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出反常必有妖,这话用在贡兰渡上特别应景。
尤其是当黑夜降临,浓厚的大雾彻底遮了头顶的星辰,这一刻的贡兰渡就笼罩在异常妖冶的气氛中了。
窗外的篝火成了难得可贵的光源。
也多亏了姜周的“多此一举”,再加上后来程斩和司野攀谈时的勤快,当借着篝火的影子能看见窗外情况时,姬淡由衷说,这篝火幸好能坚持一晚上。
干柴加得多,更何况司野临回屋之前又抱了一大捆的干柴摞上去了。
等这里的事了了,他寻思着还得帮丁巫劈些柴。
用丁巫的话说就是,哪怕真是阎王索命,那临死之前也得吃顿饱饭,省得做个饿死鬼在黄泉路上走,又道,“听说黄泉路上凄苦,那条路可长可长了,饿着肚子走那一路可费了体力呢。”
说话间丁巫把矮脚木桌就备好了,大家就坐在席子上用餐。
丁巫嘴上说简餐,但实际上也做了不少,炒、炖、煎,就连自家腌的菜都好几样,瞧这架势真就跟奔着最后的晚餐去的。
丁婶子始终处于紧绷状态,一听丁巫这么说情绪险些崩溃。
倒是姜周闻言摆摆手,“现在的黄泉路也没那么难走了,两边都有摆摊卖吃食的,就看你带的钱多不多了,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钱到位了,想做饿死鬼都难。”
话毕,除了程斩他们几个,其他人都愣住了,尤其是丁巫,一手还拿着筷子,愣在半空迟迟忘了放下。
司野及时打了圆场,“玩笑话,玩笑话。”
这个场合,这种“玩笑话”不大相宜,至少除了司野他们四人,还有方婷他们的凡人,谁人不怕死呢?还是在这种紧张的眼么前。
但方婷闻言乐了,说,“还好还好,我要是真出事了还有能为我烧钱的人。”
曲雅夹菜吃菜的,“所以那句话说得对,能用钱办成的事那就不叫事,这样的话真到了阴曹地府也放心了,是不是还能少点痛苦?”
丁巫在旁也难得开了个玩笑,“看来这阴间也与时俱进啊。”
不牵扯情爱之事,曲雅整个人豁达不少,而方婷性子乐观直率,司野觉得有这样的朋友在身边,尤其是这个时候着实重要,不会拖了彼此的后腿,关键是还能相互打气。
丁巫从头到尾的反应司野其实也看在眼里,虽说她叫个“巫”,但毕竟是个普通人,遇上今天这种情况害怕很正常。所以丁巫也表现出害怕过,但很快她就进入了角色,为即将到来的危险做好万全的准备。
她身上的可疑点少,所以纯粹就是心理素质很强。
正想着,就听丁婶子又开始哭哭唧唧的,“那我怎么办呢?现在连个给我烧纸的人都没有了……”
丁巫给她盛了一碗汤,“你要是真挺不过今晚上,我就替你烧纸,但就你犯下的罪,怕是送多少钱都没用。”
司野心想,这怼人怼得够狠啊。
果不其然,丁婶子一下崩溃了,刚要嚎啕,程斩这边低喝,“闭嘴。”
也是受不住她的哭闹了。
丁婶子一下憋回去了。
程斩淡淡道,“能吃的时候就多吃。”
又是一记打击。
近午夜,屋子里的人谁都没踏实睡下。
程斩坐在椅子上不怎么动,手支脸闭目养神。司野坐他旁边,刚开始跟他一样挺安稳,学着他一样手撑脸闭目养神,但他可没程斩那么有耐性,贡兰渡都是竹椅子,刚坐不觉得什么,坐久了就会觉得累。于是乎他就椅子上坐一会儿,地上草席上躺一会儿,一看手机就能瞧见室友发来的讯息,问他什么时候回学校,还能参加考试吗?
