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下有剑士,有剑士便有名剑,江湖名剑无数,独有十三把脱颖而出,须知这剑哪怕再多不凡也不过是精铁铸造而已,再稀奇一点表示数十年难得一见的天外玄铁铸就,剑之有名不外乎是因为这剑的主人有名罢了,剑有了名,这剑招自然而然也衍生出来各式各样的名字,张明月心道我二人又不知老前辈你那一剑究竟有何种神通,如何能给你取一个拿得出手的名字?
“老前辈先有一剑,能撼昆仑,须知这昆仑差不多已是剑道的极致,连昆仑都能撼动,着实想不出比这更霸道无匹的名儿了。”
司马云轻笑道。
“那倒也是。”
独臂老剑神捏了捏已布满不少褶子的下巴。
“不过若说撼动昆仑就是剑道的极致,老夫可不这么认为,罢了罢了,不去想这些了,等到那一剑真正大成的时候,老夫说不定又会临时起意给安一个冠绝天下的名儿,倒是你二小子,来了这一趟峨眉,可有兴趣与那藏剑阁一观?莫说没兴趣的话。”
“须知这藏剑阁乃是峨眉数十代前辈高人的心血,汇聚峨眉几百年来剑道精粹,连那牛鼻子老道去了藏剑阁都如同光棍儿见着了小娘子一般,更何况是寻常武夫?你们若是有兴趣那老夫也不介意再厚着脸皮去求人家一遭。”
独臂小老头儿关了这观月楼的窗户,些许是担心风太大灭了烛火,随后才转身围着二人的圆桌继续坐下。
“算了,我二人可没那么大的面子能进这藏剑阁,也不消麻烦老前辈再次为我二人优心了,有那份心思,老前辈还不如将你那一式撼昆仑的剑意与这小子说道说道,怎么着也该比这藏剑阁的收获大了些,老前辈你说对不对?”
司马云对张明月挤眉弄眼使了两个眼色,随后与独臂小老头儿烛下推盏,张明月倒没想到司马云居然会来这么一着,不过这倒也符合他一贯脸厚的性子,人家老剑神喝了你几杯劣酒做了护送我二人的买卖已是大恩,怎的你还打算窃取老前辈这等神通手段?
不待独臂小老头儿说话张明月便轻声道。
“这事儿就算了,老前辈那等神通莫说有无机缘学到,便是有那个机会我怕也学不来这般惊天地的剑意,还是等有缘人来学吧。”
“听到没?司马小子,你做人的这心眼儿也太黑了点,也不你这儒生究竟从那圣贤书上读出了什么东西,不过张小子。”
老剑神别过头看向张明月。
“非是老夫不愿意传你这一式剑意,老夫也是半截身子埋进土堆里面的人了,有什么拿不起放不下的,只因你学刀便要专一门,这天下的高手又有几人是三心二意想数门兼修的?不是谁都像那独居南海的王长生有那般妖孽之姿,倒是司马小子,你若是有心的话老夫倒也不介意与你说道说道这一式撼昆仑。”
张明月对老剑神这番话可以说是只听进去了一半,注意力只放在了那句儒生之上。
“老前辈说这老狐狸是儒生?我怎么瞅哪儿都不像,不但这老狐狸从未拿起过什么书本,更是满肚子坏水,巴不得将我吃干抹净了,如何能与儒生二字扯上半点关系。”
张明月疑惑道,但独臂小老头儿也并非像是开玩笑,听闻此言老剑神哈哈大笑。
“小子,能读书的未必是儒生,不读书的也未必不是儒生,总之你不能以常理来看这司马小子就成了,话说司马小子,你究竟有无兴趣学老夫这一剑,老夫思前想后也就你适合学老夫这一剑,你觉得如何。”
素来玩世不恭且心思细腻的青衫男子此一刻却忽然变得有些严肃起来。
“老爷子,承蒙你看得起,只是这一剑乃是老爷子你数十年心血,司马云不愿意做那窃取他人心血之徒,所以这一剑,司马云万不能学,老爷子还是应该找一个能真正将你剑道发扬光大的弟子,司马云无能,只想读尽人间疾苦,只愿踏遍万水千山,证司马云自己的道。”
