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康坊,杨府。
杨国忠大公子杨腓,正拿着一条蘸了盐水的长鞭,气势汹汹的朝着一人走去。
“韩山佀,告诉我,为什么没有把刘泰来杀死?”
跪在杨腓身前的男人低声道:“李俶的人插手,我们无从下手。”
“无从下手?”杨腓气极反笑,喝道:“龚百泉已经告诉父亲了,你和夜山柃是分开行动的,你们两个要是一起的话,还会失手?”
他愤恨的把长鞭抽打在男人的赤裸的身躯上,自己也是急促的咳嗽起来。
“公子息怒。”
“息怒个屁!”
杨腓一脚将男人踹倒,质问道:“杀刘泰来已经是七天之前的事情了,这七天里,你和夜山柃没回府,本公子满城的寻找你们,你们也是真有本事,这都没能被我们发现!”
“你最好给我个你们躲藏七天不回来的理由,不然,本公子会把你折磨的生不如死。”
“你……体验过的。”
想起当年之事,男人痛苦的闭上双眼,身躯微微战栗了一阵,旋即平静下来,恭声回答道:
“是。”
“那日,我与山柃带着那个关内道难民一同赶往大理寺。本来,我是想与他们一起行动的,但突然发觉,一旦李俶预料到了我们会刺杀刘泰来,提前埋伏下人手,我和山柃一同被包围,没个照应,难保不会被他们活捉。”
“所以,我提前下了马车,埋伏在大理寺外。”
“我在大理寺外面三里之内转了几圈,发现了十几个有人隐藏的踪迹,但对方实力并不高,对我们没有威胁,我就没有动手。”
“我猜想到,李俶埋藏的底牌,很可能就在大理寺之内,会和山柃正面遭遇。”
“果不其然,在山柃他们下去,过了约莫一刻钟之后,李心安和叶家的叶青岚带着昏迷不醒的刘泰来出现了。”
“他们是怎么潜入大理寺牢狱的,这个我还没有弄明白,估计是李俶的手笔。”
“在李心安他们出来之后,大理寺的人就包围了他们,夺过了刘泰来。我于是攀到了墙头,准备直接袭杀刘泰来。”
“但李心安和叶青岚发现了我,我没能成功。大理寺的士兵开始夹攻我,这些对我算不上威胁,而且山柃那个时候也上来了,我以为胜券在握,就放松了警惕。”
“但大理寺的那个官员拉向了求救的信号,我开始心急,想要尽快除掉刘泰来,但遇到了李心安的拼死抵抗。”
男人略微迟疑了一下,说道:“我那个时候是可以直接杀死李心安的,但他的体内有一股极其凶猛霸道的内力,应该……是裴旻所留。在那股内力的保护下,我只是打昏了他,没伤及他的根本。”
杨腓突然问道:“你就没紧接着下杀手,直接除掉这个大麻烦?”
男人摇摇头,道:“当时,我一心想着杀刘泰来,就……没再去管李心安。”
“只是户部侍郎高正明带着大理寺卿龚百泉出现,大理寺的士兵密密麻麻的包围了我们,刘泰来……我没能杀了!”
“所以,你们是从大理寺一路厮杀出来的?”
“是!”
杨腓冷笑道:“二位不是说沙场悍将吗?大理寺那么点人,就能让二位重伤在外躲上七天?”
“大理寺士兵不足为虑,我和山柃出来并没有受伤。”男人平静的道。
“我们出来摆脱追兵之后,本想着折返回去,再杀一回刘泰来。这一次,我们特意避开了李俶埋伏在外面的那些耳目,选了大理寺西面的一个小巷子,想从那里潜入大理寺。”
“可,迎面遇上了李心安和叶青岚。”
杨腓淡淡的道:“他们两个可是还没死,现在还活蹦乱跳,在外面蹦哒呢。”
“你们又遇到什么人了?”
男人眼睛看向杨腓身后,侍立在门边的一个黑衣人,眼里闪过一丝深深的忌惮。
“一个……很可怕的人!”
“有多可怕?一品宗师?”
“和我和山柃一样,二品高位。”
男人摇摇头,轻声道:“他会千枯万毒掌,还能在长安城……强开无样法相!”
“无样法相……”
杨腓喃喃念着这四个字,旋即像是想起了什么,身后门边的那个全身笼在在黑袍之中的人,问道:
“我记得,你好像也行吧!”
全身笼罩在宽大黑袍之中看不清人脸的男人发出一阵令人心颤的苍老笑声:“哈哈哈……既会千枯万毒掌,还能在皇气国运镇压下的长安城开无样法相,是我的同门!”
杨腓咂了咂嘴,道:“差点忘了,那个什么千枯万毒掌也是你的绝学。”
“千枯万毒掌算不得绝学,邪魔二道之中,连一些小字辈的虾米都会,只是境界高低罢了。”
杨腓好奇的问道:“吴老儿,既然如此,你怎么断定他是你的同门?”
黑袍男人阴森的道:“千枯万毒掌算不上,可在长安强开无样法相,除了我这一门,放眼整个江湖,没有其他人可以做到!”
“这个,可是要借天命的。”
“韩小子,你接着说,遇到我那同门之后,你和夜丫头又怎么了?”
跪地的男人冰冷的瞪了黑袍男人一眼,随即回答道:
“他很强,我们不敌,山柃也想强开无样法相,遇到了反噬,现在还在修养。我以为她会死,就打算和那个人同归于尽,但是在他面前……我连同归于尽都做不到!”
