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夙风微微垂头,微卷的发丝轻垂在额前,他苦叹一声。一代枭雄,发出这般的苦叹,不免令人肝肠寸断,心起怜惜。
付珩低头也看着他,温柔地道:“夙风哪,每个人都是为了自己认为值得的东西而活。你夙风,于孤而言,便是那个值得。与你相比,江山何重?大不了就不做这天下共主了。”
夙风一怔,瞳孔微颤。
付珩顿了顿,又继续道:“你不是对孤说过,愿你如星孤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吗?星月交辉,岂可辜负?”
夙风看着他,双眸在风中微颤,眼眶竟然微微泛红,强忍住内心的伤痛,哽咽着道:“陛下……没有了星辉,明月才能更加皎洁。”
“天上若是没有星月,何谓天呢?”付珩垂眸,温柔地看着他,那纤长的睫毛柔柔弱弱,眉目含着春风,仿佛能将一切伤痛春风化雨。
他的点点温柔,正在慢慢治愈着他内心的伤痕,他就是他此生的灵丹妙药。
夜空萤火轻轻点点,围绕在两人身旁,芦苇飘花,在风中缠绵打转。
他是个乱世中狂妄的疯子,兵退生死域,势死不攻城,以此一次次地来证明自己对他的忠诚。星斗北转,移动千军万马,以此来证明这一场浩瀚的情深义重。
他是杀伐果断的摄政王,在沙场之上金戈铁马,手持铁刃,万骨伏尸,却心有猛虎,细嗅蔷薇。不将百万生灵涂炭,怜苍生以温柔,予他以忠心。在乱世烽火,狼烟滚滚之中,鲜血染红铁甲,也要护他一世周全。
梦回。
沉重的宫门被打开,朱红的宫门内是一片金砖碧瓦,那是夙风第一次走进皇宫,他那时年纪尚小,但依旧是个沉稳的人了。
他的小手被老王爷稳稳拉在手心,太监、宫人们跟在后面,他们穿过一道又一道的楼廊,宫内的金碧辉煌令得小夙风目不暇接。
突然,他听到远处传来打闹声,只见一群小皇子正在那儿踢着竹球,一个白发男孩被他们排挤在外,或许是因为他天生一头白发,被他们视为了异类。
夙风见到那孩子的第一眼,就觉得他长得很美,他孤零零地站在红墙旁,显得那么的幼小可爱。
老王爷指着那些孩子,对小夙风道:“夙风,这些便是陛下的皇子,他们中有一个,将来是要继承大统的。”
“皇子?那个白头发的也是吗?”
“是。”
“她长得那么可爱……是个女孩子吗?”
“他是个男孩子,是皇帝陛下的五皇子。”
“五皇子……那可真是生得漂亮!”
“娇颜谁塑,媚骨天成,他娘可是个美人坯子,可惜身娇体弱,无法承受龙恩,已先一步去了。”
“父王,他的头发怎么是白的?”
“因为他的母亲就是一头白发呀!”
夙风站在楼廊里,远远地看着幼小的付珩,他显得那么可怜,那般的孤独。
“夙风,你将来是要守护皇室的人,你想守护谁,就要紧紧牵着他的手。”
老王爷的话才刚说完,付疆皇帝就已带着他的嫔妃走了过来,老王爷牵着夙风的手,向皇帝走去。
阳光透过红柱,一缕缕照射了进来,阳光轻柔地打在夙风的身上,那光芒将立在红墙旁的那道身影融化,白色的梨花在庭院中飘散,被风吹过,迷茫了夙风的眼。
小皇子们见皇帝来了,就都争先恐后地跑去找父皇撒娇,要糖吃。
小付珩上前,蹲在地上,笨拙地捡起那只竹球,放在手中把玩,竹球上系着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声响。
一道影子挡住了他面前的光,他抬起稚嫩的小脸,看着那挡住阳光的人。
那是一个比他高出一截的男孩子,模样也比他大几岁。穿着黑色的云锦袍子,束着冠,伸手递给他一颗糖,道:“给你。”
夙风认为,这个白头发的小皇子实在不懂如何讨人欢喜,其他皇子们见到皇帝,都争先恐后地跑去讨好,撒娇卖萌,而他就像是个傻子,只知道去捡一只被人扔掉的竹球。
付珩起身,婴儿肥的小手抱着那只竹球,逆着光,看着那个比自己高的大男孩,他眨了眨眼,没有伸手去接那颗糖。
两人就般大眼瞪小眼的对峙着,夙风发现付珩那弱小的身躯,竟然在风中微微颤抖。
白色的梨花落在他的身上,风轻轻吹拂着他白色的头发,他显得那么弱小无助。
他可是堂堂五皇子,竟然那么怯懦,甚至害怕一个陌生的男孩,不难猜测,平时一定也是被人欺负惯了的。
