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下的平阳府
第十八章 包子铺知府察民情 东外城暗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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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北往南看去,黑黝黝的城墙,高大的城门楼,城门洞透出南城门外亮晃晃的1片,不由想登高远望。但守门的军士阻止2人,闲杂人等禁止登城墙。1个小头领看他俩不像寻常人,说只要你拿出官家的任何凭证,都可以上去,老何刚要张嘴,邓兆恒说:“算了,先吃饭去。”

老何选了1家干净些的包子铺,此时已经过午,食客走得差不多了。邓兆恒平日走路少,这半日城中1路走,此时有些脚乏,听老何问是否饮酒,便说:“来1壶,解解乏,你也要1壶,陪我喝两杯。”老何:“听老爷的,那就要几个下酒菜儿。”2人点了紫苏拌甜杏仁、腊肉炒芥菜缨、香椿头儿炒鸡蛋、两盘肉包子。邓兆恒:“老何,你跟随我岳父多年,在府内时间比我长,又年长于我,此次为我远来平阳出力,自当彼此1家人相看,莫要拘束。”

老何:“小人进府时夫人那时也还小,1转眼便十几年,早已将易府当自家了。您是姑爷,按论我应叫您少老爷。老爷教导,主仆有别,不可乱了规矩;官民有别不可乱了身份。离京前老爷嘱咐我做您的贴身护卫,在这里就称您为老爷,人前人后都理所当然。”

两杯醇厚的杏花村下肚,两人脸上都汗津津的,老何向掌柜要热手巾让邓兆恒擦把脸。这时包子铺也没什么其他食客了,掌柜是个白净圆脸、淡眉眯缝眼儿、微胖壮实的中年人,走过来笑眯眯地说:“2位客官,身体若乏了,1下把汗出透最解乏,不如我给2位沏两碗茶,边喝着酒,拿茶催催汗。”

邓兆恒想与他多拉几句话,“老兄是个热诚的人,若不嫌弃,在下请老兄1杯如何?”掌柜也没拒绝:“那就多谢了,客人走差不多了,我也该喘口气儿喝两口儿。”拉了把椅子过来边坐边向伙计道:“给客人加个炸豆腐蘸芥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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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兆恒自报家门,假说是生意人,老何是他的伙计。3人碰了下杯咂了1口,邓知府:“这杏花村的味道不错,酒香浓厚,还不辣嗓子。”

掌柜:“酒越陈越不辣,2位要得是陈年酒,自然酒香厚些、绵柔1些。2位尝尝这炸豆腐蘸芥末,下酒好菜,多吃些也撑不着。”2人夹了1块,蘸着芥末醋汁,果然,酸甜辣咸,香而不腻,虽1口下去眼泪汪汪,却很是过瘾。老何问:“请问掌柜,这醋汁是如何调法,回去我让厨师学1学,算我家主人的1道家常菜。”

掌柜:“两位客官1看就不是寻常人物,是见过世面的。这本是乡野将就的杂吃,但到了饭馆端到食客桌上,却也马虎不得。先是这豆腐要细,炸出来才会外焦里嫩;再1个,用当年的菜籽油炸,炸豆腐没有其它菜蔬遮味儿,油不好食客能吃出来。最后就是这芥末醋,芥末磨细、醋里加点蜂蜜、淋点麻油,炸豆腐改刀成条,这就成了。”

3人连吃带喝,掌柜整天见各种人,自是心明眼亮,喝了1杯酒、说了1番话,这1主1仆的作派和满口的京腔,已经看出2人多半是官府中人,且身份不1般;反倒拘束起来,说话唯唯诺诺变得不痛快。

邓兆恒:“适才街上走,见乞丐、流民甚众。不瞒兄长,在下做生意,大江南北,走过的府地不下几十个,却未见过1城之内有如此多流民,他们从何而来?”

