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他问及,不懂遮掩的乾陵悦一五一十道来,项天礼听得脸色越来越暗,她话音落下时,他的嗓音已经沉了一个八度,“这是西凉王的原话?”
“嗯。”她点点头,表情也没有十分愉悦。
“即便是老者,这话也太过分了。”他低声道,看向她,“你信了?”
“没有。”突然的问话吓得她下意识摇头否认,脑内模糊的信息逐渐清晰,她未动声色。
得到肯定回答,他才稍微安心,这才想起解释流言问题,“那流言原本只在京中,不知为何传到西凉王耳里,且人多嘴杂,只能用时间澄清流言。”
时间,这可是她现在最缺的东西,连调查的时间都没有,哪里还有心情去一一澄清,因此她只是微笑着,“无妨,嘴长在他们身上,我们也做不了什么。”
项天礼再次看向她,眼底翻沉着旁人读不懂的情绪。
这件事再无后续,虽不知他与西凉王如何沟通,但至此之后的两日,西凉王对她态度一如既往温和,对于司马只字未提。
经过上次短暂碰面,司马出现在她面前的次数时间日渐增多,发展到现在,只要她为西凉王诊疗,他便会亦步亦趋地陪在身边。
美名其曰孝顺父王。
而项天礼前期还能坚持跟来,后期便又悄无声息地消失。
心事重重的人没有过问他去了何处见了何人做了何事,除了对西凉王病情一丝不苟外,回应其他时十分心不在焉。
到第五日,按照计划,经过今天的诊疗,就可告一段落。
若项天礼再无其他事,便可启程回北楚了。
“按这方子吃三日,若有好转,便换第二张,没有好转便再吃三日。”难得司马不在,她写好方子,细细叮嘱,将整理好的药分门别类地归整齐。
西凉王一言不发地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视线跟了好几圈后陡然冒出一句,“陵悦可是还在介怀我之前的话?”
她整理的手一顿,客气礼貌地笑着,“没有,您多虑了。”
可老者不依不饶,执意要继续,“我虽然的确喜欢你这个儿媳,但也不夺人所好,陵悦不必担心,更不必与我心生隔阂。”
“王上,您不必忧虑,这事已经过去,王爷应当与您说清了。”本就逃避这话题的人笑容勉强,收拾东西的动作更快。
见状西凉王也不好再逼迫,目送她离开。
她前脚刚走,司马便从屏风后走出来,与他一同望着她离开的背影,低声问,“她是不是真的讨厌我?”
“所谓日久生情,既然她与安王并非情深意笃,你总是有机会的。”西凉王淡然一笑,人心莫测,变化多端。
今日还与你缠绵悱恻,明日便可将你一剑封喉。
这世上哪里有绝对的爱恨呢?
“父王,我……”他欲言又止,似乎要否认,话又堵在喉咙口。
“陵悦是难得一见的人才,不争取确实可惜了。”西凉王说的是模棱两可似乎可以商量的话,表情却十分坚定,不容置喙。
向来孝顺的儿子只能吞回发言,默然不语。
回到房间的乾陵悦一眼便见到忙着收拾行李的绿竹,缓缓走过去,坐在桌边,“收到王爷命令了?”
没有项天礼的发话,无人敢动。
“嗯,王爷说最晚今日酉时可启程。”毫不知情的小丫鬟语气中洋溢着欢快,一一叠好放起来,回头眼中满是星光,“终于可以回去了。”
“我还在流放中,皇上岂能轻易同意。”她苦笑一声,没有搭手,由着小丫鬟在身后忙东忙西转来转去。
乐观之至的人“哎”了一声,不太赞同她的说法,“王妃,您可是人见人爱,皇上处罚您也只是国法上过不去,本意还是为您好。”
被安慰的人望着天真的丫鬟,笑容愈发苦涩,虽然看着绿竹变得开朗是好事,但盲目乐观只会错失拯救的良机。
她没有答话,只注视着她陀螺似的忙活着,待她全部整理完毕后才道,“王爷呢?”
“早些时候公主差人请王爷过去了。”
意料之中的答案,她敛眉,只平淡地“嗯”了一声,盯着精雕细琢的茶壶发呆。
“王妃,您是不是有心事。”小丫鬟磨磨蹭蹭地在她身边坐下,歪着头担心地问她。
“谁没有点心事。”她大方承认。
绿竹巴巴望了她很久,才会过意这主子根本没有要和她说的意思,眼神黯淡下来,带着赌气地起身走开。
全然在自己思绪中的人似乎并未注意到她的离开,撑着下巴仍然发着呆。
到底关心主子情况,暗自赌气又消气的绿竹颠颠地回到她身边,极尽所能试探着,“与王爷有关吗?”
