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衍森不知道他是怎么走出病房的。
身后她泪眼婆娑的呼喊和哀求成了他生命中最凄楚的恨歌,生生世世缠着他,捆绑着他,再不得轻松。
他听见她坠地的声音了。
该怎么形容呢……
就像一大束百合砸落在水洼中,四溅的除了水星子,还有奇异般绚丽的遗骸。
他那么狠,脚下不停,以至于她最后伸出的那双颤抖着的手,连他的裤边都没挨到。
对不起,阿妩,每个人最终都只能自私的舔舐着自己的伤口。
僵立在人来人往的廊道里的双目涣散的男人,有着令人侧目的英俊精致的五官,而那妖冶的轮廓上,是没办法让人直视的痛苦。就像消毒水,刺鼻,刺眼,刺入心肺。
吴嫂兴冲冲小跑着冲过来,还没抬头便朝着凌衍森嘿嘿笑起来,眉开眼笑,喜出望外,“少爷!我刚才听外头的医生说少奶奶醒啦!可赶巧,今天正好炖了清淡的汤,太好啦!终于见着少奶奶了!”
说着便要错身而过,冲进紧闭的病室。
凌衍森一把拦住她,没有多少表情,也不要指望他能挤出一丝像样的表情,“吴妈,你记住,从今往后,里面的那个女人不再是你的少奶奶,也不再是我的妻子,更不再是我儿子的妈妈!”
声音不大,却足以将吴嫂手里精致的保温桶震摔在了地板上。
汤汁四溅。
就像吴嫂脸上惊惶失措的表情。
她不明白,可她看得出来,少爷不是在开玩笑。
“少爷……怎么了?这到底是怎么了啊!少奶奶好不容易醒过来,您这又闹得是哪一出……”
质问的话最终在凌衍森阴沉堪比地狱的脸色和林文才使劲挤眼珠子的动作里折了声儿。
凌衍森仰头,眯着眸子,使人看不清眼眶里赤红与水雾交杂的诡异而脆弱的影像,刚毅的短发因为长时间清洗而油光发亮,衬着他暗黄憔悴的脸,病态尽露。
“林文才,去通知新生儿科,让他们即可着手准备,我要把我儿子转到我的私人医院去!从美国请来的那几个专家一并跟过去。”
“是。”
望着老板离去的愈发削尖的背影,林文才沉沉叹了口气。
“这病房门为什么紧闭着?推也推不开!少奶奶!少奶奶!”吴嫂见凌衍森转身,立刻要冲入病室。
林文才拉住她,“少奶奶正在抢救。恐怕情况不大好的样子。吴嫂,详细情况我稍后再同你细说,总之,原因复杂,凌总他也是承受不住打击,您别怪他。”
“可……可少奶奶才从鬼门关回来啊!少奶奶啊,为什么这么可怜……少爷为什么要这样……呜呜……我真的替他们两个难过……”说着,五六十的人了,竟忍不住低声地啜泣起来。
林文才皱着脸,也是半边苦涩半边忧愁。他是能够理解老板如此绝情的反应,之前明明那么用心,花尽了心思,那么深爱着少奶奶,却不成想……唉。
******
凌衍森在祖屋里跪了一晚上。
他没地方可去。
抱着大哥的牌子,哭得像个孩子。
许素芸第一时间便掌握了事情的原委,一开始对于凌衍森突然回老宅还有些惊奇,后来听林管家报备了医院发生的事,便也不觉得反常了。
走到窗边,撩开落地纱帘。
她的卧房在二楼,落地窗正对的是后院的小池,小池边上,就是祖屋。所以当年特地选了这个方位,她年纪大了,总是容易想起以前,有时夜里睡不着,便要打开窗帘,愣愣的看着祖屋,就是那么看着,转眼便是天亮。
所以后院总是挂满了灯笼。
大约晚上九点,听见朱红大门的铜环被人使劲摇晃着,很快地,佣人便上来告诉她,二少爷回来了。
她还没下楼,便听见后院小池边的廊道里,有沉重的皮鞋滑过青石路面的摩擦声传来。撩开纱帘一看,那被夜晚的暗沉削尖的背影路过一个个灯笼,光线逶迤,看起来寂寥又悲伤。
许素芸不奇怪。
凌衍森在她的眼里,一直是阴沉着存在的,他是三个儿子中最英俊的,可她厌恶极了他那张足以令任何人惊艳的轮廓。
原因很简单,以她和凌大国的基因,生不出这么漂亮的孽种。
今晚的他看起来有些不一样。不知该怎么说,就是别扭极了。
还没转身,便听见祖屋里传来细密的稳稳压抑住的哭声,低沉,嘶哑,绝望,还有隐忍不发的恨。
许素芸找来林管家。
听了个大概后,沉吟半晌,只吩咐,“后院的灯给他留着,夜里寒气重,若他呆着不走,后半夜给他拿张毯子过去,另外,吩咐厨房做些夜宵,备上水,一并给他送过去吧。”
林管家有些讶然的看着老夫人。
印象中这是老夫人第一次这么关心二少爷。宅子里的下人都知道,三位少爷中,最不受宠的便是二少爷,为家里做的最多的也是二少爷。
“愣着干什么?着手去办啊!我乏了,你出去吧。”
许素芸大致猜到林管家心里的想法,不免有些尴尬。她这可不是关心,顶多也就是同情,那孩子虽然阴沉,整天在外面胡闹惯了,可实际上却是个痴情种。所以她当初才极力反对他娶那段清妩,就怕那两个人暗生情愫,可家仇旧恨摆在眼前,他们那点年轻的爱情哪里敌得过?
