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冥修从来都是一个很谨慎的人。
他从来不会随意让自己晕去,哪怕身受重创,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也会强撑精神以防不测,更何况他心中十分清楚,圣阁用来围剿他的人员此时已全数伏诛,但妖域的那些本土势力可还没有完全丧失战斗能力。
他此刻已是山穷水尽,就是一个普通士卒过来给他一刀都能轻松取下他的性命。
而事实上,一直窥伺在侧的那人,无论如何都不会只是一个士卒的战斗力。
孔伏一直在等。
自他替石肖驱逐堕元未果已是过了许久,在这段时间之中,他度了一些灵力给穆重天,令其恢复的速度得以加快,其后便一直隐藏在暮崖城中,等待北冥修露出疲软姿态的那一刻。
相比于圣阁已经死去的六名副使,他才是最为关注北冥修的人,哪怕他不敢靠近,只能隔着小半座城远望着北冥修的动静,也几乎是不曾让北冥修离开自己的视线。
北冥修不是一个好杀的人物,想要刺杀北冥修,难度丝毫不亚于去刺杀一名仙阶强者,
当北冥修彻底晕去,那柄被他借来的剑亦是落地之时,他方才确信北冥修的力竭,在月色中快速穿梭而来,右手之上,隐隐有一个散发着诡异气息的虚幻狼头显现,正是幽狼部落秘传的幽噬。
他就像一头穿梭在森林中的凶猛野狼,在暮崖城中快速穿行着,而他手中的幽噬,就是用来对付北冥修的最强大的獠牙。
他不想将北冥修杀死,只是想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北冥修用堕元侵蚀石肖,又重伤穆重天,他便打算将北冥修重伤之后,任由幽噬撕咬其灵魂,令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如此方有可能从他嘴里撬出解决堕元侵体的办法。
什么时候,自己居然会为朋友两肋插刀了?
孔伏自嘲的笑着,嘴里的两颗獠牙仿佛闪烁着血色光泽。
他不想承认这个想法。
自从他亲手杀死亲生哥哥之后,什么情谊义气,早已不是他会去考虑的东西。
他要做的只是踩着能够利用的一切爬到这个世界的最顶峰,石肖与穆重天,都会是他霸业的得力助手——当这个理由出现在他的脑海中时,他方才舒服了许多。
狼行千里吃肉。
今日,北冥修这块肥肉,不会逃出他的手掌心。
孔伏来到北冥修的身边,一身灵力依然收敛,唯有手中幽噬明灭不定,当确定北冥修已经真的失去意识之后,方才狞笑一声,幽噬脱手而出。
哪怕他很想让北冥修在今日死去,现在也必须留他一条性命。
一来,石肖身上的堕元恐怕只有北冥修能够解开,战熊部落在近日早就已经被恐惧的烟云笼罩,石肖要是再有个万一,战熊部落必为妖都所夺,那万妖盟即使有圣阁的支持,怕也存在不了多久。
二来,北冥修身上的身份太过重要,留他在手,既可以牵制人界妖都,必要之时还能作为砝码在圣阁手中得到足够的利益,可以有了北冥修,他就占据了一定的主动权。
但首先,绝对不能留给被北冥修半点可能的反抗余地!
幽噬形成的狼影似是咆哮一声,带着嗜血之意朝北冥修迅速咬下。
然而下一秒,狼影悬停在北冥修头颅上方,仿佛静止。
孔伏的眼神也一下子凌厉了许多。
“这一击下去,妖域可就少了两名重要的大祭司,孔首领,你真的要这么做吗?”
孔伏转过头,面上杀气悄然隐没,平静道:“三位身为圣阁入世者,却在此帮助无岸剑峰弟子,合适吗?”
“既然知道我们是圣阁弟子,你就不担心你苦心换来的那些支持,统统被我们搅黄吗?”
叶星露此时的精神已经恢复了许多,只是面上依然有着病态的苍白,虽是如此,在她说话之时,依然有着神采飞扬之态,手中短木棍在手掌上不断发出清晰的响声,似乎在对着一旁麻袋中的某个家伙笔划。
孔伏微微冷笑,露出嘴角獠牙:“你们三个叛徒,也敢教训我?”
话虽如此,他的目光之中,杀意却是渐渐流露。
祭司对于他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
无论是战熊部落的斗狂祭司还是冥猿部落的千手祭司,与他都早已是一条船上的人,虽然如此,他们也并非完全不可舍弃之人,但要他下定决心舍弃他们,需要一个前提条件。
他已君临妖域。
如今万妖盟尚且没有被他完全掌控,便已陷入了风雨飘摇之中,若是再失去这两名祭司,不光他的地位会受到影响,战熊部落与冥猿部落也会元气大伤,如此一来,万妖盟依然无法得以存续。
那样的话,就算他手中有北冥修,也再也无法以貌似平等的姿态与圣阁对话,只是那样的奴颜卑膝,他已经装了许久,再装下去,万一真的跪下了,他就是万死,也难赎其罪。
他不奢求自己百世流芳,但定不能纯粹的遗臭万年。
左右为难,总要有个决断。
或者,干脆直接撕破脸皮。
孔伏眯眼道:“你们以为,自己能够逃得过圣阁的制裁?”