司野一看见“考试”俩字又开始头疼,干脆连手机都不看了,又坐了回来。
程斩始终保持着姿势不变,司野扒拉桌上干果子钵里的干果玩,有花生瓜子、松子榛子等,全都是丁巫亲自炒的。吃了嫌口干,还不想多喝水跑洗手间,就开始数干果,数着数着又觉无聊,抬头看程斩,还在闭目养神。
他凑近程斩,“哎。”
程斩果然是没睡,懒洋洋,“说。”
“为什么你能在这么无聊的时候保持岿然不动?”司野好奇。
程斩没睁眼,但是回答了,“因为无聊。”
司野心想,你也知道无聊啊。
“我也挺无聊。”他对程斩说,
程斩“嗯”了一声。
然后就,没下文了……没下文!
司野盯着他的侧脸,这人怎么这么爱闭目养神?
本想拉着他说说话,可转念一想不行啊,大战在即,他可是战力值排第一的武将,养精蓄锐那是必须的,不能打扰。
但是,实在是……
“再打扰一下。”司野又凑近他,“你觉得阿娟几点能来?”
程斩慢悠悠道,“她又没跟我约好。”
也对……
好吧,司野决定数他的睫毛玩。
睫毛挺长,挺浓密啊。
就窗户上那点光亮,想数清楚不可能。
视线顺着他的脸往下滑,一直滑到领口。司野好奇心一下上来了,伸手拉了拉他的衣领,果然,那道疤还在。
这人,留着这疤是记仇吧。
时刻提醒他对吧。
程斩依旧没动,哪怕领口都被人拉开了,阖着眼,语气轻缓,“你想看,等回了家慢慢看,在外面就别动手动脚了。”
司野闻言差点心梗。
姜周在跟方婷、曲雅聊天,声音低低的,偶尔会听见个一两句:没事,再大的困难都会过去。
姬淡在瞅着窗外发呆,也跟程斩似的一动不动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丁巫没闲着,在将晒好的药材装袋。看着是挺冷静,也很家常,但仔细瞧着她的手指也在微微发抖。丁族长靠着柜子而坐,后脑勺抵着柜子门,也阖着眼,但他可没那么气定神闲,一直在搓手。
而丁婶子始终诚惶诚恐,饭也没怎么吃,坐在那一惊一乍的。
突然,铛铛铛……
下一秒就听丁婶子尖叫一声,而丁族长也原地蹦起,甚至都撞得柜子咣咣响。
是柜子上的座钟响了。
是那种老式的座钟,需要手动上发条的,一到整点就会铛铛报时,白天的时候司野打量过这个老座钟,瞧着就是个老物件了,但据方婷讲,贡兰渡家家户户都差不多是这种老钟,有挂着的,也有坐着的,一代代用,有的都两百多年了。
老物件的做工讲究,声音打出来也悠远的,之前大家都忙忙活活的,钟声响起来的时候也没那么脆生,可静下来之后,尤其是午夜,这钟声冷不丁响起来是能吓人一跳。
方婷和曲雅也惊吓了一下,但是在正常人的反应之内,而丁婶子和丁族长这反应就过于紧张了,尤其是他们天天听着这钟声,本不该这么惊恐。
丁婶子尖叫着还在喊,“来了!来了!”
姜周挨着她近,喝了一嗓子,“冷静。”
丁婶子好半天才意识到是座钟响,腿一软又跌坐了回来。
丁族长也不声不响地坐了下来,沉默了一会儿,看向程斩的方向问,“午夜都过了,阿娟还能来吗?”
一听这么问,丁婶子在旁又坐直了。
想到阿娟今晚有可能不会出现她就松了口气,可紧跟着又会恐惧,今晚不来,那什么时候能来?要是高人走了再来的话,那她的命岂不是保不住了?
于是又在心里暗自祈祷:要来的话就今晚来吧,可别钝刀割肉了。
太折磨人。
程斩没回应。
司野看向丁族长,“族长希望她今晚来不来呢?”
丁族长叹说,“该来的始终会来,躲也躲不过的。”
“是啊,躲不过。”司野说,“所以族长真的不用再好好回忆一下?”
“回忆什么?”
