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看到这一盏台灯的时候,又会让安里想到维特,想到他不愿意在想起来的事情。
那个在黑暗中等待了自己几百年的人……
那个放弃生命,宁愿陷入无尽的死亡的人……
那个再次救了自己,却不愿意见自己的人……
那个永远会出现在自己身边的人……
那个明明没有错却总是对着自己道歉的人……
那个以伪造的普罗凡塞之书的碎片作为心脏,在死亡与黑暗中等候了自己几百年的维特,永远消失了。
想到这里,安里忍不住伸手去摸一直带在身上的彼世时钟。
虽然知道彼世时钟里的力量已经没有剩多少了,但是如果这只是一场梦的话,那么即使自己使用了彼世时钟的力量也不会对现实中的彼世时钟有什么影响。
“这么晚了你到这里干什么?”
文森特似乎并没有发现安里身上散发出来的敌意,甚至还很自然地继续工作。
他把手里的羽毛笔插回了桌子旁边的笔架上,在假装自然其实是在悄悄地并且迅速地整理好桌子上那些留下了他偷懒打瞌睡的证据的书。
文森特拿出了一卷羊皮纸,他把那卷羊皮纸在安里的面前打开。羊皮纸里面写着的不是什么咒语,也没有画什么魔法阵图,而是一片空白。
这是文森特在面对每一个来到大图书馆的人的时候都会做的事情。那一卷羊皮纸就是进入大图书馆的通行证,里面会记录进入大图书馆的人都看了什么书。
然而文森特表现得越正常,安里就觉得越不正常。
“不用再保持着你的伪装了,莱文德。”
安里忍不住戳穿莱文德,他不想看着莱文德再继续盯着文森特的模样坐着这些文森特会做的事情。
大家对彼此的身份都心知肚明,何必还要演这样一出戏?
“你在说什么?你不是要进大图书馆吗?”
文森特并没有对安里的话做出任何反应,依然像是对待其他人一样对待安里。
这反而让安里觉得奇怪,就算莱文德不承认自己的身份,那么他也应该按照文森特的身份来对待自己。
文森特是自己的魔导师,而自己也是文森特唯一的学生。文森特说过自己是他的“家人”,而在过去的时间里,文森特也的确如他说的那样把自己当成家人来对待。虽然两个人之间的互动并不像真正的家人那样,但是至少文森特从来不会像对其他人那样对待自己。
“你是哪个魔导师家族的人?你的魔导师没有教你怎样进图书馆吗?”
文森特看了看安里,说出了令安里完全想象不到的话。
“我的魔导师是谁?我的魔导师就是你啊!”
安里没有控制住自己,对着眼前的文森特吼出了这句话。
曾经在安里的眼里,文森特一直就像是一个走在阳光下的背影,是他用尽全力想要去追逐的人。
安里还记得,自己进入到大图书馆,接受魔力测试的那一天。自己在那一卷作为通行证的羊皮纸上写下自己的名字之后,那个坐在桌子后面的人对他露出了一个温暖的微笑。
“你叫安里是吗,真是可爱的名字。”
透过透明的镜片,安里看见那个男人看他的眼神,仿佛是在看着某种珍宝一样。
安里从来不曾被人这样看过,也从来没有人说他的名字很可爱。他不过是一个泯然于众人的平庸魔法师,连可以接纳自己的魔导师家族都还没有找到。
在用魔法书进行能力测试的时候,他的手什么也没有触碰到。他看着自己的手确实地穿进了第一本书里,终于相信了魔法界里面的书真的是“幻影”。
他顺势将手向旁边的第二本书移过去,结果手也依然从书中穿了进去,什么也没有触碰到。
然后是第三本、第四本、第五本……
随着余下的书越来越少,他的心也越来越害怕。虽然还是对自己说“也许下一本书就是我可以拿到的书”,但是却有另一个越来越明显的声音在他的脑海里响起。
——拿不到的,你什么都拿不到的。
当他的手从最后一本书中穿过的时候,他整个人都被失望吞没了。
现在,他不再是泯然于众人的普通魔法师了。
他是魔法界里面唯一一个没人要的废物魔法师了。
当时还是个孩子的安里,忍不住在大图书馆的角落里悄悄地哭了一场。
从那片灰白色的迷雾里再次走出来的时候,安里的眼眶还是红的。他向着看门人坐着的桌子走了过来,手里拿着的是之前在开门的时候消失在大图书馆门上的那一卷羊皮纸卷。安里把纸卷交还给了看门人,对方打开了那一卷羊皮纸看了一下,发现上面只有一片空白。
四周的嘲笑声不绝于耳,安里感觉自己的眼睛里又快要有眼泪不争气的流出来。
“很好。”
说话的人是坐在桌子后面的大图书馆的看门人。
“你很优秀,所以你愿意做我的学生吗?”
坐在桌子后面的男人向他伸出了手。
那个从来不离开大图书馆门口那一张桌子的男人,那个被其他魔法师都认为是个怪人的大图书馆的看门人,竟然会向那个没能触摸到任何一个魔导师家族的高阶魔法书的废物魔法师伸出手,竟然会要收这个废物魔法师做学生。
安里看着眼前那一只向着自己伸过来的手,感觉这个带着金边眼镜有着温柔笑容的男人,整个人都在发光。
“我……我真的可以吗?”