掌柜心道:明明像官场中人,却自称生意人问这问那,是微服私访?还是来寻人的不是?且小心应对,莫让他抓到不是。想到这里便端起酒杯说:“在下整日坐柜台开饭馆儿,对外面的事不是很在意,只是到街上采办有时看到,乞丐、流民确实有些个;在下只在这平阳府城讨生活,多与否就不敢下定论了。”

邓兆恒看出他心里想法,道:“在下自京城来,家族生意多与官府往来,此次来平阳只是随便走走,有适中的生意就做它1注,无有就当游山玩水,体验风情了。刚才只是觉得好奇,我又帮救不得他们。来,敬老兄1杯。”

掌柜1听心里放下了些,说:“依在下观看,南有黄河阻隔,这平阳府流民无非来自东、北、西;东面是顺天府,天子脚下,好歹能活下去,再说来到平阳府要翻崇山峻岭过潞安州才到,故东面来之者少;主要是北和西,北面大同兵多民少,土地贫瘠,修城筑墙徭役繁重,1味靠田地活不下去的向南入平阳者多;而8百里秦川,丰年尚可,最怕连着灾年;关中之北黄土塬上那才是穷山恶水,好年景吃饱,大多数年景饿肚皮,1遇灾荒不往外逃那就是等死。连着灾年,那流民便1年多似1年,向东要么去河南府方向,要么平阳府,而米粮尚足的平阳府1旦进得来,还能往哪里去,这便在平阳城聚集了。”

邓兆恒:“老兄虽居市井1隅,但这民间苦情却能洞观,在下佩服。”

掌柜:“客官过誉了。在下幼年读过几年官学,记得几句圣贤经典。这些年虽每日在蝇头小利中打转转,却也常思世事。似这些年流民遍地,总不是个章程,升斗小民,也就是看看,叹口气罢了。想那官学若1直办下去,父母或会容我多读些经书,说不定还能考个童生哩。”

“官学为何不办下去”,邓兆恒问。

掌柜:“我赶上了好时候,那时府老爷上任,兴官学,各家贫寒孩童都可免脩金就学,府老爷1调任,渐渐就荒废了。历任有那要重新办的,不等办起便作罢。似我那小儿,私塾里读两年认得个字,又无我那时的天分好学,糊弄着长几岁,就等着跟我饭馆儿里跑吧。”

邓兆恒:“流民之弊,官府可有所为?”

掌柜笑道:“客官越发不像1般生意人了,句句不离官家的事。”

邓兆恒:“我们这些生意人吃的是太平盛世的饭,就以老兄这饭馆儿,若满街都是食不果腹人,怕也是食客稀少。”

掌柜:“这天下大着哩,平阳府的粮食够吃,可别的府遭灾。这几年,流民日渐多起来,官家又变不出粮食,就是体恤些,如何又盛得下这不断地涌入。几年前,官府1度派军兵到风陵渡设卡堵截流民北上,然人有两条腿,山高水长,岂是大路能堵得上的,也就作罢了。每逢布政司老爷来平阳巡察,平阳城必鸡飞狗跳,驱赶流民至城外偏僻处以遮脸面,估计早已名声在外了。”

3人不知不觉已喝干了1壶酒,菜也吃得见底,邓知府连日劳累,便推辞不能再饮了。掌柜说:“难得跟外面来的贵人开怀喝酒说这么多话。我请2位,且喝些淡酒再略坐片刻。”又让伙计上了1坛米酒、1盘猪耳朵、1盘猪舌头,都用醋、蒜调汁拌好。邓知府还想打听些话,就接着吃喝起来。说:“在下生意人,想往平阳井市交易繁华处领略1番,该往何处?”

掌柜:“自是东外城了。靠近官道,南来北往都在此处交易停留。”

尽管掌柜再3推辞,老何还是给留下了1钱银子。走到街上,日头已经偏西,邓兆恒有些头晕,黄米酒喝着不烈,却也有些易上头。1到平阳府,诸事还没有个头绪,先遇到了流民这个难题,1时心里有些烦乱。老何问:“老爷,可否还去东外城?”邓知府:“我有些疲乏,不想走了。”老何让邓兆恒在屋檐下略站片刻,跑着去打听哪里可雇到轿夫。不1会儿,带着1顶小轿气喘吁吁跑过来,“小人地界生,轿不甚洁净,老爷将就些。”邓兆恒上了轿,老何跟在后面向北而去。

