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赛罕公主总念叨着殿下呢,她说大明再大,她却只与殿下一人熟识。她还要妾身问殿下一声,殿下还想不想看她跳舞?”何叶的语气有些特别,听上去就像在谈论自家孩子似的,或许,她与赛罕相处得久了,生出了别样的情愫。
熟识?还没到那一步吧!朱祁铭无法认同此语,他在竹雨轩与碧玉轩之间的宫道上驻足,几点雨滴落在他脸上,捎来丝丝凉意。
“她是藩邦使者,能入住紫禁城,这是无尚的荣耀!她本该感念大明的礼遇,谨言慎行才是,怎能随性胡为!”
何叶怔怔地看了朱祁铭一眼,“小孩子嘛,又是草原女子,殿下不宜拿她与大明的女孩子相提并论。”
一道清丽的琴声飘了过来,倾耳一听,是《梅花三弄》,竟然声声都在调上。朱祁铭心中有分尴尬,吕夕谣说得不错,赛罕的琴艺已不输他这个亲王。
就想举步前往碧玉轩,耳边蓦然回响起皇上的那番话,那两份密函像一道魔咒,触动了朱祁铭敏感的神经,一时间,心底的滋味只剩下仇恨肆虐后留下的无尽痛楚。
嘴角抽搐了一下,牙关在此刻咬响,“不可再让赛罕擅闯别院,从今往后,本王无暇陪她!”
何叶睁大了双眼,吃惊的表情久久驻留在脸上。“可是,由殿下陪赛罕公主,这是皇上的旨意。”
朱祁铭眼中掠过一道犀利的光芒,“那是以往!本王被赛罕羁绊多日,背地里却发生了许多事,不为本王所知,如今那些事都过去了,往后皇上不会在乎本王是否还会陪伴赛罕!”
何叶惊得张大了嘴。
朱祁铭意识到自己的话太多了,于是,朝碧玉轩投去最后的一瞥,就见赛罕的身影飞了出来,她脸上笑得如草原上盛开的夏花。片刻后,那抹灿烂的笑容如遭冰封,僵在了赛罕脸上。
你是一朵来自草原的毒花!朱祁铭咬咬牙,快步朝别院那边走去,撇下一脸愕然的何叶。
回到别院,他蒙头大睡,直到皇太后命人前来送膳时,才被崔嬷嬷叫醒。
此后一连数日他都未去咸熙宫,也不想到紫禁城任何一个地方走动,反正太皇太后、皇太后免了宫中众主的晨昏定省,又赶上阴雨连绵,他索性自闭于别院,除了习武,就是反复细读卫青、霍去病、窦宪等汉代名将破击匈奴的经典战例。偶尔读读史籍,重新品味那些早已烂熟于心的史实。
心中还是有所牵挂的,只是那个被他时常念及的人却迟迟未来别院。
这天,骤雨初歇,朱祁铭来到院中习剑。也不便携带真剑入宫,连木剑都不能带入别院,故而他在习完拳法、身法之后,只能以竹枝代剑,练习九华十三式。
虽是以竹代剑,但一招一式无不神形兼备,那分娴熟与力道,自非一年前可比。茵儿、渠清在一旁观看,刚开始还不敢分心,到后来二人的注意力全被朱祁铭的剑法吸引,惊咦与喝彩声杂现,一时间忘了形,竟对崔嬷嬷的叫唤充耳不闻。
崔嬷嬷快步走来,吩咐茵儿、渠清二人回去做事,自己则留下来驻足静观良久,直到朱祁铭收手后才迎上前。“殿下,郕王已入住郕王府。”
朱祁铭扔下竹枝,举步朝正殿走去,“这是何时的事?”
“就在烟萝投井的次日,郕王便迁出了紫禁城,还是太皇太后派人传了话,郕王才得以留居京城,要不然,郕王多半要赴藩。哦,还有那个烟萝,听人说她落下了暗疾,怕是不中用了。”
朱祁铭驻足,“她随郕王迁入郕王府了么?”
崔嬷嬷摇头,“还被宫正司拘着。未治她的罪,这已是开恩了,哪能还让她留在郕王身边?等病情稍有好转,宫正司恐怕会打发她进浣衣局。”
朱祁铭无言地摇摇头。
“殿下,郕王身边的嬷嬷找过奴婢,郕王不想把自己宫中的奇珍异宝带入郕王府,郕王说什么也不想带走,全留给殿下。殿下,咱们能收吗?”
想郕王迎来了人生中的一次重大转折,许是打算告别过去的许多事,包括那些让他丧志的玩物!这个时候接受郕王的物什是一件相当敏感的事,可是,谁又会与珍宝过不去?
“还是收下吧,挑些好的送给常德公主,剩下的先存放于清宁宫,不必急着移入别院。”
“是。”
朱祁铭出了一身的汗,自然要去沐浴更衣,这个时候,他是断然不会让茵儿、渠清她们近身的,至多准许崔嬷嬷替他更衣。
沐浴后换了身亲王常服,朱祁铭顿觉遍体通泰,一人进了书房,就想续读汉代战例,忽闻曲廊那边响起一道熟悉的脚步声,他咧嘴一笑,起身奔了出去。
“妹妹为何今日才来别院?”
