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出北冥
第七百七十三章 譬如朝露(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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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的日落时分,她还是来到了与老人相遇的那棵树下。

事实上她并不想来,昨日那老人在她眼中虽然慈眉善目的,但他看她的眼神之中总觉得有些奇怪的味道,就像是有着某种图谋一般。

她不知道老人有什么图谋,甚至于是不是真的有什么图谋,但当不信任的种子发芽之后,她便再难将那老人当作好人对待。

就是自己时常蹭秋山家的糕点,都会被那些隐藏在附近的侍卫阴阳怪气的警告一番,这天下,从来就没有白吃的晚餐。

先有了这般想法,她在来前自然也不会刻意留出肚子。今日秋山没有出门,她也没有什么好的吃食,只想着夜里再去摸些。于是当她不由自主地走到这里的时候,心中猛然充满了警惕,但在警惕之余,也有着一丝殷盼。

老人说会带食物来,还说会教她修行。

夜里的食物越来越难偷了,如果这个老家伙真的带食物来,她不介意大吃一顿顺便打包,然后赶紧逃离。

至于修行……一个老的在路上都能饿倒的老家伙,能修行出什么花来?但如果他真的有些门道的话,身上应该有功法秘籍之类的吧。秋山总说那些秘籍难练难练,如果自己真能偷到一本,又凑巧是她说过的万中无一的天才,兴许就一下子学成了呢?虽说修行了说不定就会被人探查到灵力,但小心一些……总没关系吧?

当然,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她的秘密小宝库被人翻过了,便是那她住了许久的北冥家废墟,想来也没法睡上一个安稳觉。

与其冒着被那些杀了爷爷却不曾受到圣阁制裁的混账发现,还不如来这里碰碰运气。

哪怕直到月出东山,她也没有承认,自己已经无处可去。

百无聊赖的她,也终于想到了另一个可能性。

万一那个老头,就是个坑她的老骗子呢?

她本已不怎么愿意相信她人,就算是她唯一的玩伴,她也难以对她真正敞开心扉,为何这一次居然信了一个老骗子的鬼话?

她愤愤的锤了自己的头好几下,不痛不痒,但相信自己的脑子已经明白了意思。

与其在这里去谋取可能到来的大餐,还不如再去摸一次,至少这些仙灵体家族的厨房,总不会是空着的。

正在她打定主意离去的时候,脚下却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她定睛看去,却见一株小苗自雪地之中倔强的生长发芽,在顶部的嫩芽之上,悬挂着一个绿色的小结。

赫然是她口中的那个老骗子用来扎她头发的那片软叶。

她蹲下身,好奇的碰了碰那株嫩芽。

凌霄峰上下常年皆是雪域,这么幼嫩的小芽,似乎一阵寒风就能吹倒,看着就与周围的风景格格不入,故而她才会那么好奇,只是手指刚刚与之一触之时,那嫩芽却是顺着她的手指,进入了她的身体之中,只留下了那个软叶编成的绳结。

这一下可将她吓得不轻,整个人如受惊的野兽般猛地退后,却直接撞到了一个人的身上。

她虽然惊魂未定,无暇去看后方,也知道这个在她身后的家伙绝对就是那个老骗子,连忙挣脱开去,指着他道:“我警告你啊,我可不怕你!”

说话之时,她已是开始寻觅逃窜的路线。

老人正好堵在她回仙灵体聚落的路上。

至于身后的那片雪林……鬼知道会不会遇到野兽。

算是没地方逃了。

“我说过,我会教你修行。”老人举起手中的食篮,轻轻掀开一角,浓郁的香气顿时飘散开去。

贪婪的嗅着那诱人的香气,她的语气无比坚定,指着老人道:“我可不是那么容易被收买的!”

老人从食篮中取出一个鸡腿,在这冰天雪地之中,鸡腿依然热气腾腾,香气扑鼻,不知道这老人是怎么把它这么完好的带来的。

她瘦小的身躯骤然僵硬,颤抖的手缓缓伸出,复又收回,如此重复多次之后,她终究还是抓过鸡腿啃了一口,然后一屁股坐倒下去。

好嘛,最终还是没有忍住。

她在心中暗骂自己不争气,却是三两下将那鸡腿啃了个干净,旋即昂首学着前两从秋山口中听到的,大侠落难时的台词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老人只是淡淡笑着,将食盒放下,里面种种她大都没见过的新鲜食品直接印满了她的瞳孔,她自然也不会跟老人客气,直接开始狼吞虎咽起来。

这是她这一辈子,吃的最饱的一餐。

至于那老人“慢点吃,别噎着”之类的话语,她都装作没有听到。

很快,那一篮子食物就已完全精光。

本就抱着视死如归的心境,她也不打算打包了,结果看着那么多东西,最终却还能全部塞进肚子里去。

她无奈的发现,自己以前是不是就没有真正的吃饱过。

最后,她拍了拍鼓起的肚皮,对那老人道:“你要怎样就随便吧。”

老人只笑着摇了摇头,将那软叶绳结放入她的手中:“我说过,我来教你修行。”

他抓住她的小臂,她一开始还要抵抗,却感觉有一股热流传入了她的身体,暖融融的,说不出的安泰。

老人松开手,笑道:“你往前挥一下试试?”