夙风知道,他其实很想去接那块糖,因为那双漂亮的大眼睛,时不时就会下移,偷偷瞟上一眼他手中的糖,可是表情却装作很是倔强。
这是皇帝赏赐给他的金丝玛瑙糖,极为珍贵,就连王府都没有。付珩身为五皇子,按道理来说必定是经常能吃到,可他目光中却依旧透着无比的渴望,可见他这个不懂得讨皇帝欢喜的皇子,必定很少吃到这本该经常能吃到的糖。
夙风上前一步,剥开糖纸,将那颗金丝玛瑙糖打开来。
那颗糖外面裹着一层晶莹剔透的黄糖霜,散发着一股桂花的甜腻香味,在阳光下闪烁着犹如蜜一般的光泽,真的就仿佛是一颗玛瑙珠子似的,看上去就很好吃的样子,他将金丝玛瑙糖放进了付珩的口中。
付珩抱着竹球,先是一愣,但很快就被那颗糖果的味道所引诱,用舌尖轻舔着那颗浓郁香甜的糖果。
他含着那颗甜甜的糖果,仰头看着他,鼓着腮帮,不解地道:“可这糖是父皇赏赐给你的……”
他不吃,原来是因为糖是皇帝赏赐给夙风的,这是属于夙风的礼物,他不能剥夺。
夙风笑道:“我不喜欢吃糖。”
付珩歪着脑袋,半信半疑地看着夙风。
夙风上前一步,拉起他肉嘟嘟的小手,笑道:“走,哥哥带你去踢球。”
小付珩用力地点了点头,稚嫩的看着那个比自己还要高出一截的大哥哥,懵懵懂懂地就被他用一颗糖给拐跑了。
梨花飘落,时光荏苒,又过了几年。
王爷府书房。
夙风一身金色铠甲,背上背着箭匣,急冲冲走了进来。今日皇帝设下射箭比赛,他又夺了魁,又从皇帝那儿获得赏赐。
仆人们看到他英姿飒爽地走了进来,全都很是激动。
不过他似乎并不高兴,因为他没有在射箭场上看到想见的人,他拎着弓,急冲冲地朝老王爷的书房赶去,老王爷果真坐在里面写着书法。
他放下手中的弓,焦急地道:“父王,皇帝家那个可爱的小皇子哪儿去了?”
老王爷慢悠悠的写着毛笔字,头都没回地问道:“谁?”
“就是白头发的那个。”他焦急地看着老王爷,他这慢吞吞的模样实在令他焦躁不安。
老王爷抬头,想了想,然后道:“五皇子呀,听说被送去第一神洲读书去了。”
一身甲胄的小夙风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感到不可置信地道:“哈?第一神洲那么远!为什么要送他去那么远的地方读书呀?皇宫里不是有太傅的吗?”
“去得远才好呢,对那个孩子来说,这或许是对他最好的保护!”老王爷放下手中的狼毫笔,端详着写好的字。
那一年,夙风为付珩攒了一整罐金丝玛瑙糖,那是他骑马、射箭夺魁时皇帝赏赐给他的,他一颗都没舍得吃,全都留给了他。
可惜一等就是许多年过去了,皇帝家那个可爱的小皇子再回来的时候,一切都已不同了,那个幼小软弱的孩子,已经学会将心藏匿,不再轻易相信任何人。
为了保护自己,他变成了一把藏匿锋芒的刀,你永远不知他会何时出窍,何时会伤人。
…… ……
啊……是梦吗?是梦魇吗?
生死域,摄政王行宫。
白玉雕砌的行宫,在夜色中散发着一层莹白的光,似如覆上一层薄薄的寒霜。
南风轻轻吹开窗,落在屋内熟睡人的脸上,挂在窗旁的花藤轻轻飘荡着,溢出了一抹淡淡地清香。
睡在床榻上的夙风额头上全是大汗,微卷的长发粘着汗,贴在额前,他的浓密的眉毛蹙得越来越深,只觉心口一阵翻涌。
喉结上此刻已布上了一层细密的薄汗,犹如被水侵湿的白缎,忽然,一股强烈魔息犹如藤蔓,竟然缓缓窜上了他的脖颈。
“啊——”
他大吼一声,气喘吁吁地从床榻上坐了起来。
“摄政王殿下,你怎么了?”守在门外的两名侍卫急忙跑进来看,只见摄政王有些不太对劲。
他脖子上有一股股黑色魔息在窜动,浑身都在颤抖,只见他瞳孔突然变成了红色,嘴唇发青,抱头哀嚎。
侍卫甲道:“摄政王殿下这是怎么了?”
侍卫乙道:“不清楚,好像是被什么给魇住了,快去叫人来!”
侍卫甲看着眼前的情景,被吓得双腿直打哆嗦,急忙道:“我……我这就去叫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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