吕夕谣微微一笑,顺手将手上的雨伞放在栏杆边,“天公不作美,再说,我总不能天天往紫禁城里钻吧?”
“你可别忘了,你是我的伴读,还要教我琴棋书画呢!”
吕夕谣又是一笑,贴着他的身子就拐过曲廊。朱祁铭转身追了上去。
“妹妹,习琴棋书画可是要日日用功的,你不来,我的那点薄底子恐怕就都不能算数了,又得从头学起。”
吕夕谣深深望了朱祁铭一眼,旋即侧过头去,“我父亲还在侯讯呢,莫非你忘了进学一事?”
朱祁铭一怔,“我可不敢忘!唉,皇上不发话,我也不想请旨,罢了,一个亲王,日后只会与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为伴,学那么多干嘛!”
说话间二人进了书房,吕夕谣瞟一眼书案,微微蹙眉,“当年窦宪大破匈奴,登燕然山刻石记功,史称‘燕然勒石’,可是窦宪功高震主,最后走上谋反的不归路,以辉煌开始,以惨淡终局,值得后人引以为鉴。”
一副爱训诫人的小先生做派,无趣!朱祁铭撇撇嘴,“窦宪是谋反还是被谋反,此事只有汉和帝清楚,后人不便妄论。况且,我只对他的战法感兴趣。”随即咧嘴一笑,“妹妹快坐。”
吕夕谣随朱祁铭入座,眼中似有一丝疑惑的色彩,“我父亲命我给你捎话,武隆算计你,被下锦衣卫狱,大家原以为他走走过场就能出狱,可如今武隆被人揭出勾结妖僧伽和的秘事,伽和曾被先帝钦定为逆贼,这下武隆恐怕难以活命了。我父亲有些担心,此事是否于你不利?”
朱祁铭立马想起了越府长史欧阳仝提及的旧事,便轻松地扭扭脖子,“让先生放宽心,此事与我无关,是别人之间的积怨使然。妹妹有所不知,早在先帝殡天前,宫中便传出了由王振出任司礼监掌印太监的消息,当时司礼监有个叫蔡奎的典簿与王振有私仇,于王振外出传旨的途中,邀集江湖死士截杀王振,后被随行锦衣卫击退,蔡奎逃匿,不知所踪。巧的是,最近蔡奎在通州一带现身,四处扬言,大骂武隆过河拆桥。此人说先帝殡天前,当时就是司礼监秉笔太监的武隆许以重利,指使他行刺王振,但武隆事后一直都未兑现,还派人四处追寻他的下落,想杀人灭口。这样的传言传到京中,自会生出许多事来。”
吕夕谣仍是一脸的疑惑,“传言而已,王······公公会信么?”
“管他呢!或许王振愿意相信此事是真的,咱们又不是神仙,怎能猜透别人的心思?”
吕夕谣面色一宽,目光定在了朱祁铭脸上,许久后才轻轻一笑,“这些日子你没忘记什么不该忘记的人吧?”
“谁?”
“赛罕。”
朱祁铭撇嘴,“妹妹为何提她?来,妹妹,咱们不妨摆上棋盘对弈,嘿,若论手谈,我不一定会落下风。”
“赛罕走了,听何司赞说,启程前,赛罕对着紫禁城足足望了半个时辰。”
朱祁铭脸色微沉,“一个鞑女,提她作甚!”
“赛罕对你可不一般,人家何止是认识你?心里分明还装着你!”
朱祁铭恍若未闻,冲门外道:“茵儿,快奉茶。”随即笑望吕夕谣,“嘿嘿,今日我准赢了你!”
吕夕谣莞尔,起身移步至琴案边落座,嗔道:“不准你耍赖!”
朱祁铭快步跟上前去,抢先拿到了黑子,“嘿嘿,不必猜先,我勉为其难,执黑先行,嘿嘿嘿······”
“想当初进学时你虽不用心,但还肯读书,不料才过了一年,你已是志在逍遥。”吕夕谣脸上挂着分嗔意,扭头瞟向书案那边,“再不就是找些古书猎奇,既然如此,不如赴藩得了!”
朱祁铭心中一凛。想如今自己委曲求全,若说对京城还有些许留恋的话,那也是源于心中还有一个割舍不下的大明梦!还有,宿怨旧恨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抛诸脑后的。
淡然一笑,抓起一颗黑子,“啪”的一声,下在星位外侧。
茵儿入内奉茶,身后跟着梅子。
“越王殿下万福!您多日不去咸熙宫,皇太后可是想您了。”梅子见礼后转视吕夕谣,“哟,这不是吕小姐吗?正好皇太后想见见吕小姐,便随越王殿下一道去咸熙宫吧。”
哼,扫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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