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涟舟冒冒失失地冲向军团团长的营帐,还没等他靠近,便被两个守卫士兵拦住了。
“二位前辈行行好,我真的有重要军情要汇报!”
闻声,一位面色凶煞的副官从营帐中走了出来,斥责道:“大晚上的,闹腾什么?”
白涟舟挣脱了束缚,朗声道:“上校,我要面见团长!我有重要军情!”
“让他进来吧。”
团长低沉的声音在帐内响起,副官上下打量了少年一圈,直接搭上肩膀,把他押了进去。
这是一间还算宽敞,但陈设简陋的简易营帐,供几位军官暂时休息。营帐里的每一样东西,都充满着弗吉利亚军人的气息,比如那磨损严重的刀鞘,惯用的右手细剑和考究的老式军服,镶嵌着一排星星的肩章在油灯下格外醒目。
团长坐在靠墙的简易桌板前,正在灯光下浏览着白涟舟早晨上缴的占星地图。
“欧内斯特上校,人带来了。”副官像拎小鸡仔一样把白涟舟揪到团长面前,说道。
“好,出去吧。我跟他单独聊聊。”
白涟舟一个趔趄,战战兢兢地站定,沉声道:“团长,晚上好。”
近看对方大约三十出头,面容平平无奇,但棱角分明,风沙磨砺出的小麦色皮肤,一看就是在沙场上摸爬滚打多年的老兵。
白天,欧内斯特上校一直带着黑色墨镜,白涟舟没能看见他的双眼。借着微弱的光线,少年发现那双眼睛很特殊,没有瞳仁,而是浑然一片雪白,乍一看还有些恐怖。
欧内斯特没有开口说话,而是用那双浑白的眼睛盯着白涟舟,像是要用毕生的杀伐果敢,将这个倒霉孩子的内心所想全部看透。
身后,副官的脚步声渐远,连远处士兵的喧闹声也停息了。
“你叫白涟舟?”
“是。”白涟舟咽了口唾沫,有意无意地偷瞄着对方的眼睛。
他想知道,那双眼究竟是得了什么疾病,还是天生就瞎。
“白天就是你要做汇报,看来你是不肯罢休。”欧内斯特低头扫视着手中的地图,再抬头,问道:“什么事?”
白涟舟紧张地抓着衣角,他心里有点乱了,事到临头,他却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
“回答问题。”
“我在占卜过程中,发现了一个男性灵术师,”少年迟疑了一下,避重就轻说道:“因为我从来没占卜到过这样的事情,所以我就细细探寻了更多线索,最终断定......”
“断定什么?”
“那个人,应该是镇世决之主。团长,镇世决就是......”
没等少年解释,欧内斯特上校的身体激动地颤了一下。
他轻咳了一声,身体向前倾了些许,说话时的语气却出乎意料的平缓:“你怎么断定的?”
白涟舟不假思索道:“直觉,占星师的直觉。”
“有其他证据吗?”
“暂时没有。”
上校的目光极其锐利,一瞬不瞬地锁定在少年身上。显而易见的,他被这个消息震撼到了,但努力保持着威严,沉声道:那个人在哪?”
白涟舟迟疑了一下:“水帝国王都,圣朗德尔。”
“你怎么知道的?之前去过?”
“没有,不过我娘是维奥莱特人,之前经常跟我讲水帝国的故事,我知道那里的建筑长什么样子。”
“......还查了近十年的资料,或许没错。”
白涟舟有点没底气地说完,表情像是在邀功。
欧内斯特皱眉道:“继续。”
“继......继续什么?”
“说详细些。”上校有些不耐烦道:“回答我的问题,不要用‘应该’、‘或许’,我不想听不确定的答案。”
“是,是。”
“你把那天占卜前后发生的事,完完整整说一遍。”
营帐内鸦雀无声,像是一位典狱长在审讯死刑犯。现在到了认罪的囚犯自我陈述杀人过程的环节,而另外一边,典狱长会通过每一个细节,捕捉其话语中的漏洞。
白涟舟点点头,一边回想一边说道:“那天早上,我爹给我填了参军表,我不肯,赌气去我们镇上的图书馆继续占星。说来惭愧,我那天本来想放弃,不干这一行了,但是我又觉得不甘心,我妹妹一直比我天赋好,我又是长子,不能......”
被那浑白眼珠凛然一扫,少年意识到自己的铺垫有点太长了,于是又道:“于是我就想占卜一下战争的走向,毕竟维奥莱特也是我娘的家乡。”
又是一道目光,示意他继续往后说。
“然后......然后我像往常一样开始占星,步骤一步都没错,但脑子里出现的画面,却跟平时不一样。”
“我只记得那是城墙之外,有一片树林,正在下着雪......一个面容很年轻的男灵术师,大概比您年轻几岁吧,他站在一个小屋前,好像是去拜访什么人。”
“其他的我就说不清楚了,团长,您知道的,占星这东西,大部分都是对星象的释义,直觉使然。”
“直觉?”欧内斯特彻底不耐烦了,“事关重大,也容你直觉使然?”