老剑神张明月闻言面各有色,张明月不知司马云怎的突然会蹦出这么一番大道理出来,更说什么读尽人间疾苦,从前可从未听这老狐狸这般深沉过,老剑神则是眼中有精光闪过。
“好一个证自己的道,既然你不愿意学,老夫也不勉强你,这世上读书的多,但真能读出个圣人来的却是屈指可数,老夫看好你。”
“司马云多谢老爷子美言,只是这剑撼昆仑这小子没学到,定然有些惋惜,老爷子若有兴致可与这小子耍刀一百零八品,也好让这小子在武道一途少走弯路,司马云不才,愿以琴声相伴。”
司马云拱手道。
“既是如此,老夫便应了你这小子的要求。”
独臂老剑神将那仅剩的峨眉山青果酿造的果酒一饮而尽。
“张小子,你待会儿须看好了,老夫这一生从不与人表演什么武艺,出剑必饮人血,今日趁这月朗星疏便放手一回,借刀一用。”
独臂小老头儿轻声道,张明月已将那柄已经快断裂的长刀双手奉上,观月楼有琴,老剑神单脚点地跃出阁楼,司马云抱琴登上楼顶,头是日月星辰,脚是老剑神持刀而立,峨眉夜风习习。
“今生司马云能与老前辈相遇实乃人生一大幸事,抚琴一曲陵江散,吟诗一首与老前辈作陪。”
观月楼顶青衫男子席屋脊而坐,那架不知存放多少年的古筝被他平放双膝之上,修长的手指忽动,便有悠扬琴音响起,他轻声唱道。
“……高手,谁是高手,欲白马归去,依旧江湖。酒解愁肠,几度思量,人间如梦,倚笑乘风凉。江湖问路不问心,问心问得几路行.天下何人诉平生……”
观月楼下银丝飘扬,没了昔年青衫风采,没了那柄相伴一整座江湖的名剑,独臂小老头儿右手轻握长刀。他叹道。
“好一个江湖问句不问心,问心问得几路行,张小子,看刀。”
但见月下老人身形翻飞,张明月心生错觉,只以为自己并非在天下一枝独秀的峨眉山上,而是在那诞生无数风流人物的广陵江边,初时江面寂静,天空晴朗,江中有渔舟三艘,打鱼老者船前独立,有乌云从天际而来,渐渐遮盖住整个江面,乌云中有银蛇窜动,忽有惊雷炸响,水桶般银蛇从云中窜出直击江面,瞬间掀起惊涛骇浪,瓢泼大雨倾泻人间。
三艏渔船摇摇晃晃,一个不小心便会沉入江面。
刀法如滚滚江水绵绵不绝,又如战场战鼓激动人心。
琴声再度加快,握住长刀的老人刀速再快三分,刀影重重,百鸟惊飞。
渔船上三名老人虽踉踉跄跄,总归没被巨浪打翻,狂风骤雨来的快,去的也快。
待到天罡地煞一百零八品刀施展完毕,江面大雨停下,守得云开见日晴。
司马云手中古筝琴弦应声而断,琴音戛然而止,张明月陡然回过神来,再看眼前,哪儿有什么广陵江,哪儿有渔船,只有一收了刀负手而立的独臂小老头儿。
正是月上中天。
司马云收琴,缓缓走下观月楼。
“虽不见昔年青衫剑神风采,但如今得见老爷子厚积薄发也是平生之快事,所谓圣人,我看也不过如此了。”
司马云轻笑道。
“说的都是屁话,老夫哪儿当的起什么圣人,可莫要折煞了老夫,只不过是你小子的琴音影响了老夫而已,没想到这冠绝天下的陵江散能被你小子弹奏到这等境界,老夫现在倒是越来越看好你了,年纪轻轻便能如此心胸广阔,说是志在江湖都有些贬低你小子了,当真后生可畏。”
老剑神叹息道。
张明月听的云里雾里,老剑神似看出他心中所想,还了刀,拍了拍他肩膀。
“你不懂音律,不知晓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三教之中高人皆各有所长,如同我等武夫便只能仗剑江湖,老夫今日才算明白当年老夫寻吕纯阳此剑,他非但不愿与老夫比试,还笑话老夫不过一介武夫而已,当真所言非虚。”
“天下武夫能将武道练就如此境界的高人,又怎能真称武夫?”
