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仪之见他们一个个凶神恶煞似的站在哪里,心里虽然不害怕却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掌柜的孙守谦却是认识这些人的,只见他蹑手蹑脚地走上前去,躬身问道:“几位壮士,今日怎么大清早就来啦?可是来喝早茶的?”说着又转身吩咐身后几个伙计,“你们几个还愣着干嘛,快给这几位壮士上茶!”
这群豪客之中领头的似乎是那个和尚。只见他身高八尺、膀大腰圆,手中提着两样奇怪的兵器,身上极随意地套上一件僧袍,袒着衣襟露出古铜色的肌肉,一颗硕大的脑袋剃得光溜溜,上面打着九颗香疤,满脸络腮胡子,瞪着一对铜铃般的眼睛,怒斥道:“你少来这套,老子几个不是来喝茶的!”
孙守谦心里有数,今天东家周慈景和他的侄子都在店里,实在不是同这几个江湖侠客闹翻的时候,只好低眉顺眼地说道:“小的心里有数,孝敬银子早就给几位大业准备好了,几位稍等片刻,我就叫下人进店里去拿。”
那胖和尚却还不满意,又骂道:“谁要你的臭银子,老子今天是来找人报仇的!”
孙守谦忙答道:“小店里住的都是过往客商,同几位壮士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的,也没听说哪位得罪了几位大爷。不知大爷找的是谁呀?”
那和尚把手里的兵器向前一指道:“老子找的不是别人,就是那小子。”
众人随着他指点的方向看去,不是别人,正是站在堂中的秋仪之。
秋仪之是见过世面的,听这胖和尚指认自己,“扑哧”一笑,走上几步说道:“在下昨天才到的这安河镇,晚上睡得又早,还没来得及登门拜访,又怎会得罪这位师傅呢?”
“你少跟我在这儿装蒜,我铜眼罗汉会看错?”
这和尚一双眼睛瞪得又圆又大,秋仪之一眼便知这“铜眼罗汉”绰号的由来,不禁笑道:“大师果然是眼清目明。可是单凭大师一人之言,似乎不足为凭。总要拿些凭据出来,也好让在下心服口服!”
“凭据?我给你!”铜眼罗汉二话不说,抡起柱子般的右手臂,便将手中的兵器朝秋仪之扔来。
秋仪之见那件兵器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带着风声就向自己飞来,刚要侧身躲避,赵成孝却早已闪在身前,伸手便将这件兵器在半空中接住。可那铜眼罗汉膂力极强,此招声势极大,便如赵成孝这般神力,也是向后退了半步这才将将站稳,提着手中兵器交给秋仪之来看。
秋仪之仔细打量了一番,这才发觉此物并非一件完整的武器,乃是被当中截断的半支水火禅杖,正与那铜眼罗汉尚握在左手的半支相对。再细观那根断了的禅杖杆子,断口极为整齐锐利,显然并非被强行掰断,而是被利刃削断的。
秋仪之心想:这禅杖杆子是熟铁打造,有小孩拳头那么粗细,能将其轻轻松松切断的利刃,除了自己那口西域宝刀,确实再无其他刀剑可以做到。想到这里,仪之心里也有些发怯,便要解释说自己的宝刀昨夜被窃,店里掌柜、小二都是见证。
可秋仪之尚未开口,周慈景不知何时走到他身后,说道:“不过是砍断一杆禅杖嘛,请大师开个价,我等拿银子照价赔偿就是,区区小事,大家又何必大动干戈?”
“小事?我呸!这禅杖是老子成名的家伙,昨夜被小贼弄坏了,你叫老子这张脸往哪里搁?我们河洛八友今后还有什么脸面在江湖上行走?”这铜眼罗汉嗓音极为洪亮,竟喊得众人耳膜有些发胀。
周围其他几个江湖豪客也都高声附和道:“大哥说得没错!今天非要讨个说法不可!”一边说,一边取出自己的兵器,擎在手中当空挥舞。
周慈景被这群江湖豪客一通狂啸吓得不轻,转身头也不回地就回到酒楼之上,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秋仪之倒还算冷静,细细观察这河洛八友之中——那老道装束的侠客,手中一杆拂尘头上被砍掉了一半,鬃毛稀稀拉拉地在半空中飘荡;书生打扮之人一尺来长的判官笔被削去了笔头,就剩下一根铜杆子;一人穿得十分富贵,像个掌柜的,手中的铁算盘却只余下一副框架,里面的算盘珠子一颗不剩;身上披着渔网的渔夫,手里的三股钢叉被截去中间和一侧的两股,活像一柄歪着脖子的长矛;额头上扎着汗巾的似乎是个铁匠,一把极是沉重的铁锤被从当中硬生生劈开,变成了两把;两个面目极是妖艳、袒胸露乳的妇人,手持双刀双剑,其中也各有一把被砍断了刀锋——竟没有一个兵器完整的!
