕里,缓缓飘落…
漆黑的夜晚,天河点缀着夜色。何墨如一阵清风掠过,在半空中用手轻轻接住昏迷不醒的邵媛。
夜晚的森林,几只乌鹊惊动飞起,何墨看着怀中昏迷的邵媛,神色哀伤,眼中似有一些晶莹。
一只竹狸鼠从何墨的袖子里爬出,爬上何墨的肩头,圆睁着眼睛看着邵媛,缓缓说道:“陶慧姐早已料到有人要硬闯酆都阵,她早有准备,但为会何如此?”
“是邵青……”何墨面容冷峻,目似寒星,冷冷地说道。
竹狸鼠惊讶地张着嘴,露出几颗黄褐色的门牙。
何墨摇摇头,亦是疑惑不解。竹狸鼠从何墨的肩头跳落至草地上,摇了摇爪子,示意何墨停下脚步,竹狸鼠说道:“我听见离别草生长的声音……”
“离别草?!”何墨已经意识到了什么,突然间呼吸开始有些急促,此刻的气息已然没有往常的绵长均匀。何墨将邵媛轻轻放下,而他自己颓然坐下,神情有些呆滞茫然,何墨顿觉心悸绞疼,骤然吐出一口鲜血。
离别草、离别花……即将故去之人托梦之花……春苔兮始生,乍秋风兮蹔起。花谢之时,便是魂魄离去归于天河之刻——这是蜀山的法术,耗尽全身功力将未尽之言托与故交。
一株离别草在何墨垂落的手旁的泥土中悄然长出,翠绿卷曲的枝叶优雅地展开如春兰一般舒展开来,包在枝叶之中的花苞缓慢绽放,眼色翠黄,宛若秋菊。
“何墨……”陶慧的影子从花 蕊之中逐渐显现清晰。
“陶师姐……”何墨的言语已哽咽,喉咙中微咸的不知是血还是泪水,“此番是我连累了你!”
陶慧摇摇头,轻叹:“莫要自责……邵青的实力,足以与神魔并提。”
“我也怀疑过邵青为魔域之人,但邵青处事处处与魔域相对,此人虽狼子野心,似乎并非魔域一路。”何墨眉头紧蹙,摇头不解。
陶慧眯着眼笑了笑,抬头看了看流动的星河,如往常一般温婉,摇头说道:“莫要轻易论断……邵青深不可测,并非常理能度。如今莫要返回酆都,切记。”
“师姐…今年的桂花酒还是埋在树下么?你可曾寻到孟师兄的转世?”
陶慧摇头微笑,轻轻说道:“也不过是酒后醉言而已……前尘过往,不必再去纠缠,相忘于江湖吧!”说到此处,陶慧有些哽咽,转头对身边的竹狸鼠说道:“红梅,谢谢你送给我的水晶兰……”
“姐姐……”还是竹狸鼠泣不成声,“那株水晶兰并不是真的,我欺骗了你。”
陶慧向二人点了点头,浅浅一笑,说道:“真伪又有何紧要?如今我言尽于此,日后彼此互忘,也是好的。”
“我做不到!”何墨想抱住陶慧的影子,但影子如水中之月一般,只是微微起了一层涟漪,何墨明知徒劳却努力去抓住。
陶慧已经模糊的脸上似乎有一丝欣慰的笑容,泛起涟漪的身影逐渐逸散开去,离别花也随之凋谢,只留下一株枯萎的离别之草静静地躺在原地。
“姐姐!”竹狸鼠抱着那株已经枯死的离别草,恸哭不已,尖锐的哭声弥漫在夜晚寂静的森林之中。
天空中几颗流星划过,带走了几缕魂魄。此刻又有谁能摹暂离之状,写永诀之情?几缕冰冷的清光从树梢之间的缝隙里泄下,落在何墨颤抖的肩膀之上。
今朝的诀别之后,二人便是星轨永不再交汇的两颗明星。曾以为还能有机会继续在桂花树下对酌的故人,今晚就如流星一般逝去了,那么突然……
黯然###者,唯别而已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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