安里犹豫着,向着那个人伸出了自己的手。他不知道,这样一个没有任何能力的自己是不是真的有资格被眼前这个温柔而温暖的人选中。
“谢谢你愿意选择我。”
在安里的手接触到那个人的手之前,那个人先一步握住了安里的手。
“我叫文森特,从此以后你就是我这个魔导师家族里面唯一的学生了,也是我唯一的‘家人’了。”就是这一句话,令安里从此将文森特视为自己愿意用一生去追逐的光。
这是安里记忆中对文森特最初的记忆,也是最美好的记忆。
但是这一段记忆被另一断记忆所浸染,变得不再美好。
在魔法界的审判所里,那个在一切时间的背后都曾经出现过身影的莱文德终于被找到了。但是莱文德,却是安里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那个人。
文森特出现在了那个被高高架起的座位上,出现在了那个被当做审判者的人偶的身后。
这个男人,依然还是安里最熟悉的模样。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一直都在这里。”
说话的人分明是文森特,但是他所发出的声音却变了。不再是安里曾经听过的应该属于“文森特”的声音,而是属于他幻觉中那个看不见脸的“莱文德”所发出的声音。
文森特把原本坐在座位上的“人偶”拉了起来,自己坐到了那个座位上。
安里仰望着坐在那个高高的座位上的文森特,而维森特也低下头来俯视他。两个人的眼神交错之间,那个曾经让安里为之不断追随的身影已经消失了。安里发现文森特的眼睛看起来那么的陌生,与曾经那个永远坐在大图书馆门口的桌子后面的人,根本完全不一样。
文森特扬起手,所有人都感觉到自己所处的审判所产生了震动。原本在那高高的座位后面的那一点白色的光消失了,整个审判所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然而黑暗并没有持续多久,在从他们的头顶传来了沉重的物体挪动的声音之后,一线月光也从他们的头上照射下来,照亮了这一片黑暗。
那一道月光正好照射在那个被高高架起的座位上,而现在在那个座位上面坐着的不是艾歌,不是爱丽丝,也不是文森特。
在那个高高的座位上面坐着的是另一个明明看起来陌生但是却又有一种异常的熟悉感的人。
那是个看起来二十多岁的男人,一张看起来温和甚至是带着笑意的脸上有着超脱性别之外的雌雄莫辨的美。
他有着淡紫色的长发,在肩膀附近扎成了一束,正垂在他的右边胸前。
他有一双好看的蓝紫色的眼眸,右眼角下隐约可见一颗泪痣。但是那一双蓝紫色的眼眸里有着跟萨迦罗相似的血光,还有其他人从未曾见到过的,令人甚至会感到恐惧的深刻的疯狂。
他穿着魔法界里的魔法师们经常穿着的巫师长袍,他的长袍的胸口处也有着其他魔法师的巫师长袍上会刺绣的属于自己的魔导师家族的徽记。而在他的胸口上绣着的,并不是属于魔法界中任何一个魔导师家族的徽记,而是属于另一片大陆上的某一个曾经沉睡又再次苏醒的种族。
在他的巫师长袍的胸口处,那个用血红色的线刺绣出来的徽记,正是属于莱茵卡奈特大陆上血之一族中伊赛罗恩家族的家徽。而伊赛罗恩家族的掌权者,也是血之一族中的“无冕之王”——萨迦罗·伊赛罗恩。
在那红色的徽记旁边,还刺绣了一朵深蓝色的鸢尾花。
从那以后,安里再也没见过文森特,也再也不可能见到文森特。
因为莱文德已经穿厌了“文森特”这个伪装,他已经得到了魔法界,并且把整个魔法界送给了萨迦罗。所以莱文德再也不需要穿着“文森特”这个伪装,而安里所认识的那个文森特,不管是真的照顾他的魔导师还是利用他的魔导师,都永远消失了。
当时情况太复杂,瞬息之间的变化太多。
柯洛被吸血鬼一族对于血液的本性中的欲望所控制,成了一个不定时的炸弹。
卡诺对付着莱文德的手下,两个人互相牵制。
维特也加入了战局,但是因为普罗凡塞之书力量的影响而收到了极大的限制。
蕾西选了最棘手的目标,一个人对付莱文德。
而安里自己则是背负着开启时空门的重任,要在莱文德打开时空门引渡萨迦罗到魔法界来之前利用时空门送其他人离开。
安里当时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开启时空门的魔法身上。
在场的每个人都知道莱文德有多么厉害,甚至莱文德的能力根本就超出在场的所有人的想象。但是也正是因为不知道,才不会切实地感受到巨大的压力。
但是安里不同,安里虽然不知道莱文德的能力有多大,但是他知道文森特的能力有多强。
毕竟莱文德就是文森特,而文森特的魔力,安里切身体会过。
整个大图书馆都是文森特也就是莱文德所制造出的幻境。大图书馆里面的无数书籍里所记载的知识都是莱文德脑海中存在的知识,而每一个人在进入大图书馆以后所看到的那个只有自己一个人的环境也是莱文德利用他的魔法为每个人创造出的只有他们自己的幻境。
能够使用如此强大的魔法,并且学会了如此多的魔法,作为魔法师的莱文德的强大安里能够想象出来。
所以在那个时候,安里被身上所背负的任务压的喘不过气来,完全没有时间宣泄他心里的感觉。
他还没有来得及作为文森特唯一的学生,唯一的“家人”来对他表现自己被他抛弃和利用的不满,就已经成为了莱文德的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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