秋仪之心里明白,哪怕是行伍之中的普通兵士,偶尔换上一件新的寻常刀剑,也要操演数日才能顺手。更何况这些江湖侠客做的是好勇斗狠、刀头舔血的营生,失去了兵器,便同失去了手脚四肢无异,也难怪他们会如此暴怒了。
秋仪之设身处地地为眼前这“河洛八友”想想,也为他们觉得可惜,拱了拱手说道:“众位息怒,且听在下解释……”
话音未落,那铜眼罗汉喝道:“你先随我过来,再慢慢解释吧!”说罢,驱身上前,伸出右手就要来抓秋仪之。
一旁护卫的赵成孝反应甚快,早已撇下了手中半支禅杖,死死顶住铜眼罗汉伸上前来的右手,一时间两人势均力敌,相持在原地均不能动弹。可有明眼人早已发觉,这赵成孝双手抵住对手单手,已然是落了下风。
正僵持之际,那河洛八友之中手持双刀的妇人喊了一句:“大哥你也太实诚,左手那半个月牙铲是留着好看的吗?”
那铜眼罗汉是使惯了长兵器的,脑海之中全无单手兵刃的招数,听那妇人提醒,这才醒悟过来,也不讲什么招式,操起月牙铲就往赵成孝后脑勺砸去。
眼看赵成孝就要身首异处、死于非命,铜眼罗汉左手上那半支禅杖却不知同何物撞击在一起,发出极为清脆的金属声音。那和尚虎口被震得生疼,握持不住,手里一松兵器便倒栽下来,险些砸中自己的脚面。
经此一变,铜眼罗汉早就扔下赵成孝,急换右手接住兵刃,向后急退几步,大声嚷嚷道:“暗箭伤人,不是好汉所为,还不快快给老子现身?”
“哈哈哈!”半空之中传来爽朗的笑声,“铜眼罗汉,不如从此改名叫‘瞎眼罗汉’吧,我在此间观看半日了。”话音未落,便见一个身影从二楼“倏”地跃出、又轻轻落在秋仪之和铜眼罗汉之间。
酒楼二楼距离地面少说也有两丈来高,寻常人从这样的高度掉落下来,非得骨断筋折不可,可此人身形极为轻盈,双脚纹丝不动地站在地面上,连一丝烟尘都未带起,显然也是江湖上的一位好手。
秋仪之是极聪明伶俐的人,略一沉思,便知道昨日夜里偷了自己的宝刀、又或许也骑了自己的汗血宝马,寻这河洛八友晦气的就是此人无疑了。他又看那人背影同自己差不多高矮胖瘦,同样穿着一身短打劲装,只不过自己穿了天青服色、那人则是一身白衣——也难怪月黑风高之下,这帮江湖豪客会将自己同他认混淆了。
秋仪之只是心中不解,自己同此人似乎素未谋面,又为何会将这一场祸事引到自己身上,正待要问,却听那人朗声对河洛八友说道:“你们手中这几件兵器,不过是晚辈昨日一时兴起,试试刀锋罢了。此事同庆归楼内这几位客商并无关系,你们这便散了吧!”
“哇哈哈哈!你小子说的倒轻巧,当我们河洛八友是吃素的吗?今天非要了你的小命不可!”铜眼罗汉大声喝道。
“哼!那也要看你有没有这本事!”那白衣侠客话音刚落,一个箭步冲上前去,不知使用了什么手段,简简单单就将铜眼罗汉那半支禅杖夺到手中,随即又退回原地。这一招出击十分突然,速度又是极快,铜眼罗汉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便着了他的道,摊着一双不停颤抖的手,呆站在原地,满脸惊异之色,好似刚从噩梦中醒来。
那白衣客却仿佛刚才的事同自己无关一般,口中淡淡地说道:“诸位也是江湖中成名已久的人物。你铜眼罗汉是白马寺罗汉堂的首座大和尚;了尘道长是白云山南庄观的主持;金笔书生是身负朝廷功名的秀才公;黄金算盘黄掌柜的在关内道开了多少家客栈了;伏浪泥鳅虽只是个打鱼的,黄河上下的渔夫有哪个敢不听你号令的;铁臂工匠手艺高超,亲手打的刀剑一把要买到上百两银子;至于金花姑娘、银花姑娘,做的虽然是下九流的生意,却也不缺钱花。你们都是一方豪杰,这寻常地痞流氓看到你们,就已是人上之人了,为何这一两个月忽然就跑到这安河镇来,干些敲诈勒索的下三滥营生?”
那八人被白衣客说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显是因被揭破了底细而恼羞成怒。其中那个手持钢叉的绰号叫伏浪泥鳅的豪客,咬咬牙,嘴里挤出几个字:“你管得着吗?别凭着自己武艺高强,就敢在我们河洛八友的地盘上指手画脚,我们八个人一齐招呼起来,照样把你大卸八块!”
“哈哈哈!”那白衣客仰天大笑,“什么河洛八友,不过是河洛八贼罢了。单打独斗不是对手,就要群起而攻之,将来还如何立足于江湖之上?”
黄金算盘金掌柜冷冷地说道:“我们兵器招数都被你破了,今日早已把脸丢尽,那又何在乎再丢一些?诸位兄弟,今日之事只有在场几人看到,我等将他们统统灭口,江湖之上就再无此事!”说罢提着算盘就缓缓向前挪步。
其余七人听了,面面相觑了一下,也都缓缓移动身子,慢慢向那白衣客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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