“可......白下雨,真的下雨了呀。”白涟舟努力给自己找补借口。
“......”
这小子果然在用天气情报给自己立威,只不过跟上校预料中不太一样。
“占星记录带了吗?”
白涟舟迎上前去,将一直贴身携带的星象册呈了上去:“请您过目。”
欧内斯特上校接过那个皱皱巴巴的笔记本,与其主人不拘一格的行事方式相比,字迹还算清秀,像神教徒誊抄圣传似的,每一页上都规规矩矩地标注日期,用词断句严谨,很少有涂改。
不过他记录的内容大多都是些没用的琐事,比如“明天隔壁亚当家的南瓜会被老鼠啃”、“娘出门时会掉两个铜币”之类。
又往后翻了几页,段与段之间的插图变多了起来,大多都是这几日的占星结果,每条下面还会工工整整的罗列一排计划猜想。
唯独有关“镇世决”的那条,什么都没有写。
“怎么什么都没有?为什么不记!”
上校心中又是茫然又是激动,明明已经证明这小子没有说谎,但为什么一点线索都不肯留下?他内心甚至滋生出一种被戏耍的愤怒!
“我......我怕爹娘知道了会多生出事端,毕竟这么重要的事,还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白涟舟抿着嘴,他不敢说自己是怕家人把自己的风头抢了。
这太荒唐!
欧内斯特深吸一口气,凛声道:“我不能相信你。”
“啊,为什么?”
“我是帝国的上校,这个军衔,是人民和军队对我的信任,这是我用无数道伤痕换来的,不是靠耍嘴皮子骗来的。”欧内斯特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盯着这个小卒,“新兵,你清楚军装和肩章的分量吗?”
白涟舟一瞬间气馁了。
的确,这件事情前后有很多无法解释的逻辑。
回到事件的起点,如果随便一个占星师都能占卜到镇世决的信息,那位镇世决之主的身份早就公之于世了,怎么可能会没有任何记载呢?
就算是有概率,作为一个上校,为了将来的晋升考虑,也绝不能贸然给下属报功。
功与过是一体的,冒的功越大,罪责就越大,即便今天是白涟舟亲自去跟国王陛下汇报,若情况与占星有出入,欧内斯特和其他副官都要承担相应的责任,轻则记过,重则摘掉肩章!
上校有点头疼。
精锐部队的位置,距离白涟舟所说的位置不远了,不出三天,全体三千多名士兵,都会见到圣朗德尔的外城墙。
如果情报是真的,弗吉利亚将错过一个彻底扳倒维奥莱特的机会!
“你,出去,把军官们就叫进来。”最终,欧内斯特语气毫无波澜地扔下一句命令。
白涟舟不知对方的思考结果如何,只好照办。
几位副官陆陆续续进了营帐,从少年身边路过时,神情一个比一个复杂。
月亮位置越来越高,白涟舟凝望着那小小的缺角,隐隐知道,自己交代了一件上校级别根本无法解决的大事。
许久之后。
营帐布掀开了一个角。
“进来。”
......
白涟舟再进入帐内时,气氛骤然降到了冰点。
每位军官都板着脸,一个个严肃的像幢神像。
欧内斯特上校穿好了军服,站在五六个副官中间,拳头在桌板上杵着,关节用力到发了白。
“刚刚你汇报的这件事,有没有告诉其他人?”左手边的副官问。
“报告,没有。”白涟舟马上摇头道。
旁边一位军官神色凶煞:“知道隐瞒的后果吗!”
“我没有隐瞒!”
短暂地沉默了几秒,欧内斯特正色道:“听着,小子——”
“外面还有三千多个士兵,他们个个比你经验丰富,都是老兵。我们不能为了你这一个不确定的情报搭上所有人的未来。”
“当然,我是信任你的,我作为总指挥官,如果连我都不相信你,后面的工作会很难进行。”欧内斯特平静地说道:“我可以给你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
“我只能派五个兵给你。”
白涟舟骤然明白,五个名额的意思。
军团中,校官若执行规定任务以外的出勤活动时,有一个限定的伤损名额,即死亡和失踪人数不超过五人。
“你们去旁边的城镇租一辆马车,先去圣朗德尔城。如果发生意外,就发射信号弹,会有一支后勤小队向你们支援。”
少年着急道:“可是......”
“在军队中散播虚假情报,是要被就地处死的,明白吗?”一个副官出言警告道,“这是上校对你最大的宽限!”
白涟舟乖乖地闭了嘴,实际上,他还想再争取一下的。
“跟我走吧,我带你去找人。”距离他最近的副官一把抓住他的后衣领,“老实点,少废话!”
望着少年跌跌撞撞走出营帐的背影,欧内斯特不经意间叹了口气,自言自语了一句:
“终于等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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