包子铺掌柜的站在门槛向这边望着,跟身边的伙计说:“怎么看也不像个生意人,说不定真是府里的老爷便服暗访哩。”边上的伙计接道:“掌柜说的是,要穿上官服就像府里的大官老爷哩。我看他那个随从像是个练家子,腰里、褡裢里都像有铁家伙。花银子也不斤斤计较,1钱银子,足足用不了哩。”掌柜瞪眼笑着数落道:“你跑堂的腿子又不管帐,足不足用你说哩。反正我看他非让我说话,我便顺了他的意愿,今日我话是有些多了,不过应该无事,此2位不似阴险之人,我相人面还是不会错的。”

邓知府回到府中内室,夫人替他更了衣,让丫鬟端了茶,问:“老爷这半日忙到哪里去了。你走后,几位同僚老爷先后来拜,说有事情请示——府内上下都不知你何往,妾也就如实回了。”邓知府喝了口茶,若有所思没有出声。夫人又说:“这大半日想是累坏了,又喝了酒。下午若再有人来拜,怕是要强打精神。”邓知府挥手丫鬟退出,“且不管他,若有人来,说我体乏歇息了”,说完倒头便睡。

晚饭前,几位同知、通判和推官又先后来拜,1如前晌又都未见返回。第2天1早,邓知府又要和老何从侧门出府,夫人说:“初到此地,人地两生,好歹多带几个家仆出去才好。”老何说:“夫人放心,有小人跟着老爷料也无妨,遇到意外还有这个。”说着掏出块腰牌亮了亮,那是他临行前易成浩老爷给他的户部官衙腰牌。

雇了1顶小轿,行至东关武定门下,太阳已升到1竿高,照得东外城1片光明。东外城的行市凌晨就开始忙碌占摊,南北来采办的客商置办完货物还要在白天赶路,本地的小商贩采办完还要回店铺上架或摆摊,所以,眼前已是热闹1片,车马人流如云。棉花、粮食、油、茶叶、蔬菜、铁器、布匹、瓷器、丝绸、木材、毛皮等1车车1驮驮,驴、马、骡、骆驼成群结队混杂,成交了就从这车搬到那车,从这牲口搬到那牲口上。邓知府扭头看到3十多辆马车,拉着装满的麻袋,几辆车上插着官旗,十几个军士挎刀持矛地护卫在两侧,浩浩荡荡出了东城门,穿过东外城奔官道而去。驻足看了1会儿,邓知府对老何说:“想必是军粮,应该是往太原方向送了。”这么大宗粮食外运想来是要平阳官府上下调配,昨天李主事找自己应该就是这事。心里想着,又1转念,没有他这个知府,这平阳府的行市不照样热闹非凡,军粮不也照样起运嘛,想到此不由乐了1下。

老何问:“老爷,我们先访看些什么?”

邓兆恒慢悠悠地踱着步,左看看,右瞧瞧,缓缓地说:“我也不知道,随便吧。”今天他特意让老何在褡裢里装了1架算盘露着,这样他俩看起来更像生意人些。他不时问问货物的价格、从哪里来。奇怪的是大多数货主1问从哪来便痛快地回答从南边的解州或从北边的太原,但1问货物价格便黯然,就像没听见1样。

邓兆恒心想,这么大的易货量,每日银子进出该是多少?他让老何数1数行市里有多少棉花,多少粮食,自己数其它。两人把东外城两条十字街上的货从头走到尾,得了个大概的数儿——棉花2十2车,共2百4十8包;粮食3十车,共1百4十8麻袋;茶叶2十1驮;棉布大略1百3十匹……,却是哪里数得清,邓知府说:“寻1安静处写记下来。”

生意做大的人出门都要随身带着纸墨,这样1旦生意成了方便写契约,通常也是判断对方生意做得如何的依据。老何跟户部老爷贴身行走了2十多年,自是知道这些。两人记完先前的,又转了1趟,总之是数不尽。

此时已近中午,采办完货的兴冲冲地离去,卖完货没赚到钱的匆忙踏上返程,赚到钱的1身轻松,或者饭馆或者粉楼消遣去了,只有个别0星货主还在甩尾货。

邓兆恒正犹豫是继续在东外城访看还是返回内城吃午饭。这时,1个大约2十5、6岁,身着半旧绿绸直裰、青绸裤、头戴4方巾、鹰鼻尖下巴的瘦高个子大步走过来,边走边拱手高声道:“2位客官留步,在下有话相扰。”走到近前,来人又拱手1笑,弯眉、小单眼皮儿,1笑眼角的褶儿密密地堆满太阳穴,“两位台兄,在下张德柱,是此处的牙纪,看2位远道而来,在行市逡巡半日,想是有生意要做,看上哪些,或买或卖总归是要从在下手里过,不妨说于在下代劳。”

邓兆恒听得1愣,他听丈人谈过1些商贸课税的事情,也知各行各业牙人甚众,但细节却不知晓,便对道:“多谢盛情,足下怎知我2人是远道而来?”

