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到欧内斯特上校,白涟舟已经没有跟他嘘寒问暖的心情了。他只觉得对方浑白的双眼与之前如出一辙,不带任何感情地锁定在自己身上,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长久的沉默之后,少年有些困难地露出一个惨笑,问道:“我们是被围杀的吗?”
他觉得当时的场面过于混乱,可能收到信号赶到的后勤支队旁观者清,会向欧内斯特上校禀告那一刻发生的事情。
作为经历过一次生死的人,白涟舟本能地想要逃避那一幕。即便是将那几个士兵的尸体摆在他面前,他也会拒绝认出他们。
“是吗?”
欧内斯特的眼神犹豫了一下,说道:“是。那个火帝国部队的统领,你之前见过吗?”
“我......”白涟舟欲言又止,明显心中有些不安。
“看见脸和武器了吗?”
少年痛苦地回忆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
“是没见到,还是不认识?”上校再次发问,这次的语气略带暴戾了。
白涟舟僵住了,“我......不记得了。”
“真是废物!”欧内斯特走上前去,抓住白涟舟的衣领,喝道:“一个来到精锐军团只会耍嘴,害死队友的废物!”
白涟舟失措地瞪着眼睛,挣扎道:“团长,我不是有意的......”
“你是,因为你觉得自己有情报,可以向军方高层要钱,”欧内斯特上校突然怒不可遏,将他一把揪起,质问道:“像你这样的士兵,无论在哪,一定会害死身边的人......害死一整个军队!”
说罢,他突然起身,自腰间抽出一柄细长的佩剑,下一瞬,银白色的剑芒一闪,剑刃刺向少年的喉咙!
“上校!请您冷静!”葵黛尔中尉冲上前,拦住了欧内斯特的动作,“他是伤员!”
四肢完全无力的少年瘫软得像一摊烂泥。
“他害死了五个士兵,五个立过二等功,明年就可以晋升中尉的士兵!”上校情绪激动,暴喝道:“我们精锐军团不养废物,明白吗?外面三千多个兵,都会因为你这次行动暴露位置,如果我们所有人死在这儿,你背得起这么多人命吗?”
“上校!”葵黛尔再次出言阻止道:“他只是个新兵,一次错误说明不了什么!”
“葵黛尔中尉愿意为了一个新兵,搭上你的肩章吗?”欧内斯特反问道。
一时间,帐内沉默了。
白涟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因为这条关于镇世决的情报,他身上背了五条人命。凝视着一旁带血的粗布衫,还有占星法杖上的啮齿凹痕,白涟舟立即无比的内疚和懊悔。
很多时候,他能预知到别人的厄运,但话都是下意识开口的。
而围杀他们的那支小队......无论在火灵师军队中是什么层级,弗吉利亚帝国都无法追究他们的责任——因为这本身就是场不义之战,如果细查下去,会将更多的人牵扯进来,其中就包括那条绝密情报,也会追责上校擅自派人的过失。
所以那五个士兵白死了。
就像投进无尽深渊里的五颗石子。
“对不起。”少年眼圈泛红,整个人都在颤抖着,“团长,我......我是废物,能活下来,已经是莫大的荣幸了......我知道,我留在军队里也是拖后腿,要杀要剐,全凭您做决断吧。只是......这件事,可以不要告诉我家里人吗?就说我是正常牺牲,我...我不是要抚恤,我.......”
“我家里已经很困难了,供我和我妹妹读书欠了不少钱,如果他们再知道我在军队犯了错误,我......”白涟舟哑着嗓子解释着,“求求您了。”
少年的尾音有些颤抖,藏着卑微、羞愧和绝望。
欧内斯特上校扫了他一眼,收剑,迎着月光沉默离去。
或许答案已经很明确了。
“你还好吗?要不要吃点东西?”葵黛尔中尉俯下身,坐在床沿边柔声问道。
“谢谢,我吃不下。”
声音很低,也完全没有底气。
中尉点点头,端过来一杯水,温柔道:“先喝口水吧,你现在的首要任务是恢复体力。”
白涟舟接过水杯,迟疑道:“还有恢复的必要吗?”
“其实,上校和副官们私底下聊天讨论,大家最担心的人,就是你。”葵黛尔抿着嘴唇,似乎有些为难道:“上校是位外冷内热的人,他绝对不会苛待任何一个士兵的。”
“嗯,您回去休息吧,不用管我。”白涟舟挣扎道。
“与你同行的那五个士兵,是他三年前的战友。”葵黛尔没有动,而是自顾自地说着,“那年,火帝国刚刚向水帝国宣战,雇佣兵在向北入侵时占领了水帝国边陲的一座小城。上校那年还是少尉军衔,就是在那次冲突之中,他们差点被格里帝国的士兵围剿。”
“跟你现在一样,是出任务。上校判断失误,导致队伍行进太深,差点就害死了队内的一位老骨干。”
“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我也不清楚,但我知道上校对一样东西有执念,他很想找到它。”
白涟舟错愕道:“是......镇世决吗?”
