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心安一直默默听着,慕容白每说到感慨之处便会饮一大碗,李心安跟着他喝,一坛子酒很快就见底了。
慕容白说到这里便停了下来,李心安接过话道:“江湖纷争还用得着邪魔外道?世上又没有绝对的好人,再光鲜亮丽的名门正派也有肮脏的里子,魔教只不过是他们光明正大杀人放火的一个由头罢了。”
慕容白眼里放光,嘴唇张了张,半晌后,释然一笑:“李兄说得对,是慕容白见识短浅了。”
“你一个两度游江湖的人跟我说见识短浅,信服力可是不大。”李心安笑道,“但不管怎么样,正派救下的人总比死在他们手里的人多,魔教杀死的人也比他们放过的人多,如今江湖厮杀实属正常,你不必纠结这个。”
“有件事我一直好奇,殿下邀你入长安,究竟是商议什么事情?”
慕容白眼神一凛,神色重归于冰冷。
“李兄为何要问这件事?”
“我都说了,好奇而已。”李心安又啜了一小口,“我也是殿下的人,为殿下效力,慕容你总该不会信不过我吧。”
“殿下若信得过李兄,自然会和李兄说。”
李心安莞尔一笑:“得,你不信我。但我也能猜的出来,应该是殿下想要与慕容山庄合作,借此掌控江湖。”
“给出的条件,应该是下任武林盟主交由慕容你来做,慕容山庄要付出的我不清楚,但仔细想想,应该是慕容山庄从今往后都要为殿下做事,做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慕容白难掩心中震惊,惊诧的道:“你怎么知道!”
“不难猜,当今太子殿下的地位岌岌可危,为了保证他爹和他自己未来的皇位,总要除掉一些政敌。而去做这种事的最佳人选无疑是江湖人,他们不会留下任何把柄。”
“我和你,都是殿下中意的人选,我们的区别就在于你没答应,而我答应了。慕容山庄还是自由的,血衣堂,又掉回了泥潭。”
“什么?”
李心安笑笑,随即正色道:“重新介绍一下,坐在你面前的是,血衣堂堂主,李心安!”
看着慕容白因为震惊张大的嘴,李心安几乎忍不住要放一个鸡蛋进去。
“你为什么会是……血衣堂主?”慕容白不敢置信的道,“血衣堂主不应该是一品返元境的高手吗?就算十几年来血衣堂悄无影踪血衣堂主早已作古,但也不该把血衣堂主的位子传给你一个……几天之前还是三品的……你啊!”
“没什么好意外的。”李心安耸耸肩,“血衣堂就是我家的,我的外祖父是血衣堂主,他的表弟是血衣堂主,我的母亲本该是血衣堂主,传到我这里,我就自然而然成为了血衣堂主。”
“顺便说一下,我是李林甫的儿子。”
“乒乓”一声,慕容白手里的酒碗被他捏成了碎渣。
李心安暗想道:嗯,能放两个鸡蛋了。
“如果你说的是真的,李林甫死后,他的家人都被流放,你为什么还能待在长安?”慕容白勉强平复下心情,问道。
“因为在十七年前,我就已经离开了他,李家的族谱上再也没了李心安这个人。”李心安笑道,“十七年前,我搬离李府,继任血衣堂主,血衣堂一分为四撤出了长安,从此隐匿江湖。”
“但这件事却被殿下发现了。”
“当年,大唐与吐蕃交战,我搬出李府后不久,意外发现此事居然是李林甫为了一己私利一手挑起,与他共谋之人还有当时北衙禁军右神武军大将军姜阔海。”
“为了为国除贼,我们计划刺杀姜阔海。最后我们成功的杀了他,在逃跑的时候,正好遇到了当时受诏入宫的殿下。”
“之后大军出征吐蕃,我为了练剑,随师父一起去了鄢州。等到回来的时候,手持贯日剑的故友与我视为至亲的人都已离世,身边只有一个人陪着我。在这个时候,殿下找到了我。”
“殿下说他很中意我,要我加入他组建的组织,我没有答应,殿下就提到了血衣堂”
“我实在无法想象殿下是如何追查到血衣堂的踪迹的,但他就是找到了,而且找到了血衣堂在效力李林甫时的罪证。他以此为要挟,要我帮他。”
“如果我拒绝,血衣堂一千七百一十八人都会死,我不得不答应。”
李心安顿了顿,“血衣堂就这么为殿下效力了十七年,但我也有自己的条件,我只杀该杀之人。”
“慕容你在来长安之前,应该听过朱雀大街上有贼人当街行凶杀死礼部侍郎傅辅阁,”
慕容白点点头,“那是你做的?”
