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妹妹放学,是白涟舟还是独生子的时候最向往的事儿。
但涟月出生之后,街坊邻居们总会拿兄妹俩的灵力天赋作比较,白涟舟的憧憬,也逐渐被一次次明嘲暗讽替代。
如今不同了,原以为自己这辈子都没法抬起头见人的他,自信地站在学院门口。
“哥!你怎么来了!”
涟月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过来,扑到白涟舟怀里。四目对视,女孩似乎在兄长的眼神中察觉到了不一样的东西。
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疑惑地望了过来,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白涟舟笑了笑,避重就轻道:“娘给了二十个铜努克,待会儿买只大鹅,咱们晚上炖鹅肉吃。”
涟月眉头微微皱了起来,认真道:“哥,你骗不了我的。”
白涟舟尴尬地笑了一声,嘲笑自己的谎言有些拙劣。以小镇上的消费水平,二十铜币足够四口人吃一周了,家里这么紧张,怎么可能平白无故吃这么丰盛?
望着妹妹凹陷下去的小脸儿,少年一阵心疼,于是蹲下身笑着说:“哥要去当兵了,以后你就见不着我了,还不给你添顿油水安慰一下吗?”
涟月没露出什么吃惊的表情,损道:“我说爹娘怎么这么开心呢,原来是家里的倒霉蛋要走了。”
配上娃娃音和幼稚的表情,怎么也让人讨厌不起来。
白涟舟刮了刮涟月的小鼻子,笑道:“你早就知道哥要走了吧?”
涟月浅浅一笑,歪着头道:“涟月就算提前占卜到了,也改变不了这一切呀。”
白涟舟点点头,他对妹妹的预知能力早已见怪不怪了。
“没什么想对哥说的吗?”
涟月嘟着嘴,努力想了想之后,沉声道:“只要你不开口讲话,就不会有事。”
“那怎么可能?哥又不是哑巴。”
涟月摊摊手,露出一个与年龄完全不符的成熟表情:“那就没办法咯。走吧,我们去买大鹅!”
说罢,她欢快地拉着哥哥的手,向镇东头的集市走去。
......
按照弗吉利亚帝国的传统,但凡有喜事,宴席上一定要有一道烧鹅,鹅肉肥嫩多/汁,配上搅散的蛋黄一起吃,有前程似锦的寓意。
另外,还要有甜杏、牛奶和桑葚兑的甜酒,度数不高,像涟月这样的小孩子也可以喝个尽兴。
一家四口围坐在餐桌前,享用着难得的佳肴。
只不过鹅肉配的佐料仍旧是劣质的,不太入味。
白父率先端起陶酒杯,朗声道:“来,今天高兴,庆祝一下。”
四人碰杯。
“孩他爹,孩子们都在呢,别抽烟。”母亲在一旁念叨着,“......涟月,小孩子不能喝酒的,一口就行了啊,乖。”
“娘,您就别操心啦,让她喝吧。”白涟舟微笑着劝道。
得了准许,涟月笑眯眯地将甜酒一饮而尽,蜡黄的小脸上终于泛起一丝红晕。
不知为何,白涟舟的心里快乐不起来。
早晨的重大发现,他一直守口如瓶,什么也没跟爹娘提,也没跟妹妹开口。他觉得这是神明垂青,给他这个蠢才一次发光发热的机会。
但现实就是,他不能确定那个灵术师到底是不是镇世决之主,贸然去参军,如果自己某天突然死去,留下爹娘和年幼的妹妹......
母亲总是能率先发现儿子的小情绪,踌躇了许久,开口道:“儿子啊,咱家在维奥莱特还有个亲戚,不过很多年没联系了,要不,你替娘去看看他吧?”
“论辈分,你该喊他声舅舅。”她从帆布围裙的口袋里拿出一张纸条,递到白涟舟手里,“地址娘写在这了,军队里要是准个假啥的,你就去看看。”
“他一个新兵,能准他的假?”白父咂了口酒,嗔道:“部队里纪律比天大,哪容他到处乱跑?”
“我肯定守纪律,您就放心吧!”白涟舟不想扫了母亲的兴,立马接过来,笑道:“如果顺路,我肯定会去看望舅舅的。”
“好,好,这样娘就放心了。”
涟月埋头吃着肉,突然扬起小脸问父亲道:“爹,那是个什么军队啊,哥哥怎么选上的?”