葵黛尔欲言又止,“我只是个医生,没有过问这些的权限。”
但她盈盈一笑,神情有些感慨地补充道:“不过我想,如果你是一个平凡的占星师,在占卜过程发现‘镇世决’在暗中发挥作用的话,一定会向上级禀报的,不是吗?”
白涟舟说不出话了。
“我见过很多新兵,一期又一期的,上校每次带队,都会期盼占星师有所发现。”葵黛尔目光灼灼,笃定道:“他等到了你,他内心是希望你能带回确切情报的......所以才将自己最信任的五个士兵派过去,尽管不是最强的五个,但他们一定会拼尽全力保护你的安全。”
少年突然一瞬间眼睛通红,不争气地落了泪。
模糊的记忆之中,最后一刻,冲天的火光之中,有个士兵狠狠地推了自己一把,硬是把他从重重围剿之中推了出去。
明明大家都不会死......他闭上眼睛,忍着没有哭出声来。
“至于那些倒霉事,不是你的错。”葵黛尔中尉拍拍他的肩膀,“当时的中心战场在水帝国南部,离圣朗德尔城很远,火灵师肯定能想到,王都的贮备军会被调离到主战场,尤其是后城门,防守是最薄弱的,于是派一支奇兵趁乱偷袭......”
“后勤小队已经去查了,没人知道那支小队的领头人是谁。”
“所以这不是你的错,你只是个新兵而已。”葵黛尔中尉攥紧白涟舟的手,温柔地说道:“你应该做的,是养好身体,恢复灵力,然后为军团做些什么。”
白涟舟低着头,坐在那里,沉默了接近五分钟。
突然,他目光坚定地抬起头来,对葵黛尔中尉说道:“长官,我下不了床,您能让欧内斯特上校过来一趟吗?”
葵黛尔沉默着点点头,出了营帐。
撩开帐布的瞬间,少年看见那个伟岸的老兵背影,正仰头在门口抽着烟。
低下头,他大概又不争气地抹了抹眼睛。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上校走过来,冷漠道。
“团长,对于过去发生的一切,我很抱歉......暂时没能力替他们报仇。”白涟舟默默地说了这么一句,重新鼓起勇气看着上校的脸,“怪我,都怪我,我愿意将功补过。”
他语气很颓废,仍旧在埋怨自己的过失。
“我想跟军团申请,继续完成先遣小队的使命。”
这时候,欧内斯特上校的目光变了。他上下打量着这个少年,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我一定会找到那个人,把他带到您面前。”说到这儿,白涟舟又有些没底气,“找不到他的话,我没脸回来复命,也没脸见我爹娘和妹妹。”
少年的觉悟,是欧内斯特上校和葵黛尔中尉都没想到的。
“还请您不要将我受伤的事告诉我家里人,就说我被派到别的部队去了,一时半会儿回不了家了,行吗?”白涟舟惨笑着,“之前跟您说过,我妹妹的灵力比我出色很多,没什么人看得起我,要是再捅个篓子,我真没法回去见人啦。”
“求您了,求您。”
欧内斯特上校没有理会,沉声问道:“你妹妹也是占星师吗?”
白涟舟愣愣地回答:“是。”
“让她过来接替你的工作,你考虑一下。”
少年错愕了:“可,可是她才不到十岁......”
“你是个士兵,你的家族身为北风之神的子民,就要为了弗吉利亚做出贡献。”上校顿了顿,神情漠然地说道:“这不是你一个人的战争,你本来就没资格先谈条件、再听命令。”
这一刻,少年才知道,这是个无法抉择的选择。
......
“好,长官,我服从命令。”白涟舟吞了口唾沫,整个牙床都在发抖。
“我会向上面汇报你的情况,给你休假,等你的特批援助费用下来,我会派人送你去维奥莱特帝国。”欧内斯特上校看了看他,沉声续道:“记住,绝密,任何时候都不要暴露你是军方的士兵。”
“想想你的家人。”
最后这句话像一柄刀子一样插进了少年的心口,比身上的伤口还疼,近乎致命。
“是,长官,我明白。”白涟舟点点头说。
欧内斯特目光有些怅然,说:“粥还温着,记得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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