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兽来了!妖兽来了!”
突兀的惊吼自林中荡开,最后的音调都变了模样,高昂而扭曲,不似人声。
“咔嚓!”
林中,那一棵似凤点头般乱晃的大树弯曲成一个夸张的弧度,似是绷紧的弦,再也承受不住,拦腰折断,只余下了一截木桩,犹如一段生着倒刺的篱笆。
好几位本是在这一处石井周围巡逻的带刀人都缩了回来,按上了刀柄的手骨节发白,是用了极大的力道。
他们与那监工头目一样,都曾有幸修炼过玄法,只是精进不深,离修出那一口本命真气还差了十万八千里。
所有人都目不转睛的盯着包围着他们的森林,盯着那一片如白绫般的薄雾,好像那里有什么莫名的存在,勾住了他们的心神。
采石的凡人中有一些骚动,可监工头与那些带刀披甲,作军士打扮的人都无心去管,似听不见身旁的骚动一般,只眼睛不眨一下地盯着那一片因不见日光而显得有些灰暗的树林。
叶枯身旁的那位老石工僵立不动,呆呆地盯着前方,犹如一尊雕塑,只是那有些发抖的双腿出卖了他心中的恐惧。
监工头子抬起有些颤动的手,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强压下心中恐惧,提气向方才林中传音的人回道:“说清楚!别放屁只放一半!”
声音荡开,没入那片笼罩着薄薄晨雾的树林,回音似都被吞噬了,覆水不回。
良久,又或许只是片刻,四周只寂寂无声,没有人答话。
“簌簌。”
窸窸窣窣的声响在这片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林中隐约见到有黑影飞奔,直冲石井而来,速度奇快,不似凡人。
快,也只是相对的,在叶枯看来就很慢,在那些妖兽的眼中或许也很慢。
“啊!”
还没有真正见到那黑影的面孔,一阵令人心惊的惨嚎自林中传出,那前一刻还在林间跃动的黑影就凭空蒸发,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有几个采石的汉子忍受不住这压抑迫人的气氛,连跪带爬地向着众人来时的石寨跑去。
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下,薄雾中有带状的黑影如洪流般涌来,一颗巨大的三角头颅破雾而出,高高抬起,赫然是一头大的无法想象的巨蟒。
一些这一批才来此采石,在寻常凡人中称得上魁梧的大汉当时就瘫软在了地上,蛇瞳中涌动着疯狂的杀意,森寒到了骨子里,灵魂中腾起的恐惧让他们根本无法坚守心神站立在地上。
巨蟒没有半点犹豫,自林中晨雾中破出,扭动着庞大的身躯,直接扑杀了过来,所过之处,大地腐朽,生机凋零。
众人这才注意到,在这巨蟒庞大的蛇身下似有一层妖云,云色暗紫,滚滚而涌。
在它的身后,是密密麻麻的妖兽如浪潮般涌来,或似狂狮,却长有三颗头颅,或如豺狼,却生有一对牛角……狰狞而恐怖,目露凶光,狂吠怒吼着向叶枯他们扑来。
兽云笼地户,野气锁天关。
一头头妖兽怒吼,声若滔天巨浪,一只只蛮种撒蹄,势若奔雷。数不清有多少名目,验不明有几只几种,只知道但凡目光所至,皆是兽影,无论声音从何起,皆是蛮吼。
兽狼如潮,饶是叶枯也不禁心中震撼,感到头皮发麻,他自信凭了一身修为对上数十上白头妖兽或许不惧,可这又哪里才止数百之数?要是被这兽群裹将进去,必定是尸骨无存,翻不出半朵浪花来。
这些妖兽虽然多不胜数,放眼望去只黑压压的一片,却除了那一头巨蟒之外都没有生出什么骇人的异象。
妖气,竟是妖气!
巨蟒身下的异象被看在眼中,这畜生竟已修出了妖气!想也不想,那几位佩刀的甲士心中生不出半点抵抗之意,甚至连刀都未曾出鞘,扭头就跑,恨不得多生了两条腿。
这时,又有数道惨叫从叶枯身后传来,却是先前向山外逃亡的几名采石人被妖兽扑到身上,分了血肉,食了人骨。
得了口粮的的妖兽,头颅染血,一跃而起,汇入兽潮之中,血腥气让这些妖兽愈发凶狂,兽蹄再急一寸,目中凶光更盛一分。
“抄家伙跟他们一起冲出去,还能有活路!”
采石人中,也不知是谁吼了一声,一大群人这才如梦方醒般拿着手中采掘火石方的家伙,向着那监工头逃离的方向奔去。
只是他们早已被甩开了一大截,凡人之躯又怎可与修行过玄法的人相提并论?