“无关。”这事只与她自己有关,抉择稍有不慎,便是天翻地覆的两条路。
但这些她无从与人商议。
“难道是司马王子?”她不放弃地继续追问。
“不是。”这次的回答有几分微不可查的犹疑,不过绿竹并未注意到。
两种设想都遭到否认,绿竹皱紧眉,蓦地回想起前几日的惨烈,犹犹豫豫地低声道,“莫非是小六子刺激了您?”
她表情一顿,没有立即回话。自认找到症结的人一握拳,在她周边打转道,“那件事与您无关,说不好是他遭到威胁,才不得不出此下策,您不必时刻挂怀。”
这话倒是提醒了乾陵悦。
小六子最后既然选择说出真相,想必已然释怀,更不该骤然离世。
猜不透人心的她脑内十分纠结,默默将这个可能划到待办事项中,打算走时再去那房子看一眼,说不定会有什么线索。
才在打算,宫里丫鬟匆匆跑来,满脸慌张,连礼数都忘得一干二净,见到乾陵悦立刻扑上去一把抱住她的手臂,“王妃,烦请您随奴婢走一趟,王上病情恶化了。”
诸多疑虑瞬间消散,她猛地起身,跟着她大步往外赶。
走时分明情况稳定,怎么会突然恶化。脚自动往前走,脑子已然兀自分析着各种可能,首先排除了药物问题。
或许是西凉王身上有隐疾却未告诉她,所以才导致如此后果。
多想无益,快速赶到他的卧房,司牵与司马已经急得满脸皱紧,见她来后同时望过去,前者满是窘迫与微弱恨意,后者则大步走到她跟前,“麻烦你了,赶紧看一下他。”
“没事,我来看看。”病人在前,并不适合纠结私人恩怨,她在床边坐下,观察着西凉王突然苍白的脸色,“你们先退下,我一个人就行。”
“这……”司牵跟着就要反驳,被司马拦下,恨恨离开。
人清空了,她才开始着手检查,尽管西凉王现在神志不清,她仍然不敢大意,在角落里费力拿出各种器械,再一一搬到床边。
好在基本需要的东西都有。
一个人做检查终究是有些费劲,她抱着沉重的机器忙前忙后,想到第一次的时候好歹又项天礼帮忙。
刚才只看到司牵,没有见到他的人影,莫非还留在司牵寝殿内?
与这想法同时冒出来的还有她一肚子的酸水,奈何还有要事处理,只好暂时压下负面情绪,专注眼前。
在即将检查完毕时,项天礼姗姗来迟,她刚收拾完笨重的器械,他便上前垂头看着她,眼中似是关怀,低声道,“还好吗?”
“老毛病反复,药剂需要随时适配,恐怕我们得多留一段时间了。”她一个眼神都没给他,诸多疑问哽在喉咙里,到底一个字没说出口。
觉出她情绪不对,在礼貌辞别司马司牵后,将她堵在角落里,“绿竹和我说你今天情绪一直不对。”
“我哪里有不对,不挺好的吗。”她躲避他的直视,微咳一声,顾左右而言他。
一般她都会直来直往,心里有什么说什么,但目前她心里有什么自己也不知道,更遑论条理清晰地说出来。
因此她选择闭嘴。
项天礼沉默地盯着她的脸,抬手撩开她脸上的发丝,微笑着,“不必担忧,有我在,什么都会好的。”
她只默默望着他,反驳的话终是吞回肚子里。
因着西凉王病情的变化,一行人返程的日期摇摇不定,项畏只要与绿竹在一起就没什么意见,司马司牵更是求之不得。
唯一会有想法的人脸色躲闪,不愿直言。
夹在其中的项天礼难得左右为难,又不能擅自做决定。
“王爷,公主来找您了。”绿竹瑟瑟通报,小心打量着乾陵悦的神色。
随着时日的流逝,司牵越发大胆,竟然敢直接在她面前要人。
“本王无暇。”他毫不犹豫地回绝,也跟着看了乾陵悦一眼。
两人视线中心的人一动不动,听到他的话也没什么反应。
回禀的宫女还没走出去,便听到司牵大喇喇的声音,“我还以为王爷当真在忙,难道您忙着给王妃端茶倒水吗?”
这传出去乾陵悦的名声不定得被抹黑成什么样,她张张嘴刚要教训一下不知天高地厚的人,项天礼已经先一步开口,“是,本王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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