看吧!最后还不是落入她的印版,遭了天谴,以悲剧收场。也不知那早产的孩子能不能活下来,能活下来倒也无碍,只要段清妩不和儿子在一起,便不会影响她的大计,就当添个孙子吧。
哭了大半夜,直到最后声嘶力竭,再也没了眼泪。
怀里大哥的牌位已经湿透,被雨淋过那般。
跪了一整夜,忏悔了一整夜,身体没有一处不痛,可凌衍森却是轻松了些,身体的痛楚或多或少能移开他灌注在心灵上的痛苦。
他哭着,忏悔着,说,大哥,我错了,我自以为是了,我对不起你,我让你至今死不瞑目,我真的太蠢了,被仇人的女儿耍到如此地步,被他段家的人骗的团团转,我该死……
然而,黑夜并不像悲伤那样,永无止境。
第二日,清晨的日光射入。
凌衍森面无表情起身,掏出了手机。他想,接下来这个决定他做的并不草率,毕竟,他想了一整夜。
“段淼淼?抽个时间见个面吧,把你上次没说完的话接着说完。”
段淼淼正端坐在镜子前,刚画完妆,一脸的精致和璀璨,接到凌衍森的电话,面颊上的笑容更是花枝乱颤,“呵呵,太阳打西边儿出来啦?姐夫,我记得你上次可是想也没想就厉声拒绝了我的条件的,今儿怎么主动来了电话,要和我细说了?我猜,不是毛毛病危就是你和我姐决裂了吧。”
“别他妈废话!趁着我对你的肝脏还感兴趣,赶紧过来!”
啪地一声,挂断。
段淼淼哼起了歌,打开衣柜,拿出保险箱,按下密码,取出里面放着的一个盒子,装进包里。
高兴地打开门,张淑珍一脸警惕的站在门口,看样子偷听了许久了。
“你要去哪里?”
段淼淼绕过张淑珍,不耐烦,“妈,您别管了!”
“淼淼,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我们整个家都散了,你爸爸和你弟弟做的那档子糊涂事还不知道凌衍森会怎么收拾我们呢,段清妩那丫头在凌衍森面前失了势,根本保不住我们几个,我们只能自求多福,这个节骨眼儿上,你添什么乱子?你的包里面装了什么?”
段淼淼躲开,目光又冷又狠,尖利刺人,“妈,你继续过你的日子就行了,反正这个家从来就不是一个家!”
“你怎么可以这么想?淼淼,乖孩子,别做糊涂事儿,他到底是你父亲,即使当年那么对待过你,可这些年他一直在忏悔愧疚,你看不见吗?”
“忏悔?愧疚?妈,你开什么国际大玩笑呢?”段淼淼凄惶起来,神色很有崩溃的势头,”这么些年,我看的只有他把段清妩扶上位,我看到的只有我一无所有,十七岁就被人糟蹋,被你的好丈夫逼着,挺着个大肚子在学校里受尽嘲笑,像个死人!如果不是仇恨支撑着我,我何必要活到现在?妈,您的女儿早在五年前就死掉了,您现在看见的不过是一具躯壳,没有感情,没有道义,甚至没有子宫不算个女人!她有的只是空空一肚子的仇恨!”
张淑珍憔悴的脸上写着满满的不可置信,她哭起来,“天呐!淼淼,就当妈妈求你,别这样,铭辰是你亲弟弟啊,你难道为了自己的仇恨也要把他送入监狱吗?”
段淼淼不说话,态度还是很坚决。
张淑珍看着她,目含深意,“淼淼,答应妈妈,不管你要做什么,别伤害你弟弟。你爸爸那头我是管不了了,我知道你心意已决,这个家没了就没了吧,我什么都不要了……”
段淼淼鼻子一酸,却终究还是头也不回的离张淑珍而去。
她等了多久才等到这一天!谁也甭想阻止她!就算是鱼死网破,就算是要下地狱,她也要这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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