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马喝下一口啤酒,又说:“我当时就觉得,这个李哥,跟村长之间有点儿不对付。但他的话不假,我也听村里人常说,村子里就算是村口的赖皮都可做生意,可要是外乡人,把门槛踩烂了,村长连一面都不让见。”
“那这事……”赵冷心想,要是自己上任务,恐怕事情早就黄了。
“我心里也凉了半截。没想到他们态度这么坚决。”老马说。
“那怎么办?”赵冷就像是自己在执行任务似的,也跟着激动了起来。
“老冯查过他们的底细。他们当时最缺的就是麻黄,这是一种新型原料,用来制毒提纯效果很好,销路也很正。但是当时的情况,老冯配合我的行动,打压了他们好几次,出货的不提,进货渠道几乎锁死,没了货源,他们也愁。”
老马想了想,补充说:“干他们这行,信誉很重要。”
“这叫釜底抽薪吧?”赵冷捏紧拳头:“让他们无路可退!”
老马点点头:“过了不到一个礼拜,村里果然情况氛围都变了。这李哥八成想起我提到的事,我当时特意跟他说过有稳定货源,进的就是麻黄生意。他半夜十一点约的我,我就知道他急的很,所以我故意晾了他两天。”
老马悠悠地吐出一口烟雾,简直就像是三年前的场景重现。他眯着眼睛,慢慢品味尼古丁在舌头上慢慢化开,钻进肺部的味道。
“两天?”赵冷想了想说:“那他还不急了。”
“满世界找我。”老马笑着吐出五个字,停了一会儿,又说:“等找到我那天,他急的满头大汗,像是狗一样吐着舌头,把我拉到村里最豪华的宾馆式酒店,开了两桌菜,拿了二十来瓶香槟,还请了一罐五六年的老酒。我当时就知道,这事儿八九不离十了。”
赵冷吐吐舌头:老练,像这样老练又熟稔的手法,她可学都学不来。
老马继续说道:“当时李哥是又乐又愁。一把抓着我先陪我喝了三大碗酒,埋怨我这几天不知道去哪了。”
老马说着,也真的喝了两杯啤酒。
“我知道这时候再撩拨撩拨恰到好处,就告诉他:这几天村子外面卡的严,我的麻黄出了点问题。你猜怎么着?”
赵冷摇头。
“你当然猜不着。”老马笑了笑:“这李哥脸色唰地拉了下来,就像是吃了屎一样难看。我也不急,慢慢又喝了两杯,他是一言不发,一点儿屁话没有了。那时候我才知道时机成熟,就装模作样给他倒了一碗,满上之后问他,这么急找我什么事。”
“他怎么说?”
老马掸了掸烟。
“他又是唉声,又是叹气。说早知道这个样子,当时就不该说那些话,哥哥长哥哥短地叫我。我也只好继续问他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
“他说了?”
“没有。”老马说:“他还是不肯提,我就知道他对我有戒心。于是我主动提起,说如今生意不好做。这么说,他当然是觉得隔靴搔痒,脸都憋红了。这时候我给他递了根烟,他才问我,到底遇到了什么麻烦。”
赵冷虽然不知道老马后面经历了什么,但是只看着他此刻兴奋之中带着一抹狡黠的脸色,她就知道,这个李哥,上套了。
果不其然,老马拍了拍大腿,说:“我朝他笑了笑,直说吃菜喝酒,今儿不提生意。你猜这哥们儿怎么着?嘿,不用猜,他立马就急了,嘴里没说,但是看他眼睛眉毛,那不就是说:不谈生意我请你白吃白喝啊!”