她下意识的依言照做,手指落下之时,她却惊讶地发现,自己似乎在这空气中……留下了一道笔画。

老人呵呵笑着,伸手在空中一点,她便无比惊讶的发现,在她的身前,一颗散发着淡淡光辉的大树拔地而起,清新香气弥散开来,更有淙淙溪水围着它流转,如果不是因为知晓这一片地方全是那些讨人厌的针叶林,她都要以为自己看到的不是幻境,而是真正的神迹了。

现在的她再不敢将眼前这老人当作老骗子,能够搞出这么大的阵仗,这位必然是一个大高手,有多高她看不透,反正比她要高多了。

“你的天赋很好,拥有水木光三种本源灵力。”

她可听不懂这些有的没的,问道:“很厉害吗?”

“很厉害。”

“那有你厉害吗?”

“那肯定没有。”老人微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她想了想,没有挣开,老人的下一句话也令她的眼中有了星光。

“但你可以像我一样厉害。”

“像你一样厉害?多厉害?”

老人点头道:“厉害到……这凌霄峰上下,都不敢欺负你。”

她雀跃道:“要多久?”

“四十年。”

希望瞬间破灭,她直接一屁股坐倒在地:“那么久?”

老人反问道:“你很急吗?”

她转了转眼珠,可怜兮兮的道:“当然啊,您不知道,我每天都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生怕下一秒就给贼人抓了去。”

这话确实有着十足的真情实感,因为这就是事实。

而且在确认老人对她没有恶意之后,她已然有恃无恐。

“老爷爷,您一看就是想要收我这么一个宝贝徒弟是不是,那要不顺便动动手指,将那些欺负我的人解决掉咯。”

老人盯着她那贼兮兮的眼瞳,大笑道:“你就不想长大了,自己去报仇?”

“不想。”她的回答很是坚定,“我要报仇的话,像你说的那样,等我有那实力,都是四十年后的事情了,熬也熬死他们。”

“但爷爷希望我能快快乐乐的活下去,要是背负那仇恨四十年,我自己先累死了嘞。”

她看着面前的老人,确认他脸上并无愠色,心中也没有扁她的意思,上前牵起他的大手,撒娇似的摇了摇:“师傅,如果你真的那么厉害,帮帮徒弟解决后顾之忧,徒弟也要专心修行,日后好孝敬您啊。”

这个动作,在爷爷死去之后,她已经许久没有做了。

老人无可奈何的笑了笑,点头道:“好吧,这仙灵体聚落中本也藏污纳垢多了。”

“当年是我不察,才令得你流落这许久,这,就当是赎罪吧。”

这句话老人说的极轻,她也没能听得清楚,只能感受到一种淡淡的忧伤。

老人轻轻揉了揉她散乱的头发,取过那软叶绳结,给她束了一个正常的头发,就像秋山一样的小马尾。

“明日开始,你可以堂堂正正的做一切事情,我向你保证,没有人会再来害你。”

老人歪嘴一笑,继续道:“不过看你这声师傅叫的目的性十足,想来心中不服,你可以随意称呼我,这师徒名分,暂时就不要定下了。”

她初时还以为自己抱上的这条大腿就要抽身跑了,眼中顿时有烟雨氤氲,老人的下一句话,却让她喜笑颜开:“以后你每日来此,我会教你学习,不只是修行,你要学的还有很多。”

她挠了挠头,傻傻的笑着,虽然她听不太懂他的意思,至少能够确定,这老头是好人。

叫他一声师傅,倒也不用继续在心中喊他孙子了。

然后她才猛然想到了一个事情:“你是说,什么时间都可以?”

老人点头笑道:“你心中念我,我便会知晓,哪怕是想要我帮你带份饭食来。”

说到这里,老人的面上似是多了几抹感怀:“我有一个女儿,但我却没有尽到一个父亲的本分,现在见了你,总让我想到她小时候应有的样子。”

她刚要宽慰一下老人,老人的身形却已消失不见,就是食盒都没有剩下。

只有那个软叶绳结还能够告诉她,刚刚发生的一切,全都是真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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