月下有三名佳人款款下山而来,当头的便是峨眉当代师祖宁筱容,身后二人是黄裙婉清与青裙明月。
“师太说那些却是笑话老夫了,我辈以武力证道,终不如天道,只是师太当真好雅兴,这么晚不休息看老夫耍刀。”
独臂小老头儿笑道。
“本来是准备休息了,但听闻悠扬琴音之后便被吸引而来,没想到正好看到李老剑神月下挥刀,我可不愿错过这等大好机会,也顺便带弟子两名前来观看老剑神刀法。”
峨眉师祖宁筱容随后看向不知在想什么的司马云。
“司马公子年纪轻轻便能抚出此等玄妙之音,想必也是一个有故事的人,我师妹说你与张公子行走江湖犯下了太多杀孽,想必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否则以司马公子如此造诣怎么看都应是经国之才,实在不会走上这等血雨腥风的江湖之路。”
“呵呵。”
观月楼下青衫散发男子轻声一笑。
“师太可真是会开玩笑,司马云哪儿当的起什么经国之才,无非是自幼喜欢音律,随意学了几曲罢了,说难听点,也无非就是个兴致而已,光靠这弹琴怕是弹不出个温饱来,为了混口饭吃,不得不与这小子搭档做起了那在世人看起来有点下作的买卖。让师太见笑了,司马云胸无大志,只愿生于江湖,死于江湖,至于别的,却是不敢再多想了。”
司马云摆手道。
张明月不知怎的竟发觉今夜的老狐狸完全像是变了一个人,再无往日半分玩世不恭,甚至可以说是有些伤感,仔细想想这一千多日日夜夜来,还从未有听过司马云抚琴,只晓得司马云好酒,每日里无酒不欢,至于读书更是见所未见,如何又被这师太说成是经国之才?张明月长舒一口气。
许是今夜喝的有点多了。
见司马云这么说,生的倾国倾城却不知究竟活了多少年月的峨眉师祖莞尔一笑。
“若真是如此,为何我却从司马公子琴声之中听出了胸怀天下的豪气?”
司马云再不说话了,只是望着九天之上的日月星辰负手发呆,任由山风吹乱头发。
“今日过后,司马公子与张公子若是有意,可与马道长一同前往我峨眉藏剑阁一观,也算是我峨眉与二位结下一桩善缘,至于李老剑神,藏剑阁定然是看不上,但我知李老剑神昔年名剑绿水已断,我峨眉有剑三千,名剑八柄,倘若李老剑神若有看得上眼的,尽管挑选一把,须知……若真是每次都借张公子的刀,也太不符合昔年青衫剑神名号了。”
……
峨眉藏剑阁,有峨眉数百年来剑谱秘籍无数,更是被峨眉山视为圣地,张明月到达此地之时饶是之前已经幻想过无数遍也不免被这恢弘大气震惊了一把。九曲十八弯之后才到达目的地,七层八角阁楼,独矗立顶峰,更刻有瑞兽无数,仙鹤祥云,门前有珍稀花草无数,更有往来峨眉弟子七七八八,在看到负刀少年人时都不免指指点点一番。
能得藏剑阁一观张明月如何不心动?有了天罡地煞一百零八品刀,虽然欣喜,但武道无止境,又更何况是常年刀口舔血的张明月?先前不学老剑神那一式撼昆仑不外乎是因为这一剑乃是老剑神数十年精粹,怎的说窃取便窃取?再者老剑神所言也并不无道理,武道一途最忌三心二意,这峨眉藏剑阁虽说是剑,但内里却有峨眉心法秘籍无数,若能得一观定然对武道大有裨益。
倒是司马云出乎意料的并未前来,说是他这辈子有吃有喝就够了,对这劳什子藏剑阁并无什么兴趣,张明月气的不行,心道你就算不愿学大可以随意观上一观,若是能再记下一两本更是天大的好事,将来两人没饭吃的时候说不定还能手写一两本下来换做饭钱,再不济也能换几两酒喝不是?可无奈司马云却像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一般就是不来,宁愿躺在床上睡大觉,张明月总算确定了一点下来,那就是昨夜里老剑神的那一番言语定然是酒喝多了,还说什么儒生,至于峨眉师祖那番经国之才的说辞更是无稽之谈,天下又有哪一个读书人不是风度翩翩,舞文弄墨。