“之后,我冷静下来,带着山柃离开了大理寺。山柃伤的很重,我来不及带她赶会杨府,就就近找了一个医馆,不分昼夜的照料她。今日傍晚,她才转危为安。”
杨腓看了看黑袍男人,又看了看跪在面前的韩山佀,疑惑的道:
“吴老儿,你们魔道的人,不都是像你这般杀人放火作恶多端吗?为什么你那个同门要救李心安?”
黑袍男人冷哼一声,道:“魔道非邪教,别拿我们和那帮只知道杀人作恶的傻子相提并论!”
“先天入魔道者,于常人无异,只是多了一个魔教徒的身份。后天堕入魔道者,则是多有执念,个性千奇百怪,什么人都有。老头子我投身于相爷,那个不知道身份的同门,要是给李俶效力,自然也没什么不妥。我们也没什么规矩,想做什么,全凭自己。”
“你们倒是自由。”杨腓好奇的道,“只是这入魔道,还有先天后天?”
“先天,就是说老夫的儿子孙子。老夫是魔教徒,老夫的后代,生下来也是。除非是门派被毁,否则,老夫的子子孙孙都是魔教徒!”
“后天入魔道,就是你们常说的仁人志士,发了疯,发了狂,走火入魔,或者受了什么打击,加入了我们魔教。”
杨腓点点头,转向韩山佀,问道:“那个吴老儿的同门,是突然出现的?”
跪地的男人回答道:“在我看来,他像是早就知道这边的情况,在我们即将杀了李心安和叶青岚的时候,他才出手。”
他双眼微微眯起,竭力回想着当时的情况。
“我记得,李心安喊他……苏先生。”
此言一出,杨腓和那黑袍男人皆是一震。
韩山佀一直注视着黑袍男人的一行一动,他那微小的举动,没有逃过韩山佀的眼睛。
杨腓喃喃自语道:“和李心安和叶青岚熟悉,嘶……苏先生!李俶身边,好像有不少姓苏的人,认识叶青岚,是去过江南的……难道是那个苏休?”
他望向黑袍男人,问道:“吴老儿,你的同门里,可有一个叫苏休的人?”
黑袍男人缓缓摇头道:“没有。”
“你……这么确定?”杨腓的语气逐渐冰冷。
黑袍男人轻声笑道:“公子不必怀疑老夫。若是一般教徒,老夫真的不屑于知道他们的名字。但修为在二品高位的同门,实力不在我之下,我不可能不知道他的身份。老夫很确定,我不认识这个苏休。”
听到黑袍男人这样解释,似乎也过得去。杨腓旋即释然,自言自语道:“也许,苏休是个假名。”
黑袍男人笑道:“公子不必疑虑,是真名还是假名,让老夫出去看看就是了。”
杨腓面色凝重,“你……要出去?”
“我这把老骨头在地下埋了这么长时间,总是要出去透口气,晒晒太阳。一直憋着,我怕等不到突破一品,就得被憋死了。”
“你之前可不是这样,吴老儿,你都是能不出去就不出去。”
“之前,刺杀那个铁旗门的宋远峰,屁大点事,都要把我派出来。现在事情大了,有意思了,反而把我晾在一边。公子,这可不行啊。”
黑袍老人步步紧逼,说道:“老夫之前答应为相爷效力,有一点,就是公子不要过多干涉老夫的行动。”
“还请公子,给我个牌子。”
杨腓紧紧盯着黑袍老人,半晌,缓缓说道:
“那个苏休是李俶的心腹,你要对付苏休,势必要进皇孙府,现在还不是和李俶正面对抗的时候。”
“等时机成熟,我自会告知你该做什么。”
黑袍老人沉默良久,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老夫告退。”
紧闭的大门露出了一个极其细小的缝隙,一个黑影一闪而逝。几乎是眨眼的时间,黑袍老人消失不见。
杨腓沉默的看着房门,韩山佀沉默的跪着。
那条蘸了盐水的鞭子,从始自终,就一直搭在韩山佀的肩膀上,盐水浸透进伤口。
“吴老儿,要管。”
“他和那个苏休,有鬼。”
杨腓淡淡的说道:“刘泰来已经被圣人提审,他死不了了。父亲现在着力与新任户部尚书的人选,已经用不着你们了。”
“你接下来,就把夜山柃接回杨府,安心养伤,顺便,盯着吴老儿。”
“是!”
“还有,夜山柃的伤,如何了?”
韩山佀沉声道:“已无大碍,多谢公子挂念。”
“我可没挂念,只是她还有用,不能死罢了。”
杨腓突然掐住韩山佀的脖子,把他提了起来,恶狠狠的说道:
“你之前说的话里,有一句,我很不满意,知道是哪一句吗?”
韩山佀被掐着脖子,无法说话,只能艰难的摇了摇头。
“你说,要和苏休同归于尽。”
“谁给你的权利同归于尽!”
“韩山佀,你记住,你这条命是父亲给的,你和夜山柃的命都是我们杨家给的。没有我们,你们到现在,还是逃兵降将,是杀人潜逃的囚犯!”
“没有我们的命令,你们不能死,你们没有决定自己生死的资格!”
“知道了吗?”
韩山佀鼻孔中喷出两股热气,屈辱而不甘的点了头。
杨腓松开手,任由韩山佀摔下去。
他揉了揉手腕,拿出手帕,擦拭着满头的大汗,冷淡的说道:
“滚吧。”
韩山佀单膝跪下,把头沉到地上,然后站起身,走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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