“没错!”
李心安接着说道:“殿下此次邀你入长安,目的有二,其一就是将慕容山庄收为己用,这是最好。如果你不答应的话,就要留下你。”
“留下我,他想杀我?”
“那倒不是。”李心安摇摇头,“杀你不至于,他想的是把你招揽进八部天龙之中。”
“八部天龙又是什么?”
“那是当年太子殿下建立的势力,内有八堂,一天众、二龙众、三夜叉、四乾达婆、五阿修罗、六迦楼罗、七紧那罗、八摩呼罗迦,各自负责间谍刺杀炼药制毒等等事务,凶名显赫一时。咱们这位当朝太子也当年也是意气风发野心勃勃,只不过这个八部天龙还没掀起什么水花,太子殿下就被发现端倪的皇帝陛下吓破了胆,于是就传到了李俶殿下的手中。”
“血衣堂,就是这八部天龙中的阿修罗。”
“八部天龙在之前其实一直都不完善,在吸收了血衣堂成为第五部阿修罗之后,八部天龙中后三部就一直没什么动静。现在殿下大肆招揽江湖人士,恐怕是要组建后三部了。”
“水龙剑仙种南浔,就是后三部的人吗?”
“一个归真境剑仙,整座江湖都找不出几个,你觉得殿下千里迢迢把人家从范阳接过来,就是为了学剑?”
慕容白不说话了。
半晌后,他才问道:“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李心安淡淡的道:“因为我觉得你和一个人很像。”
“像谁?”
“我死去的那个旧友。”
“我从没遇到一个和他那么像的人。”李心安叹道,“我曾经和他约定过要一起闯荡江湖,他不在了,你却来了。”
“慕容白,我问你,你觉得学武之人到底是为了什么!”
慕容白露出思索的神色,“为了……匡扶武林?”
“那武林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李心安接着追问。
“为了……惩恶扬善,匡扶正义?”
“是,也不是!”李心安正色道,“惩恶扬善匡扶正义自有官府朝廷去做,武林人士存在的意义绝不仅仅是这个。”
“我问你,土匪恶霸该不该死?”
“该死!”
“谁杀?”
“……官府!”
“但如果官府不杀呢?”
“……”
“我们杀!”
“我再问你,贪官污吏该不该死?”
“该死!”
“谁杀?”
“皇帝!”
“皇帝不杀呢?”
“……我们杀!”
“对了!”李心安兴奋地拍手,“我再问你,昏君无道,该不该杀?”
慕容白倒吸一口凉气。倚在椅背上,不敢再说话了。
李心安淡淡的道:“我想你已经知道了,江湖武林存在的意义。”
“不仅仅是匡扶正义,更多的,是监督朝廷匡扶正义。江湖是悬在朝廷头上的一把刀,是脱离世俗的自由,江湖人有着生杀予夺的自由,这恰恰是被束缚在规则之内的人们所恐惧的。”
“所以,江湖绝对不能被朝廷所掌控!”慕容白大彻大悟。
“我再问你一句话。”李心安有些饿了,拿起一块糕点塞进嘴里,模糊的说道:“你学剑是为了什么?”
我学剑是为了什么?
慕容白低头思索着这个很容易回答的问题,思绪回到多年之前,他第一次见到父亲出剑的那个下午。
在慕容德一剑掠出将包围他们的几十名贼人全部杀死之后,他的身姿就深深的烙印在了年幼的慕容白的脑海里。从那时起,慕容白下定决心要学剑。
他是天生的练剑胚子,剑道进境一日千里。但他练了十几年的剑,却从来没思考过自己练剑是为了什么。
追赶父亲的脚步?继承父亲的衣钵?
不!绝不是是这样!
自己要超过父亲,要让世人提起慕容山庄,想到的不是父亲慕容德,而是他慕容白!
慕容白缓缓吐出一口气,将自己激动的心情平复下来,盯着正大吃大喝不止的李心安,平静问道:“你练剑是为了什么?”
“自由。”李心安立刻给出了答案。
自由?的确,剑客是最自由的。慕容白开口道:“我是为了……”
“我不在意你为了什么。”李心安一抹嘴,肚子已经圆圆的鼓起,“我只是想让你知道自己练剑是为了什么。”
“并且让我知道我们是同一种人,为了追求坚持不懈的人。”慕容白笑答道。
“小伙子悟性不错。”李心安嘿嘿一笑,“酒逢知己千杯少,我们……”
他看了看两个已经一滴不剩的酒坛,以及慕容白身前被他捏的粉碎的酒碗,无奈的道:
“小二,两坛好酒,一个酒碗!”