赵冷也跟着笑。
“李哥就喝起闷酒。看得出来他郁闷得不行,我也装着一脸不悦,跟他推杯换盏,喝到三巡,这哥们儿实话就出来了,当然这事儿我知道。他说,村子销路是一直不错,可惜最近严打,货源成了问题。他们拖欠一批订单,已经半个月了,如果再交不上货,信誉扫地不说,说不定还要惹上大麻烦。”
“那这不是好机会吗?”赵冷眨眨眼说:“正好你们备了货,他们又缺,不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那当然。”老马笑了:“毕竟,这就是我们安排好的。但这话不能由我说,村子里对外乡人戒备心很重,我就不提,这话得由他说。”
“我当时就说了,老李,别光你愁了,我这生意也转不起来,现在手头紧得很,不然也替你想想办法。一听我这话,李哥就急眼了——他当时就灌了一大口白酒,脸嗤的红了起来,他拿着杯子登上椅子告诉我,他们就是不缺钱,钱当纸烧。”
赵冷本以为这是狂言,但是想到他们在村子里找到的残渣化验,这话就不敢说满了。
“这话一点也不夸张。”老马却说:“当初我来村子那天,他们月祭。村里人很迷信,这个蓝凤凰又有意引导,每到祭祖的时节,村子里人集中起来,有的论斤称钞票,差一些的,也是一袋一袋往灵堂送,大火一烧,几千万的钞票就兑成了渣。”
虽然心里早有准备,可是从老马嘴里听到这些话,赵冷还是觉得心里不是滋味。
“我提钱,无非是故意激他。李哥果然下了套。他当时就跟我翻脸了,自当是说,钱算个屁!他们讲究的是信誉。还一再问我,到底遇到什么事,要是有人欺负我,就跟他说。”
老马笑了笑,说道:“李哥还真不是吹牛皮,在他们村子里那武装常备的样子,一般的高利贷放债团伙,真要碰见他们,那就是黑吃黑了。不过他们好像也不屑于干这种下三滥的勾当。”
“那后来呢?”赵冷激动地问。
“后来我就把实话说了——我就说还是上次提的那事儿,那批麻黄没有出去,李哥也不要,于是我就四处周转——这一个礼拜走遍四面,到处都是严打的条.子,把我吓得够呛,转了一圈,高价进的这批货居然快要砸手里了。见我唉声叹气,李哥当时就火了。”
“为什么火?”赵冷不解。
“他急啊。”老马笑道:“当时他扯着嗓子喊说,兄弟你这不是糊涂了么?你手里有货,我这儿缺货,咱俩一拍即合啊!”
“那就成了?”赵冷问。
老马淡定的抽了两口烟才说:“不急。我当时看李哥兴奋,就让他自顾自好好乐了一会儿,才跟他说,还是不成。”
“为什么?”赵冷急了问。
“当时他跟你表情问话都一样。”老马笑着说:“我就告诉他,因为村子里有规矩,说外乡人不可信,所以啊这货,出不去。这是他原话。”
赵冷愣了:“这话都到眼前了,他不是说可以做生意了么?”
“小赵,我这么说不是回绝他,是让他主动松口。我求他做生意,和他求我讲条件,那可不是一码事。果不其然,这李哥当时就扇了自己几巴掌,请了好酒要给我赔不是。”
赵冷咂咂嘴,感慨道:“看来这是真的着急了。这批货对他来说一定很重要,您当时就答应了吧?”
“不。”老马却露出老谋深算的表情来,“我当时要是答应得太快,可能就活不到现在。那伙人十分精明,对这种事情,心眼自然也不是一般的多。”
赵冷不可置信,既然都已经说到这份上,难不成……
“有诈?”赵冷捂住嘴。
老马点点头。
“那只是试探。”老马说:“当天我跟李哥说,这事儿能不能成,不在我,要看诚意。我没急着给他许诺,但他也明白我是诚心要跟他交易,才没动手。”
“动手?”
老马换了个姿势,把烟屁股换了个方向,抱着腿笑了笑:“你知道他们是什么人,难道还不清楚他们惯用的手段么。李哥不是那么粗枝大叶的人,他表现得那样“慌张”,就是在试我。这不过是第一道坎,当时我要是答应下来,他就立刻能知道,货源的问题恐怕也跟我有关系,那我能不能活着从那间酒店出来,还两说。”
老马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咂咂嘴,说到上头处,脸也跟着红了红。
赵冷心里也凉飕飕的。这要是自己,恐怕早就乐着答应下来,却没想到,居然背后还有这样的套路。
“可是……他就不怕弄错了吗?也可能,只是巧合。”赵冷抿抿嘴。
“不怕。”老马却斩钉截铁地说:“毕竟对他们来说,这生意是玩儿命,一个生意伙伴,不至于让他们铤而走险,别说是哥们儿,就算我是他的恩人,也一样——再说了。”
老马眉头松了松:“他虽然起疑心,但并没有把我怎么着,这也只是试探试探,还没有对我动手。见我犯了难,他才放下心,跟我真正商量起这批货的事。自然,这也在我的预料当中。”
老马嘴角夹着烟,说话的时候,赵冷看到他的嘴角,一点火光上下飞舞,眉飞色舞的老马扭脸就喝了一打啤酒下肚。
趁老马去厕所的工夫,赵冷在心里暗暗惊异。
这李哥不愧是多年的老油条,疑心不仅重,手段还厉害。但更让她惊讶的,还是老马。自己跟了师父这么多年,像他这样的心机,却好像是头一次见到。
赵冷甚至觉得,老马一说起这事,这件案子,就像是换了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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