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三流在坝集和陆鸿他们分手之后,就在当地随便找了间旅店住下。
坝集还和过去一样,只一条长街,从西牌楼到东牌楼,两边百十家商肆铺面,隔街吆喝,对门出摊。从清晨天刚蒙蒙亮,到夜间初更,都是嘈杂一片。
街中有座大戏台,每逢初一十五赶庙时便更加热闹起来,南上北下的戏班曲社,排着先后叮铃哐啷连打带唱,引来无数的叫好。
人们也不吝啬一个二个的铜钱,撒花一般地抛在台面上和柱子脚,这是保海县人朴素而珍贵的优良品质——他们的生活富裕,也从不白受别人的恩惠,买家用买吃食剩下的零钱,都愿意分批丢到那些为他们卖力表演的人们面前。
即便是手头零钱实在已经没剩下的了,那也会在散场时,举起手,直着嗓子大声地鼓掌叫好。
最起码来说,这算是一种尊重!
当然了,在这些戏班曲社中间,不会有甚么曲高和寡的高雅玩意儿,大多数都是些草台班子,诙谐的说话和热闹的大鼓还有武打戏都是观众们的最爱!
不过在坝集的大戏台,最受人们欢迎的,还要数一档本地节目——杏娘子的小曲。
这一档节目的受众十成十都是些大老爷们,而且还隐约地分出了年龄阶层:十四岁以上,六十岁以下。
他们主要是在台上演一些幽默而带点儿色*情的妯娌戏、寡妇曲,还有一些恶俗的偷情戏码儿。但是哩,尽管内容尽是些下流故事,但是他们总能演出点儿批判的意味来!
比如那些诅咒人、说闲话的坏妯娌,结局往往自己是家破人亡;偷人丈夫的寂寞小寡妇,最后也免不了凄惨收场,这也是官府一直不曾明禁的原因之一。
当然了,既然是“杏娘子的小曲”,他们的主角儿永远就是那位杏娘子,那个据说是从沧州嫁到咱们柳镇,然后很不幸迅速死了丈夫的寡妇……
陈三流在坝集住的旅店就在紧挨着戏台子的西边,他要了二层一间顶好的客房,只要推开窗,就正好能俯瞰到外面戏台子的全景。
每逢有演出的时候,这间客房的价格就要翻上一倍,甚至有些人不为住宿,专门在庙会的时候要下这间,就为了得天独厚地欣赏表演。
今天不是庙会,但是因为晚上有杏娘子登台的缘故,客房的价格还是涨了五成。
但是陈三流根本不在乎这点儿小钱,也不为了瞧那杏娘子的演出,他在八月初二这天住下的时候,专门便要的“最贵最好的”客房!
他虽然是上河村人,但是那里并没有他的家人,也没有他的家——村子北面那栋孤零零的半间草房并不算是一个真正的“家”。
他是个孤儿,祖上是个甚么籍贯甚么身份已经没有人能闹得清了,从小就靠村上的乡亲接济长大,等到十三四岁有点儿力气的时候,便开始在地主家里接活儿,长工短工都干过。
因此他对上河村的眷恋远远不如陆鸿和小五子他们那样强烈……
陈三流百无聊赖地等在屋里,将窗子开了一道缝儿,双眼没有聚焦地俯视着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流。他的心中在犹豫着,并且始终没有下定决心。
去和不去在他心里左右摇摆,一面是自己心中的渴望和思念,一面是对方的苦处和拒绝。
陈三流好几次咬咬牙走到门边,但是每一次都又垂头丧气地返回来坐到窗子后边,他一向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今日却破天荒地犹豫起来……
眼看着天色由明变暗,耳边米铺、布庄、家什摊的吆喝变成了铁勺在炉灶台上、铁锅子便梆梆梆的敲打,饺子、云吞、果子、烧饼、面的宣扬声像唱歌一般此起彼伏。
阔气的人家已经早早点上了灯,天边渐渐黑的只剩下一点儿能瞧见房屋轮廓的光,大戏台也不知甚么时候开始喧闹起来,中午挂出的戏码牌子已经被四面聚来的男人们挡得瞧不见上沿儿,几十上百个脸上挂着期盼和猥琐笑容的爷们,一边嗑着瓜子,一边交头接耳地谈论着,或者高声肆意地大笑。
有半大的后生也凑了过来,立即就被熟识的乡亲叔伯们认出来,并且发出各种调笑、鼓励、规劝的笑声。
“田娃,屌毛长齐了吗,也来瞧杏娘子?”
“哈哈哈……”
“莫听你张大的,早早瞧会了便做大人哩!”
“噢呵呵呵……”
“这后生,快回去罢,瞧了夜里能睡着?恁爹妈来找喽!”
“——俺爹吃罢饭就来……”
“哈哈哈哈哈……”
陈三流坐在楼上,也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心中的郁闷便消散了大半。
不一会只见戏台子布幕后面一位浓妆艳抹,穿着抹胸罩衣,露出半截胸脯的丰艳女子转了出来,微微向台下躬身行礼,款款笑着,操起甜腻的嗓音说道:“多谢老少爷们捧场!”