慕容白接过他的话:“不醉不归!”
小二又端来了几坛子酒,三巡酒过,李心安已经有点醉醺醺的了,反观慕容白,却是神色如常。
楼梯口骤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身着劲装的英武女子出现在二楼,她左右看了看,似乎是在找什么人。看到窗边谈笑的李心安和慕容白,她兴冲冲的走了过来。
“二位公子,打扰一下。”
李心安讶异的抬起头,看她的穿着,就是两人上楼前在他们身边经过的那群女子其中之一,只是不知道这个女人要干什么。
英武女子却没有看他,而是紧盯着慕容白,道:“这位公子请了,我家小姐请您去做客。”
慕容白清冷的眸子闪了闪,问道:“敢问姑娘,你家小姐是谁?可与我相识?”
“公子您不知道我家小姐的身份,我家小姐也不知道公子的来龙去脉,但江湖儿女,四海为家。您去了,自然就相识了。”
劲装女子从怀中掏出一张红皮的请柬,笑道:“三日之后,铁旗门为老夫人贺七十大寿,两位公子可一定要来。”
慕容白摇了摇头,他没有兴趣接受一个陌生女人的邀请,也没有兴趣去参加一个陌生势力的寿宴。
他刚要拒绝,李心安却抢先一步从女子手中接过了请柬。
“好嘛,先前姑娘半句不离张兄,没想到赴宴到还有我李心安的事。”李心安满脸堆笑,“既然铁旗门如此盛情难却,那我们就却之不恭了。三日之后,我和张兄一定到场!”
英武女子微微一笑,请柬送了出去也就没她什么事了,当下便告辞离开。
慕容白难掩心中疑惑,问道:“李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为何要答应她?还称呼我为张兄?”
“因为这是铁旗门的邀请啊。”李心安抚摸着烫金的请柬,皱眉道:“慕容你远道而来,可能对长安的本土江湖势力不太了解。”
“确实不知。”慕容白老老实实的说道,“天机楼江湖榜前百,是绝对没有这个铁旗门的,难道他们在长安的影响很大?”
“那倒不是。”李心安摇头否定,“但是前不久,在天机楼江湖榜第九十七的义拳帮,被铁旗门灭了。”
“新近崛起的宗门?”
“不,存在于长安城很长时间了,不比义拳帮短。”
“慕容你也知道,我是为殿下做事的。义拳帮被铁旗门剿灭,所有的势力被铁旗门接管,这太反常了。义拳帮负责船运生意,现在突然易主,我不得不谨慎。铁旗门,我迟早要去一趟。”
“现在他们的小姐看上你了,这不恰好是个绝佳的机会?”李心安一把拍在慕容白的肩膀上,“张兄,你任重而道远啊!”
“可是,你为什么要叫我张兄?大丈夫生当于世,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
“迂腐!”李心安打断了他,“你要是顶着慕容白的名号上门,人家铁旗门小姐还敢高攀你吗?我们还能查出什么东西吗?别忘了你表面上可是殿下的剑术教师,这个身份一旦泄露,我们的目的就达不成了!”
“不,那是你的目的。”慕容白道。
“但慕容你会帮我的吧。”李心安眨眨眼。
慕容白叹了口气,“好吧,就这一次。”
李心安举起酒碗,嘿嘿笑道:“好兄弟,干!”
……
两个人从天香楼走出的时候,已经是快宵禁了。慕容白与李心安分别,去了慕容山庄的地方落脚,两人约定三日后在这里汇合。
李心安先去了一趟万花楼,找到檀香告诉她那位户部尚书的公子不会打她的主意了。檀香热泪盈眶,险些就要留下他过夜。
李心安估计自己会被殷姨打死,忙不迭地逃了出来。冷风扑面而来,将他的醉意消去了几分。他找准方向,往皇孙府而去。
熟门熟路的来到李俶的房间前,李俶没有像往常一样处理政务,坐在那里,像是在等他。
“慕容白呢?”
“走了,不会再回这里了。”李心安回答道。
李俶叹了口气,“说真的,你要是死在他手里,事情说不定还有转机。”
“我把他留在长安了。”李心安道,“最近一段时间他不会回吴郡。”
“我还是希望你能好好劝劝他,实在不行,不能把消息传出去。”
“慕容山庄在长安的产业血衣堂想必很清楚吧,杀了他们,有把握吗?”
“我不知道。”
“唉,必要的时候,我会调动禁军。”李俶挥了挥手,示意李心安退下。
李心安告辞离开了,神色平静,看不出在想些什么。李俶的话虽然是变相的命令,但杀不杀慕容白,他有自己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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