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山县,张府。
正是个月明风清的好天气,久未露面的张五拎着个酒葫芦上了屋顶,模样邋遢,一件大氅胡乱披上肩,许久没打理过的雪白胡子和头发一样纠结在一起,却全不在意,寒风拌着葫芦中冷酒一同灌下肚,别有一番滋味。
不过这些潇洒举动全入了夫人李氏的眼里,便是十恶不赦的罪行,才出关不去看看他们娘俩也就罢了,偏生衣冠不整窜到墙头上去喝那酸尿,真当自己是猴儿不成?当即就是一声河东狮吼,给正在门房小间里酣睡的陈十差点吓下床来。
震天响的嗓门饶是张家宅院附近几家也都能听得一清二楚,这些邻居人家一听是李氏声音,皆是苦笑,拿被捂头,显然是对此情景经历极多。
听得媳妇吼声的张五身上那股子潇洒劲烟消云散,不过是一眨眼的时间,张五就从屋顶上不着力道地跃到地面。
“都那么大年岁的人了,整天不是关屋子里不知道干啥就是喝酒抽风,也没个正形。”李氏声音不见小,“闺女被你锁在家这么久,再不出气透透气可要憋出病来,早晚都是要嫁人的,你教他舞枪弄棒作甚,性子也激烈起来,到时候还有哪家小子乐意娶咱闺女?”
眼瞅着媳妇火气越来越大,纵是武力非比寻常的张五也很是头疼,好生劝慰了许久又赌咒发誓所作所为皆是为妻女着想后才勉强平息了李氏怒气,当丈夫的窝囊到了这个地步,估计放眼大尧全境,也实属罕见。
发泄完了心中怨气,李氏反倒更添忧色,白天张五刚刚出关,那姓魏的徒孙就来敲张府大门,是口口声声说有要紧事情要告知师爷,才好端端露面没多少时候的张五一听他言语脸色立刻就阴沉得要滴水。待到那姓魏小子走后,张五转身就让他收拾金银细软,母女俩明天一早就回他老家。
还以为张五扯上了什么人命官司的李氏这才收拾完了包袱行礼,又差个张府下人去车马行雇好两辆马车,张家在栖山县扎根这么些年,值钱家当还是颇有些的。还有些大物件都一一藏在隐秘处,一连忙活到了大半夜才大致准备妥当的李氏见张五仍是漫不经心的模样,自然是气不打一出来。
张笑川此时已早早睡下,对于亲爹张五当日那顿刻骨铭心的敲打显然还是耿耿于怀,只是被告知要跟着娘亲回张五家乡省亲一趟。
“夫妻十多年,就连实话也不愿说吗?”李氏挽着张五臂膀,依旧如十几年前一般有力,让她面孔微微地红了一下。
“不是不愿,实是不能。有些事情,知道得越少越好。”
“呸,又是这套说辞。”李氏啐了一口,“夫妻之间,有什么话不可说的。莫非你张五在外头养了个小的,想趁着我们娘俩不再逍遥快活?”
“不是...."
"扯谎。”
“夫人听我解释....”
“有什么不能共患难的。”李氏眉眼严厉起来,“十几年下来,难道还不能同甘共苦么。”
张五不顾李氏视线,又将葫芦口塞到嘴里好一会儿,知道李氏脸色铁青才识趣将酒葫芦放下。
“钱小子被人抓去,以此要挟要我张家枪谱。”
“是钱才?抓得好!当初往老娘脂粉里头掺辣椒面,害得脸上红肿得一连一个多月都没办法见人。”嘴上恨恨然,李氏心里却是担心的,“不会伤他性命吧?好歹也算是你徒弟,你这个做师傅的可别为了点什么物事害得人家把性命丢了。“
“这自然还不至于。”张五宽慰李氏道,“不过看似是找我徒弟麻烦,说到底还是冲着我这个师傅来的,毕竟树大招风,你男人我如今在这一州的名气也算是不小,总有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年恩怨找上门来。只是这次来的人有些不寻常而已。”
“你们娘俩先回去暂避些时日,待到风平浪静了再回来不迟。”
“忒大个男儿,胆气怎地还不如我这女子。”李氏撂下这话便甩开张五臂膀回屋,只留下握着酒葫芦的张五孤零零站在一片月色中。
张五的酒葫芦被人劈手夺去,咕咚咕咚咽了好几口才重新塞了回去,只不过已是空空如也。不知何时从床榻上起身的陈十打了个响亮酒嗝,“当年为了这么一口酸马尿,你我挨了多少下军法?”
“记不得了。”张五仰头,不放过葫芦里的最后几滴酒水。
“老子现在还记得那狗 日军法官的嘴脸,不过是是晚归营了片刻,就累得老子要挨十下鞭子。”陈十骂骂咧咧。
“谁叫你当年既管不住裤裆也管不住嘴,别人偷摸着出营都是小心在做,那家伙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陈十怎样,喝得烂醉还大摇大摆骑马从营门口纵马回来,不抽你抽谁?掉脑袋也不冤枉。”
“你还有脸说老子?是谁一发了饷就去边上村镇置办衣裳,人模狗样祸害了几个良家?”
“嘿....”
二人一说起当年军伍之事,就借着酒劲互相揭起老底。
嘴上本事不如陈十的张五给说急眼了,最后摆出一条来,他 娘 的我张五有媳妇女儿你陈十有不。结果被后者不屑回嘴道,你媳妇女儿可服你?
两个岁数加起来快两甲子的老家伙斗完了嘴。
陈十张五并肩躺在地上,少顷,前者开口:
“做到了一州将军,怎还对你这么个在江湖里摸爬滚打的武夫较真,气量也忒小了些。”陈十愤愤不平。
“其实也不是此人心胸狭隘,若不是我当年对这些人情关节还拎不清楚,想必这时一州将军的高位也是可以指望的。”
“吹,你接着吹。“陈十嗤之以鼻,”现在还不是连人家小子都对付不了,还在这儿谈什么虚头巴脑的事,好好想想该如何应付吧,最迟那高衙内三天后也必然到了,要你张家枪谱,看你到时候如何收场。”
张五一笑置之。
任凭你是什么衙内将种,但凡我张五手上有枪,那就丝毫不惧,兵来枪挡将来枪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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