也许师太与老爷子都是上了年纪再不复从前心智,张明月心中默默念叨。
“这一路上都看你眉头紧蹙,可是不愿上我藏剑阁一观?若是如此你大可以负手离去,不必如此让人看着心生怒意。”
被下令带张明月前往藏剑阁的不是别人,正是打过好几次交集的婉清。
“我……”
“你什么你?莫非你真以为师叔愿意让你来藏剑阁便是看得起你了?师叔无非不过是看在李老前辈的面子上而已,有句话说出来可能有些难听,不过却不得不说,那便是你当真没有资格来我峨眉圣地。”
身穿黄裙的冷清女子不待负刀少年人将卡在喉咙的话说完便直截了当的说道,张明月极度窘迫,双手局促不安不知该往哪里放,心道若是换做往日谁管你是什么峨眉弟子,小爷早就一刀劈了过去,虽然劈不过,但总归要将心中这口恶气出了才是,本来还以为这婉清从前定然与自己有过交集,但现在看来即便是有交集定然也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张明月想起早上时分与司马云分别的时候司马云说的那番意味深长的话来。
“小子,咱们要走的路还很长,李老前辈总有一天也会离我们而去,没了老前辈保护,最终靠的还是我们自己,所以只有自己强大了才是硬道理。”
“你尽管去藏剑阁便是,人家姑娘定然不会给你好脸色,这倒也无可厚非,咱们毕竟是外人,换做谁都会觉得不舒服,你只管当做没看见就是,还有什么是比这一座金山银山来的更宝贵的?”
“人家若是冷嘲热讽你,你也别生气,尽管傻呵呵的笑着便是,你这对酒窝对女子来说可是比李老前辈那一式撼昆仑来的更厉害,没什么放不开的,咱们只不过是陪公主来游玩而已,将来有没有第二次再见的机会都不知道,到时候谁还认识你?”
张明月撰的紧紧的拳头缓缓松开,长舒一口气,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与两个浅浅的酒窝。
“只不过因为一些事情没想通所以这般愁云密布,还劳烦婉清仙子开门让我进阁楼一观。张明月当然知晓我没资格来这等神圣的地方,只是早就对峨眉向往已久,如今有了机会自然不愿意轻易放弃。”
冷若冰霜的女子忽然眉头皱了皱,兴许是想不透这负刀的家伙怎的突然变得如此好脾气,但最终还是开了门。
“别抱太大指望,你只有短短几日时间,待马丹阳离去,你们便会与昭阳公主一起被送下山,这么几天时间能不能读完一本秘籍尚且不知,更何谈领悟其中精髓。”
婉清冷冷的道。
张明月抱拳施了一礼,转身进了这座被天下人视为瑰宝的阁楼,却又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
“张明月,有句话希望你记住。”
“你说谎话的时候还真不是那么一回事儿。”
张明月身形一顿,随后再不犹豫,大步流星上了阁楼。
待到张明月离去之后,阁楼外面除了婉清之外,又有一倾国倾城女子缓步走了过来。
“婉清,我峨眉有剑一千零一十一卷,心法三百二十二卷,你觉得他能观几成?”
“不知,只是婉清实在想不透师叔为何愿意为他打开藏剑阁,他不过一籍籍无名之人而已。”
面容娇嫩倾国倾城的峨眉师祖轻声道。
“有些人,早晚都会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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