司野的笑湮在黑暗里,“回忆一下你到底做了什么对不起阿娟的事。”
丁族长沉默少许,又是一声叹,“我要怎么说你们才能相信我呢?我真没对阿娟做过什么啊。”他顿了顿,又道,“现在除了咱们这屋里的人,整个贡兰渡的村民都被殃及,难道说全村人都对不起阿娟了?阿娟是妖巫,她已经没了正常人的心性了,杀人是本性使然。”
司野轻笑,“没想到丁族长对妖巫的本性挺了解。”
“我——”
“别出声。”突然,一直沉默的程斩开口,低喝打断了丁族长的辩驳。
然后,他缓缓睁眼。
一时间丁族长噤声了。
屋子里陷入宁静,一丝诡异悄然而入。
司野也陡然打起十二分精神,程斩能突然出声,那就十有八九危险将至了。
程斩的视线移到了屋顶。
刚开始没什么,渐渐地头顶上就有声音了,窸窸窣窣的,像是很轻的脚步声走过,可仔细听着又不响。
是什么东西滑过,还夹杂着瓦片被压的声响。
咯噔、咯噔……
姜周下意识起身,方婷和曲雅紧张地咽了口水,手紧紧握在一起,丁族长什么反应倒是没瞧见,但能隐约看见他笔直得贴着衣柜。
丁婶子已经吓呆了,整个人僵在原地一动不动的。
果真,人在面临真正恐惧的时候是喊不出来的。
头顶的声音还在继续,由小小的动静到明显。
还有嗤嗤的声音。
司野一激灵,这是……
蛇吐信子的动静?
白天已经除掉那么多蛇了,还来?
突然,丁婶子发出了动静,可喉咙就像是被人掐住了似的,啊啊啊的发不完整,但她指着窗户,别提多惊骇了。
窗户上有影子!
外面的篝火摇曳,火光印在窗玻璃上,虽说有雾气遮着,可那影子还是结结实实地落在窗子上。
一条长长的影子,在窗户上游走。
紧跟着,第二条、第三条……
是蛇在爬行。
头顶上的动静仍旧没停,咯咯噔噔的。
程斩已经起了身,司野站他旁边,低语,“不会就只有放蛇这一招吧?”
都不用程斩回答,也就是话音刚落的功夫,就听见屋顶上又有新的动静了。
像是一颗弹珠弹落在地上的声音,刚开始很有节奏感,就是哒、哒、哒的声响,然后是急促的弹跳,最后滚动消失。
紧跟着是第二颗弹珠,又是同样的节奏。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丁婶子吓得捂住耳朵,但还不忘说一句,“丁、丁巫,这屋子就一层啊……”
这句话听着没什么,可仔细分析就觉得后背发凉。
蛇出现的时候,是压动瓦片的动静,虽说也令人惊悚,可起码正常,因为头顶就是屋顶,屋顶上落有青瓦。可这弹珠听着不是落在瓦片上。
仔细去听,像是弹珠掉在水泥地上的声响。
一下,一下……
屋子里的呼吸声像是被湮没了似的。
紧跟着就听哗啦啦的一声响。
丁婶子随即惊恐出声。
这次是一把弹珠落地上,哒哒哒哗啦啦的,纷杂弹跳开来。
丁婶子快疯了,手脚能动的时候恨不得把头给埋起来,浑身抖成了筛子。
接下来,屋子外的动静别说是丁婶子了,就连挺冷静的丁巫都被吓了一跳,方婷和曲雅也是倒吸了一口气。
咯咯咯……
嘻嘻……
孩童的笑声!
先是从头顶上传出来的,像是个孩子在玩弹珠,玩得很高兴,发出咯咯的笑声。笑声竟能钻进屋子里来,萦绕四周,好像这孩子已经在屋子里了,并且还在玩着弹珠,啪啪啪的,是弹珠相撞的声响。
可那孩童声很快又在屋外了,一下笑着跑远,一下就笑着跑近。
午夜刚过,全村死寂,别说鸡鸣狗吠,就连虫子的叫声都没有。唯一鲜活的就是屋外那堆篝火,于是乎,窗户上真就隐隐约约映出个孩童的影子。
孩子又笑着跑开了……
“怎、怎么……这么冷呢?”方婷哆哆嗦嗦说了句。
屋子里其他人这才意识到真是冷啊,好像一说话都有哈气了。
可除了程斩他们四个,其他人都已经开始冒冷汗了。
有嚓、嚓、嚓的声响。
“又是什么……”曲雅抖着嘴。
话音落,屋外的声音就扬起——
阿娟……
阿娟。
由远及近,伴着沉重的脚步声。
“阿城!”
丁婶子一下听出是谁的声音,嗓音都尖了,哆嗦着,“是他,就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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