张德柱:“在这东外城,凡新来的怎瞒得过我的眼,何况2位气定神闲,各处打问观看,绝不似1般商贩的勾当;还要记数写下,必是有进出大注货物的打算。而平阳府内外常来此处的客商岂有我不认识的,故而断定2位远道来,适才兄台满口京话已证在下所言为实。”

邓兆恒:“张兄好眼力。我2人确实远道而来,只是来此处访看1番,看有何可做的生意门路,当下并无买卖打算。”

张德柱:“平阳府人口稠密,又是南来北往货物集散之地,岂无生意可做。”他抬头看了看日头,又说:“天已晌午,你我都是生意道中人,相逢即朋友,我请2位小酌几杯,顺便叙1叙生意之事可否?”

老何看了看周围,说:“老爷,已转了半日,不如先入内城吃饭休息吧。”

邓兆恒心想:正好更仔细地打探1番。便道:“初来乍到,得幸遇张兄,该我做东请张兄才是。”

张德柱:“本来在下住在此处,但敝舍有些简陋,2位富贵之人,不远处有1常去的饭馆,请随我慢走去。”

3人从东外城十字街向南缓缓而行,路过1个巷子口,传过1阵吵骂声,1个穿着满是污垢丝绸直裰、黑粗布棉裤、头扎唐巾的中年汉子,在1堆陶盆、碗罐前收拾着。另1个黑绸衣、粗布裤、头罩网布、脸上1个大月芽疤的年轻人粗声训斥道:“行市都散了,你莫要在此打仨瓜俩枣的小主意,小心弟兄伙待会儿过来都给你收了。”那中年人边慌忙收着低头道:“爷,这就收回。”

张德柱:“兄弟,大晌午的,歇了吧,随我们喝酒去。”

年轻人1见赶快作揖:“哥哥有贵客了。你看这些奸商,无非是想不经牙行,私自售卖些。他们在城内租1破屋存货。每日到行市上寻客。哼,用不了几日我便让他滚蛋。”

张德柱:“这点盆碗才几个钱,不值得费口水,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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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人:“不了哥,家里有亲戚来,我得回家吃。”

2人拱手相别,邓兆恒问:“莫非这东外城午后不得贩卖么?”

张德柱:“没那么多规矩,我这兄弟是看他想漏几个铜钱的税才来找事。”

又走不几步,张德柱指着1个临街小门楼说,那就是他的宅舍,等吃完饭进去喝杯茶。

张德柱寻的这个饭馆不大,却整洁明亮,朱红漆的门窗,桌椅黄白光洁,邓兆恒叹道:“想不到这土瓦成片之地,还有这讲究洁净的用饭之处。”

张德柱:“东外城虽不及内城堂皇,但往来客商有的是银子,只要愿花,也有的是比这惬意的消遣处。”

张德柱和邓兆恒路上已经相互通了姓名,邓兆恒谎称自己姓武,当下又客气1番,各点了俩菜,寒喧几句吃喝起来,邓兆恒平日与井市接触不多,怕如昨天在包子铺那样多说话露了底,就喝酒、吃菜、敬酒,应和着听张德柱东拉西扯,不时问1句。张德柱夹了1筷子葱爆羊肉,边嚼边从腰里摸出1块木牌,说:“府衙户房发的正儿8经的牙牌,请武兄过目。”

邓兆恒:“这东外城像张兄这样的牙纪多不多?”

张德柱:“我们是官牙,但官牙、私牙哪分得清,我这么说老兄你生意人懂的。前几年有那些私牙背着我们偷摸着做经纪,扰乱行市规矩,被官府禁了。”说完自己笑了,又说:“说是官府禁的,其实就是我等禁的。”

邓兆恒:“如此说张兄在这东外城是有不少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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