白父嘬了口烟,嘴角忍不住抽搐了几下,说道:“这支队伍规格高的很,原本哪轮得到你哥?前阵子占星灵使告病了,族里上下找不到合适的占星师,这才求到爹这里来了。”
白涟舟心里很清楚,不怪爹贬低,自己跟那占星灵使天壤之别,根本不是一个水平。
大陆上灵术师千千万万,但最强的灵术师都在四大帝国的王都之中,以各自的灵力特点划分种族,占星族就是其中之一。每个种族都由一位实力最强的人做族长,而这灵使,便是族长挑选出来的接班人。
即便是家中灵力最强的父亲,连进入王都的机会都没有,更别说是成为灵使了。
白涟舟不禁在心里问了一句:我配吗?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望着疑云密布的儿子,白父弹了弹烟灰,说了句安慰的话:“当兵是难。不过我相信我儿子不会一辈子都是废物,既然咱有机会,就得去争取。”
说话间,白涟舟下意识瞥了一眼衣架上那件比自己年龄都大的占星服,纵使娘的手艺再好,也不该补丁摞着补丁,缝缝补补熬了三年又三年。
“爹,我一定赚大钱回来,到时候给您买件新的灵术长袍。”
父亲笑着说了句好,“来,再跟爹喝一个。”
砰,砰,再次碰杯。
酒过三巡,一家四口也把天聊开了,白父脸上也渐渐有了些欢愉。
跟儿子女儿吹嘘当年的神勇,讲年轻时遇上的奇闻异事,真话里带着假,假话里带着三分插科打诨,白涟舟见父亲难得如此畅快,便尽数当真事儿听进了心里。
今夜的月亮格外大,又亮,照在这一家四口人脸上,明晃晃的,藏在眼眶里的泪也格外明显。
“来,儿子,爹给你看个东西。”为父的抹了抹眼泪,拉着白涟舟进了里屋。
家里一直有个柜子,是小孩子绝对不许碰的,白涟舟从小就知道,那是父亲的宝贝。
如今柜门大开,里面是一支镶银的占星法杖。
父亲将那等身高的法杖拿了出来,月光下,镀银边发出古朴的光泽,杖身光秃秃的,不像少年平时在书册上看见的,镶嵌宝石或是雕刻花纹之类。
但他知道,这已经是全家上下最值钱的东西了。
“这是爹当年用的,咱们白家的传家之物。”白父将法杖递给白涟舟,沉声道:“本来想等你再大点,做你的成年礼......你带去吧,也体面点,别给白家丢人。”
白涟舟退了几步,摆手道:“不行不行,上战场磕磕碰碰的,会弄坏了的。”
“少废话,你先拿着试试,看顺不顺手。”白父固执道。
“爹......”
拗不过老爹的倔脾气,白涟舟紧张兮兮地攥着手杖,无意识地摩挲着杖身。
下一瞬,灵力自他手心迸射而出,顷刻间注入进法杖之内,银白色的镀边如水银般流动起来,光芒缓缓黯淡,而后明灭不定,整个杖身也开始变细,缩小......
最后,成了水笔大小,静静躺在少年手心里。
“这......这这这!”白涟舟一时间合不拢嘴,“爹,咱家还有这种宝贝?”
“你才是咱家最大的宝贝。”白父走上前,拍拍少年的肩膀,“不是什么像样的武器,等你赚大钱了,再买个好的。”
不经意间,白涟舟似乎看见了父亲已然浑浊的双眼。
“去了别惹事,别给队长添乱,也别争着抢着冲第一个。”白父神色严肃地教育道:“混不下去了抓紧滚回来,把媳妇娶了,生孙子。”
“我才多大啊。”白涟舟为难道。
“成家了祸害自家人去,别连累你爹你娘。”白父损道。
白涟舟心知父亲刀子嘴豆腐心,连忙笑着上前,道:“那,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跟娘注意身体啊,快入冬了,注意保暖,别感染风寒......”
白父听得一阵毛骨悚然,连忙打断了他:“闭上你的嘴。”
......
隔天一早,天还没亮,白父便租了镇上唯一一辆出租马车,同妻子一起送白涟舟去了弗吉利亚帝国王都,桑讷堡。
如同昨天夜里梦到的一样,少年领到了一身崭新的铠甲和新兵服,站在队伍末尾,跟父亲母亲挥手告别。
“全体,两分钟内训练场集合!”
“爹,娘,快回去吧!我一定服从军队安排!”
“去吧,别耽误了......”
说着,为娘的转过脸去,又落泪了。
没过多久,军团前列的士兵已经开始点名了,按照点到的顺序,新兵们被分配到不同的队列之中,集结完毕便要出发了。
“一号,白涟舟!”
“白涟舟——来了吗?”
“我走了啊!你们快回去吧!”边说着,白涟舟慌慌张张地提着背包,冲到了队列最前侧。
“到了,到了!”他喘着粗气,“是我,一号,白涟舟。”
少年便没再回头去看,也不知道爹娘有没有回去。
不过他内心仿佛笃定了一个念头:自己可能在短时间内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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