“阁下先叛妖域,再叛妖族,真可谓忠贞不二,而我们不过与仙尊理念不合,算什么背叛,又谈何制裁?”叶星露嘻嘻笑着,忽而面色一肃,一棍朝着下方麻袋砸下,伴随一声沉闷声响,惨叫声很快从其中传出。
那是斗狂祭司的惨叫,斗狂祭司年轻之时,也是敢于冲阵杀敌的英雄豪杰,但随着年岁增长,他的壮志豪情早已湮没,在暮崖城时又被接连不断的大场面吓破了胆,其后便被叶星露三人抓到,再也没了反抗的余地。虽说叶星露不修炼武宗,身体素质与常人无异,又是虚弱之身,这一棍纵然全力打下,也绝对打不死人,但斗狂祭司此时忽然遭受重击,又是被砸在脖颈之上,竟是再没了少年时的铮铮铁骨,根本无法抑制住自己的惨叫。
孔伏眼中锋芒微露,咧嘴道:“你是想与我赌一把?”
“非也。”叶星露摇头道,“你没有与我赌的资格。”
“哦?”孔伏手中幽噬上杀气更盛,似乎随时可能突入北冥修的身体,他的声音之中,已有些许不耐:“你认为你们仙尊,收拾不了你们这三条小鱼小虾?”
自从圣阁二位仙师仙逝之后,东方鑫已经全然把握住了圣阁的权力,圣阁之上,他便是绝对的主宰者。孔伏本以为搬出东方鑫,叶星露能够因此退缩,岂不料叶星露坦然点头道:“收拾我与易铭,自是轻而易举,但这位秋山葵秋山姑娘,你惹不起。”
“她叔父秋山裕,是圣阁的老牌教习,爷爷秋山沮是曾经的圣阁朱雀使,除他们之外,秋山家至少有十人在阁中担任要职。”
“剑魔之乱中,秋山家二十七人与剑魔英勇作战,身死于血魔剑下,东方仙尊特赐‘万世流芳’匾额,放眼整座凌霄峰,没有一个仙灵体家族能够真正与秋山家抗衡。”
“东方鑫会动我们,却绝对不会动她。”
叶星露把玩着手中木棍,得意的笑道:“而且,你最好让开!”
孔伏目光微凝,忽然感到有一阵清风拂过,入眼之物便只剩下了一个剑柄,以及缭绕的云雾。
趁着孔伏陷入短暂思索之时,秋山葵抓住机会,操控飞剑陡然出手,北冥修原本就没把这剑扔太远,此时突然反攻,就是一直警惕四周的孔伏也没有立刻反应过来。
世人皆知无岸剑峰魂御剑术独步天下,可有人知秋山家的云山雾绕剑,亦可以御剑施展?
孔伏咬紧牙关,再不管周围云雾,只运转幽噬,朝着原本北冥修所在的方向一咬而下。
今日无论如何,北冥修他决不能放手!
幽噬落下之时,周围的云雾却已散开,孔伏的手下也没了北冥修的身影。
孔伏正惊愕间,忽然感受到地上的一道浅浅印痕。
那是剑锋擦过地面留下的痕迹,看着很像一道笔画。
叶星露朝着他做了一个鬼脸,神情颇为自得。
“一只心怀叵测的豺狼,也敢在我们面前放肆。”
叶星露收敛神请,双手在胸前一合,手中有清光显现。
树木在城中快速生长,喷泉在城中纵情喷涌。
这些树木清泉都是虚幻,却清澈的仿佛真实。
水木相伴相生,光明在其中绽放,自暮崖城各处稀疏涌现。
只要有源头,光明从来不会黯淡,它们只会在黑夜之中不断扩张,直到照亮整片黑夜。
整座暮崖城,在此刻大放光明。
这是叶星露一路走一路留的笔画们,这些笔画联系在一起,就是一座阵。
相比于北冥修大而空的唬人阵,叶星露的阵法相对较小,但很实在。
阵法,也可被称为阵图,图与阵,从来是不分的。
孔伏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权衡之后,他一咬牙,身形快速消失,丝毫不拖泥带水。
叶星露没有理会他的离去,只是抬头欣喜的看着这满城清光,脸色在光明倒映下愈发苍白。
清光耀世,果然极美。
希望这美景,能够一直持续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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