那几位看守,鞘中刀早已拔出,雪白银亮的刀光起落,鲜血翻飞,几人背抵着背,互为倚靠,一路冲杀,那些妖兽毕竟未曾修行,虽天生气力胜过人族,敏捷超乎凡人,可遇上修行过玄法之人,依旧不是一合之敌。
几人一时有如虎荡羊群,自兽海中生生劈出一条血路,那些后至的采石人见这些看守如此生猛,纷纷心神大振,趁兽潮还未合拢之际占住了那一条生路。
是人都有三分凶性,更何况此般生死关头,便是最最懦弱的人见了这样的血肉翻飞,听了身边同族的震天怒吼,只怕也会被激出一身胆气,浴血搏杀,但为一条生路,恩怨两抛,只求明朝见日。
本是破竹之势,只无奈这兽潮似无边无际,众人如同行舟大海,不见彼岸,与兽相搏,饶是凭了满腔热血,百人齐心,仍是不可长久,妖兽之躯本就不是寻常凡人能敌,已有十数人被拖入兽群,惨叫被兴奋的兽吼完完全全地盖住,眨眼间便尸骨无存。
忽有冲天兽吼响起,草木摇动,一座小山般的阴影自众人头顶笼罩而下,这妖兽状似虎豹,脊背上却有骨刺倒竖,足足有七八丈高,横在众人身前,拦住了去路。
阴影笼天,许多采石人本已是身心俱疲,那一腔血性豪胆也十不存一二,见得这巨兽拦路,不少人都脸色灰白,面露绝望,手中一软,铁器坠地,斗志全无,被临近的妖兽一扑就身首异处。
有人被獠牙刺穿了胸膛,有人被一口咬断了脖子,有人被锋利兽角腰斩,残躯抛飞,血洒长空。
浮屠大景,只是兽噬人,而非人屠兽。
叶枯听惯了痛苦的哀嚎,见惯了血染大地的悲哀,见这如神魔般的庞大妖兽妖兽拦路,当即便不在隐藏,游物之境展开,身形变得虚幻,似一道浮掠的光影,自一头头怒吼凶扑的妖兽中穿梭而去。
只眨眼间,叶枯便越过了人群,到了那监工头与看守们结成的战阵旁,这几位早已成了血人,刀身上沾了妖兽碎肉,伤痕遍体,早已杀红了眼,却还有磨不去的对生的渴望,让他们不知疲倦,不曾倒下。
便是往常最最恶毒,最最可恶的人,在死亡面前也是一般模样。
他的到来在几人的意料之外,见叶枯身法幻如鬼魅,绝不是凡俗中人,眼中不禁都燃起一丝希冀,望他出手相助。
只是这一点希冀很快便转为了愤怒,叶枯只想迅速逃离,哪有半点助他们一臂之力的心思,犹如被大风吹动,鬼魅飘忽,只见光影掠入兽群,不消片刻亦是数丈之距,自始至终叶枯都没有看几人一眼。
叶枯在那一头形似虎豹的妖兽眼中只如微尘蝼蚁,见他直往自己立身处飘来,哪里容得他如此嚣张,仰天长啸,便有无数风刃乍起,切开虚冥,自四面八方斩落。
弄风怒虎哪里会管众多普通妖兽的死活,一啸之下,风刃怒卷,寻常妖兽凡有半点沾染,立时断作两截。
“九品妖兽。不过一月,这应是我见到的第四只踏上修行之路的妖兽了,这曲屏山中难道真有什么不凡不成?”
妖兽若得机缘踏上修道之路,到了凡骨七品修出妖气便可化形为人,只是这头虎豹不愿,似觉得自己原形更显得威风凛凛,不仅不化形为人,反而以妖气让自己的身躯大上了十倍不止,才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这虎豹自是奈不得叶枯半分,游于物外,又岂是风刃可扰,叶枯避过风刃又闪过拍落的虎爪,虎豹腹下有身形飘忽而过,外物不沾染分毫。
穿过虎豹那庞大无比的妖躯,叶枯仍不敢有丝毫松懈,迎接他的仍是数不清的妖兽,让人怀疑是不是曲屏山所有的兽类都聚集到了此处。
一头妖兽或许不足为虑,可上百、上千、上万头妖兽聚在一起,兽气弥天凝作黑云浓如稠墨,化境修士都只能退避,不敢正面撄其锋芒。
叶枯心中叹了一声,只是他也不知为何而叹,身如鬼魅,于一只只可怖的妖兽中穿梭远去。
妖兽太多了,如海如潮,其中还有修出妖气的妖兽坐镇,采掘火石方的的一行人绝无幸免的可能。
游物之境的玄妙被叶枯衍到了极致,这些妖兽远远比不上凌家驯养有方的蛮兽,更不可能得凌家骑士指挥,似那般不要命地撞来。
一直到身后见不到半只兽影,叶枯才脱出游物之境,手扶着一棵古树,额头抵在手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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