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着瑟瑟秋风,朱祁铭回到了京师。在郊外,他碰见了数支奉命入京的军队,听其口音,可知他们应该是来自山东的卫所军。
沿途随处可见往京城方向调运粮草的车队。据说,远郊战备仓储里的货物已被抢运一空。
整个京城都在紧锣密鼓地备战。他得悉,北境部分驻军相继南移,连赵玟都率军离开了独石堡,驻扎于居庸关一线,以拱卫京师。
到了东直门外,就见城头上下戒备森严。城门口的军士忙于盘查验牒,有人眼尖,瞥见了策马徐驰的朱祁铭。
“越王殿下回京喽!”
这一叫不打紧,拥挤不堪的现场顿时如凝固了一般,百姓与士兵全都举目望来。
“越王殿下!”
似有压城的阴霾被瞬间扫尽了一般,人们的脸上都带上了分惊喜,连城楼上肃立的士兵也纷纷咧嘴轻笑。
“杀尽鞑贼!”
一名儒生突兀地高叫一声,而后一屁股坐在地上,失声痛哭起来。现场有些人受到了感染,纷纷掩面抽泣。
朱祁铭的归来给众人带来了希望,也勾起了他们心中的伤心事。或许,那些哭泣的人们正是土木堡殉国者的遗属。
抑或此时的哭泣跟本就不是源自家人的不幸,而是源自国耻!
两日之内,数十万大军全军覆没,这在中国与胡虏的交战史上,堪称损失最为惨重的的一次战败!它给国人带来的耻辱感无比强烈。当人们看到复仇的希望时,不仅会热血沸腾,而且还会用泪水去洗涤心灵中早已结痂的伤痕。
众人自觉让开一条通道,供朱祁铭的骑队通行。
一行人驰入东直门内,沿东直门大街前行二里开外,就见一辆华丽的马车远远驶来,看旗牌与扈从的锦衣卫,可知那是郕王的车驾。
朱祁铭驻马,吩咐那些家丁各回各府,各找各主,尽快教会一帮勋戚子弟如何与鞑贼交战,以便有朝一日给他们为国捐躯的祖父或父亲、兄长报仇。
眼见车驾近前缓缓停下,朱祁铭翻身下马,正待施礼,却见郕王掀帘而出,一把抓住他的手。
“哈哈哈······越王,你回来得正是时候!我虽奉旨监国,总百官,但你我之间并无身份之别,那些繁文缛节不要也罢!”
朱祁铭匆匆打量郕王几眼,见这个昔日的闲王再无半分的风流倜傥之态,脸色和煦至极,但眉眼间隐隐有君临天下的气韵,一举手如在指点江山,一投足似将龙御天下,这副气派与往日一比,当真是恍如隔世!
“朝务繁冗,郕王兄何必亲来迎候?”
“哈哈哈······我本想郊迎三十里,可惜不知你何日入京,若非城外锦衣卫望见你的旗号即刻回报,我岂能知你已到京郊?”拉住朱祁铭就往车驾那边走去,“我对谁都不想出迎,除你之外!”
对谁都不想出迎?连有朝一日天子归来也是如此么?
朱祁铭诧异间,忽见庞哲下了后面一辆马车,“参见越王殿下。”
对这个当年与自己有数面之缘的世外高人,朱祁铭每次见他,都会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至于怪在哪里,他自己也说不上来。
庞哲缓步近前,“郕王殿下命人小心照应,夕瑶侄女一切安好,请越王殿下毋忧。”
夕瑶妹妹?朱祁铭心中一动,出了会神,本想道声谢,不知为何,最后只是略一拱手,算作致意。
郕王邀朱祁铭登上那辆华丽的车驾,朱祁铭坚辞不受。
朱祁铭缓缓扫视四周。大队锦衣卫围在车驾两旁,乌泱泱的,只留出半边街道供路人通行。
“听于尚书说,你在辽东重创脱脱不花部众,脱脱不花已无力深寇辽东。多亏你虑事深远!如今京城情势危急,朝廷哪还顾得上辽东?想当初被逼赴藩时,你奋起抗争,原来是一心念着社稷,作了最坏的打算!”郕王松开拉朱祁铭的手,脸色微沉,“社稷危难至此,你我须同气连枝,如你有意,我可听命于你。”
朱祁铭默然片刻,“还是顺天应命吧,你我自当各安其分。”
郕王粲然一笑,“此次回京你大可放心,后宫我做不了主,其它地方对你而言,出入无禁。若遇战事,京中的兵马任你选,要多少给多少。哦,越府年久失修,料三月之内难以修缮一新,你暂住秋浦轩,那里离午门近,遇事便于你我碰面。还有你的护卫军,拣最好的京营入驻,一切用度全由京营打理,不用你操心。”
朱祁铭暂未搭话,扭头看向街面,透过锦衣卫形成的人墙缝隙,可见来来往往的路人行色从容。想天子被掳,京中精锐尽失,此消息必定会让朝野震动、人心惶惶,可是,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京城已恢复了井然的秩序,除了紧张的备战事宜惹人注目外,其它一如往常。郕王这番稳定京师的作为还是颇值得称道的!
“守住京城,击败鞑贼并不难,不知郕王兄在击败鞑贼之后有何打算?”
郕王想都不想,断然道:“大明再也不能像过去那样,徒有其表了!还世人一个海清河晏的清明治世,让大明成为民富国强、万邦敬服的真正上国,这是我的夙愿!”
为何像极了庞哲的口吻?朱祁铭不禁移目看向庞哲,“庞先生,夕瑶妹妹何时回京?”
庞哲有片刻的迟疑,“越王殿下,眼下京城不宁,他日殿下一旦忙于朝务、军务,一时间也顾不上她,故而在下以为,夕瑶侄女暂不宜回京,还不如让她在那个世外桃源清净自在呢。当然喽,若殿下一心想见她,郕王殿下自会设法。”
朱祁铭微微蹙眉,心头再次涌起一道莫名的怪异滋味。
罢了,大敌当前,暂将儿女情长放在一边!
想到这里,朱祁铭脸色一缓,正待与郕王作别,回去先安顿自己的人马,再约定时辰与郕王找个方便的地方详谈。忽闻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传来,片刻后,就见金英与几名随行内侍钻入人丛,来到车驾前。
“参见郕王殿下,参见越王殿下。哦,启禀郕王殿下,皇太后急着见越王。”
郕王皱皱眉头,“国难当头,本王须与越王商议许多大事,你回去劝皇太后另行择日召见越王!”
“哎哟,殿下您是不知道,老奴的嘴皮都快磨破了!”姿容一向严整的金英此刻竟苦着一张老脸,“皇太后说,半个时辰内见不到越王便自己找到都市来!”
郕王嘴角动了动,定在那里不再吭声。
金英的目光缓缓移至朱祁铭脸上,其间似有分期待的意味,下一刻,金英的目光复转向郕王,神色略显沮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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