台下顿时发出一阵“噢”、“呀”的欢叫,跟着便有人喊道:“杏娘子,今个下台不?”
又引来一阵哄笑。
台下有些人干脆趁着杏娘子弯腰行礼的时候,一蹦三尺高,眼珠子直往她的胸脯沟里探望。
那杏娘子丝毫不以为忤,脸上带着羞涩而勾人的笑容,大大方方地在台上三面作福,她的身子随着动作的起伏而微微颤动,引得台下激动的爷们嗷嗷乱叫。
陈三流不用站起身来,只安安稳稳地坐着,便能从低矮的窗台下面俯瞰全景,从他这个角度看去,那杏娘子脖子以下的一片雪白更是一览无余!
他开始有些明白这间客房凭甚么敢收多一半的价钱了……
不一会后台又出来一名身材矮小,形容猥琐丑陋的中年男人,站在杏娘子的身边,团团作了个揖,用沙哑的嗓音高声道:“今个是《妯娌闹》小曲儿,最后一折,各位……”
他还没说完,台下已经嚷嚷开了:“快唱快唱,让杏娘子唱!”
那中年男人便陪着笑容从善如流,向杏娘子低声交代两句,便再作个揖,匆匆下了台去。
不一会后场打起开场小板,杏娘子便开始搔首弄姿,咿咿呀呀地唱了起来:“俺把叔子让进门,叔子进门便吹灯……”
一边唱一边撩衣衫、拎裙角,并不时发出几声吟哦喘息,眉眼而不住地向台下抛洒,直将爷们勾得急吞唾沫,干瞪眼珠。
忽听扑通一声,先前那“田娃”不知何时已钻到最前面,此时约莫是经受不住,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两手慌乱地遮掩着裤裆。
不过这时没人再来笑话他了,大家都聚精会神地紧盯着台上,个个好像丢了魂儿也似。
陈三流瞧了这等荒诞场景,心里也有一股宣泄不掉的焦躁之意,搅得他心乱神烦!
他当然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别看陆鸿是他的头儿,但是在这方面,他可比那未经人事的雏儿更有发言权!
陈三流狠狠地朝窗下啐了一口,一团精亮的唾液刚好落在杏娘子雪白*粉嫩的胸脯子上,他“哐叽”一声把窗子一关,再没理会下面的吵嚷声,抓起随身的褡裢便起身走出门去。
他径直下楼,到跟着伙计的指引到马厩里牵了自己的军马出来,上了马鞍便向县城驰去。
此时正值饭点,街道上行人稀少,陈三流一路纵马疾驰,转眼便到了保海县城东门外。
他下了马,在守门皂吏的注视下,大摇大摆地牵着马走了进去。
县城里东西两个集市因为脏乱差的原因早已迁到了城外,其中东市就成了现在的坝集。
陈三流的目的地并不在东门附近,他上了大道没走多远,便向右转往北面去,然后穿过好几个坊,又绕了两条巷,最后在一个米糕铺子前面停了下来。
这铺子向外支出一块长长的案板,三样色的米糕整整齐齐地码放成三小堆,看来一天的生意下来,这家的米糕并不剩下多少了……
那块干干净净的案板后面,一个三十来岁穿着朴素的妇人正守着铺子,手里的竹棍儿机械地在喷香的米糕上房驱赶着聒噪的苍蝇,眼望着来来往往的行人,正痴痴地发呆。
陈三流心头一热,正打算上前去招呼,此时恰好一个老婆子带着两个半大的娃娃,走到案板前头便将各色米糕都要了两份儿,坐在案板后面的妇人这才回过身来,客气地向主顾打着招呼,并且接了老婆子递过来的干净手帕,轻轻拿了六块糕,再仔细地用手帕包好递了回去。
就在她收了钱准备再坐下时,目光却恰好落到了不远处的陈三流身上。
她浑身一颤,不敢相信地又看了两眼,这才确认了眼前的人。但她只是张了张嘴,并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陈三流将马匹在门外的桩子上栓了,双手扒在案板上微微使劲,便将两个撑脚卸了下来,然后嘭的一声丢进屋里的桌面上。
那女人都吓得傻了,眼睁睁地瞧着他将那做买卖的窗户封上,顺手便带起门进来,屋里顿时成了黑咕隆咚的一片!
“恁做啥?”女人颤抖着嗓音问道。
其实她当然明白他要做甚么,刚才与他对视了一眼,她就从对方的眼睛里知道,这个小自己十几岁的男人想要甚么……
跟着她就感觉到一双有力的大手捉住了自己的手腕,并且熟门熟路地将她往内间拉扯。
“别这样,娃还在屋……”
陈三流仿佛根本没听见她说些甚么,他的心里仿佛有团火焰在烧!
女人初时还在推搡挣扎着,但是这些动静很快就消失在了一片寂静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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